第三章
白蘋沒有出聲回應,一雙大眼直勾勾地盯着陌生的父親,以及在他身邊已淚流滿面的高雅婦人,她任由母親將耳機塞進她耳中,當母親按下播放鍵後,她所處的冰冷天地中,除了輕柔的樂聲,再沒有其他聲響。
「天成,請把孩子留在你身邊吧,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請求,還有……只要你好好撫養孩子,我會原諒你的背叛,並且祝你幸福。」簡竹萍神色哀戚,語氣近乎懇求。
「我……」白天成左右為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你明明告訴我你未婚!」嚴薇無法置信,目光帶着指控瞪向他。
白天成臉色蒼白,想要攙扶腳步有些虛浮的妻子,卻被她一手揮開。「小薇,你聽我說,我……」
「你騙了我的感情,現在人家母女都找上門來了,你要我怎麽聽你說?!」嚴薇沒辦法接受現下的狀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面對自己有可能是破壞別人愛情的第三者,高傲的自尊心讓她幾近崩潰。
「媽媽……」
一個男孩抱着一個約莫四歲的小女孩走了出來,小女孩睡眼惺忪,臉頰上還有着殘留的淚痕,她一看到母親便伸手討抱抱,模樣十分可愛。
白蘋悄悄將音樂轉小聲,仔細聆聽那正要開口說話的男孩的聲音。
「姊,小雪午睡醒來,四處在找你。」
男孩看上去正值青春期,即使正在變聲的他嗓音粗啞,氣質卻十分乾凈清朗,令人無法挪開目光。
嚴薇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丈夫,突然覺得心裏一陣酸苦,快步往大街上跑去。
「小薇!」
「姊!」
白天成急忙追了過去,簡竹萍則是迅速將女兒推入門內,誠摰地對着男孩請求道:「請你幫我好好照顧她,萬事拜託了。」她朝男孩深深鞠了個躬,便轉身朝着白天成與嚴薇的方向追去。
「媽媽……嗚嗚嗚……」四歲小女孩望着母親離去的方向大聲哭着。
「媽—」八歲的白蘋望着母親決然離開的背影放聲吶喊,她試着要喚回唯一渴慕的親情,但母親卻發狠似的往前跑去,再也不曾回頭。
男孩緊抱着外甥女,柔聲低哄道:「好了,小雪不哭、小雪不哭,媽媽等一下就回來了喔,小雪不哭……」他一雙冰冷黑眸瞟向身旁以手背不斷擦拭淚水、強忍着情緒的女孩,本是溫柔的暖嗓疾速失溫,雪上加霜地道:「你媽媽不會再回來了,別再看了。」
白蘋抬起一雙淚眸,受傷的眼神與男孩的目光對個正着,哽咽漸漸轉成低聲啜泣,她再望向空蕩蕩的大街盡頭,那兒再也看不到她渴盼的身影,深切的悲傷又急又猛地掐捏着她顫慄的靈魂,她蹲下身子抱住自己,開始放聲大哭,將深切的冀望化為聲聲呼喚,「媽媽、媽媽……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小弟,你又在逗我們家蘋果了?」剛從廚房忙完走出來的嚴薇,正巧瞧見大女兒略顯蒼白的神色,她不安地望向正托腮凝視着大女兒的弟弟,想從他那裏探聽此刻大女兒的心理狀態。
「嘖,老是說我逗她,你怎麽不說是她逗我呢?」嚴讀慵懶調侃着緊張兮兮的姊姊。
「小舅,媽會這樣說是有原因的,好嗎?以前你常常一句話就能把姊姊弄哭或是弄生氣,姊姊哪次有弄哭過你或是惹你生氣啊?」白雪端着水果盤上桌,丟了一記白眼給他,又匆匆走回廚房忙碌。
「是嗎?」他不置可否地輕笑,眼神輕掃着白蘋的側臉,神情若有所思。
白蘋嘆氣,強迫自己將思緒從回憶中抽離,因為身旁的男人老是有一下沒一下的以指尖戳着她的手臂,她無奈的看向他,只見他挑了挑眉不說話,她只能說道:「拜託你不要煩我。」
她今天實在太疲累了。
「親愛的壽星小姐,你向我許這點願望會不會太小看我了?」
聽見他的戲謔,白蘋眉頭一皺,快速將目光移開,就在這時,餐廳里的燈光乍暗,她看到妹妹和媽媽一起將生日蛋糕端了出來,蛋糕上頭插着二和五的數字蠟燭,橘紅火焰襯着母女倆燦爛的笑靨,她微眯起頓覺酸澀的眼,撇開了臉。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隨着生日蛋糕擺放在白蘋面前,在場所有人一同拍手為她歡唱慶祝。
白蘋閉了閉眼,耳邊響起親生母親向自己許下的承諾。
「姊,快許願啊!」白雪興緻勃勃的催促。
白蘋望向父親,幽幽地問道:「爸,我許了願望,你會幫我實現嗎?」
難得大女兒肯開口,白天成爽朗應允,「你說吧,只要爸爸辦得到,絕對會儘力幫你實現。」
白蘋深吸一口氣,「第一個願望,我想要見媽媽;第二個願望,我想要和媽媽住在一起;第三個願望,我想要和媽媽過着幸福快樂的生活。」
白天成的笑顏隨着她的話聲逐漸龜裂。
完全不曉得有什麽不對勁的白雪天真地回道:「姊,你真是的,媽就在這裏,你要許這樣的願望,直接和媽說不就好了?」
對於妹妹的回話,白蘋置若罔聞,她見父親拉下了臉,苦澀笑問:「你辦不到,對吧?」
終於察覺到氣氛有些詭異的白雪,忍不住乾笑道:「姊,你在說些什麽啊?媽就在這裏,爸怎麽可能辦不到……」
「小蘋,媽媽在這裏……」
不知何時,嚴薇來到白蘋身邊,對她伸出顫抖的雙手,企圖將她擁入懷中,卻被她閃開了。
「我不要!拜託,至少不要今天。」白蘋低聲抗拒。
「白蘋!」白天成怒聲斥喝大女兒的態度。
白蘋雙眼熱紅,怒瞪着父親,壓抑多年的憤懣與怨懟傾泄而出,她指着嚴薇咆哮道:「她不是我媽!她、不、是!我的媽媽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白天成氣急敗壞地衝上前打了她一巴掌。「你在胡說什麽!」可是當他看到她的淚水後,也對自己的衝動感到震驚及後悔。
餐廳里陷入沉重的寂靜,白蘋看見父親眼中的傷痛,也感受到嚴薇顫顫落淚的心傷,她知道自己再待下去肯定會讓情形更糟,旋即起身離開,她快步走着,強迫自己將所有的壞情緒壓抑住,不讓淚水潰堤得難以收拾。
她打開大門,忽地寒風襲面,她冷不防打了一陣哆嗦,方才來時穿的大衣不知被妹妹放去哪兒了,現下她若再回頭只會讓場面更為難堪,她咬着牙穿上高跟鞋,頭也不回地離去。
正當她邁過庭園走出鐵鑄大門外,一股力量突地將她往後扯住,她步伐踉蹌,不明所以地瞪着緊握住自己手腕的那隻大掌。
「你想讓自己腦袋清醒一點也不是這種做法。」
低沉的嘲諷聲輕揚在因寒流來襲更冷清的街巷,情緒惡劣的白蘋在意識到是嚴讀之後正欲回嘴,突地一陣溫暖將她密密實實地包覆住,她驚愕地看着那一雙大手為她妥妥貼貼地披好大衣,話全堵在嘴裏說不出來。
「你想折磨自己就算了,要是感冒了,你媽肯定會更自責。」嚴讀的語氣清清冷冷的,而且意有所指。
「我媽?」她抬頭瞪向他,一瞧見他嘴角噙笑,滿腔的哀怨憤怒再也忍耐不住,她握緊雙拳激動怒問:「我媽是誰?!我媽是那個說在我二十五歲生日就會來接我回去和她一起生活的簡竹萍!我媽是那個失約又不肯和女兒一起生活的簡竹萍!她會自責嗎?你說,如果我感冒生病了,她會自責嗎?!」
他低下頭與她一雙怒紅眼眸對視。「你媽是嚴薇,你媽嚴薇會自責。」
白蘋暴跳如雷,駁斥道:「你仔細聽好了,我媽叫做簡竹萍,她說她會在我二十五歲生日的時候來接我!她答應過我的,可是她失約了!她……失約了。」陷在混亂世界裏鑽牛角尖的她接近自言自語,根本難以接受期待了十七年的約定,會在今日被她最親愛的母親摧毀。
「白蘋,我姊養了你十七年,她不應該是你的媽媽嗎?」
他輕飄飄的問話,重擊着她破碎的心。
白蘋掩面,失聲痛哭。「你走開!你走開……嗚嗚嗚……」她對無法回答他的自己感到無限失望。
「回家。」嚴讀態度強硬,拉着她的手便要往屋裏頭拖去。
「我不要!我現在不要回去!」她哭得崩潰,奮力抵抗。「嚴讀,放開我!我不想進去,那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