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臉這麼大,能跑馬么

第025章 臉這麼大,能跑馬么

蓮花宮,處處可見蓮花盛開。

“這裏,要這樣綰一下,別上釵子,”林嬌娘十分有耐心地教魚純綰複雜的飛天髻,“對,就這樣,最後是簪子。”

魚純往銅鏡中左右看了下,確實很好看,不過很複雜,她從前都只綰簡單的墮馬髻之類的。

“哎喲,我家小魚真漂亮。”林嬌娘從宮娥手裏接過個抹額,那抹額是用銀絲絞制的,十分精緻,小拇指粗細,下墜着枚豌豆大小的水滴形墨玉珠子。

她親自給魚純戴額頭上,那墨玉珠子垂下來,剛好將眉心那點小疤遮擋住。

魚純看着琉璃鏡里的臉,有些怔然,她這張臉本就長的不正經,從來沒有像這樣盛裝過,現在讓林嬌娘給打扮出來,真真艷麗逼人。

眉如遠山含黛,膚若桃花含笑,發如浮雲,再是一雙深邃明瞳,靜然濃黑,左眼卷翹睫羽下,還有一點小淚痣,如此最多是嬌媚可人得讓人想撲倒,但加上眉心那點玄色墨玉,她那身氣質倏地就變的神秘惑人起來。

她若在微微抿着唇,冷淡的唇色,又讓人有一種高不可攀的距離感。

她皺起眉頭,琉璃鏡里的人也皺起眉頭,那黑瞳竟是越發的深邃幽黑。

“姨,是不是有點太那啥了?”她覺得太招人,心頭不踏實。

林嬌娘一下就笑了,她捏了捏她的臉,“傻閨女,在這後宮呢,你必須要有兩樣東西,一么要有絕色的相貌,往死里得去美,這二,便還要有迷住男人的手段。”

這兩樣,都不是魚純喜歡的,她知道自己的性子,就只適合在灶間煮喜歡的飯菜,“姨,我不適合後宮。”

林嬌娘看着她,忽的嘆息一聲,她拉着她手,忽然道,“姨知道,難為你了,但是姨還是想你能留在皇宮。”

魚純嘴皮動了動,想說什麼,林嬌娘擺手,“你聽我說完。”

“十年前,和混小子一樣的龍子,可整整有二十個,他還真能種,跟頭種馬一樣,”提及某人,林嬌娘面色就不太好,她繼續說,“可到後來,只有九個龍子活下來。”

聽到這裏,魚純倒吸了口冷氣,她簡直無法想像,這樣的教育方式,和養蠱一模一樣,適者生存,弱者死亡!

所以,小混蛋那十年,他到底都經歷了一些什麼?

“所有的人都死了,龍子還有生下龍子的婦人。都死了,”林嬌娘那張雍容的臉上出現頹色,“我本來也是該去死的,可我不甘心,憑什麼我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兒子,要交給勞什子國師教養,不讓我們母子見面也就罷了,還要我們陰陽相隔。”

“小魚,那會我真是怕啊,我日夜都在擔心恐懼,我擔心,要是混小子讓人養歪了怎麼辦?往後他聽信旁人的話,不認我這個母親了,那比剜了我的心還難受,你知道的,混小子雖然混,可是心還是個很軟和的孩子……”

魚純捏了捏林嬌娘的手,她沒做過母親,無法感同身受,可也能理解幾分當時林嬌娘心頭的絕望。

“小混蛋……不是,九霄他沒長歪,如今還是翩翩美少年,我爹都說他很能幹。”魚純只得乾巴巴的如此道。

林嬌娘眼圈有紅,她壓了壓眼角,“我知道,這我知道。那小子七歲那年,偷偷摸摸跑來看我,他還跟我說,那教養他的國師不太像好人,說的東西,總是和你爹從前教他的不一樣,然後我就跟他說,咱們心裏別信,臉上要裝着信服,這麼多年,他也就出來看過我那麼一次。”

說到這裏,林嬌娘嘆息一聲,“我時常慶幸在安鎮住的那一年,要不是你們一家,混小子約莫長不成現在這樣。”

魚純將頭靠林嬌娘肩上,“您也教了我很多呀。”

林嬌娘摸着她髮髻,目光遙遠,口吻清淡,“我覺得即便是為了混小子,我也不能像其他生了龍子的婦人一樣去死,於是我千方百計地活了下來,但這也是有代價的,從今往後,我不能去見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也不能再見我,甚至我們還要斷絕母子關係。興許等他當了國師,如果那時我還活着,大概可以不再受束縛。”

魚純心頭有些難過,她這十年,雖然是在鄉野,可過的那是真的幸福,而對於林嬌娘和小混蛋而言,度日如年,形同煉獄。

“會的,他現在是九院的尊者,最有希望當上國師的。”魚純安撫道。

林嬌娘搖頭,“九龍相爭,沒那麼簡單,那是比奪嫡還兇險的事,況還有那個老匹夫在上頭壓着他,誰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出頭之日。”

魚純沉默,這種事,她即便想幫,可也幫不了這兩母子。

“你可以幫我的,”林嬌娘彷彿知道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我不能在他身邊,所以我想請你代我守在他身邊,照顧他,看着他,別讓他作孽,我這麼說,是有些自私了,可小魚,你知道的,我一直將你當自己親閨女看待,你和混小子都是我心頭肉,如今我覺得他像走在懸崖邊上一樣,指不定那天就掉下去摔的粉身碎骨。”

魚純自然是願意的,“可我要怎麼幫?我什麼都不會?”

“不需要你會什麼,”畢竟是自己生的兒子,即便十年不見,九霄心裏頭那點打算,她是門清,“你於他而言,就是栓在身上的線,有你在,他凡事都會多考量幾分,這樣我就滿意了。”

“當然,姨也不會讓你們倆有事的,我就是拼了不要這條命,也會護着你們,國師那老匹夫,真敢再對你們下手,我就敢纏着他從浮屠塔跳下來。”深宮的十年,為母則剛,林嬌娘早煉得一身盔甲。刀槍不入。

“姨別做傻事,我們可以從長計議,慢慢來,”魚純還真相信林嬌娘做的出跳塔的事,趕緊勸慰她。

林嬌娘笑道,“省的,我還等着你和混小子……好好的。”

魚純對林嬌娘口吻里的停頓半點都沒起疑,她將小混蛋失憶的事說了遍,哪知林嬌娘半點都不擔心。

用她的話來說,“沒事,旁人看不出端倪的,他沒失憶前就是用鼻孔看人,失憶后,還是同樣招人恨。”

魚純深以為然,小混蛋可不就是那樣的人么?

兩人一會就聊到胭脂水粉和珠寶首飾上去了,林嬌娘恨不得將自個宮裏的好東西都塞給魚純,有這麼個嬌嬌的閨女,每天不打扮的漂漂亮亮,多可惜呢?

供奉九院那頭,早傳了消息回來,甚至福安都跑了兩躺了,皆讓林嬌娘打發了回去。

再知道魚純只能以男裝進九院后,她更是嫌棄地將福安打了回去,直罵九霄沒用,這點事都辦不好!

準備的胭脂頭面用不上了,林嬌娘便一連打了七套抹額,各種材質的都有,還順帶打了大一套的,說是帶給混小子。

畢竟只有魚純一個人戴抹額,難免被人非議,所以最好的法子,混小子帶頭一起戴。

見林嬌娘這樣興緻勃勃,魚純咽下了自己可以用脂粉遮掩的話。

這番準備了再準備,但林嬌娘就是不放魚純離開蓮花宮。

那頭,九霄讓林嬌娘氣的連筆都折斷好幾根了。

他就知道,她還是老樣子,總和他搶蠢魚,這些時日,他又想起來一些從前的事,每每他將蠢魚帶回家,最後的結果,就是他的魚,莫名其妙的就跑她懷裏去了,偏生蠢魚還更黏他娘。

終於,在福安被第四次攆回來后,九霄沖的就出九院,運起輕功,直接殺到蓮花宮!

“本尊的魚呢?”他一臉黑沉地闖進去,看着座上十年過去,相貌好似半點沒變化的宮裝婦人,琥珀眼瞳有微微的漣漪飄過。

林嬌娘端着茶盞的手一頓,她上下掃了九霄一眼,確定完完整整的,便冷笑道,“寫你名字了?說是你的就是你的?臉這麼大,能跑馬么?”

別懷疑,這就是十年不見的親生母子之間的對話!

魚純隱在屏風後頭,嘴角抽了抽,她真懷疑這是一對假母子!

九霄身上寒意不要命的往外滲,像是下一刻就會暴起動手傷人一樣,“你生的,能不能跑馬,你還不知道?”

林嬌娘樂了,混小子行啊,敢懟她?

“嘭”她一擱茶盞,一撩袖子就道,“要人沒有,要死魚,外頭塘里隨便撈。”

總之一句話,就是不放人!

九霄額頭青筋一迸,多少年了,沒人敢這樣惹他,今個生的邪火,怕是過去十年累在那的。

“帶不走人,本尊拆了你的蓮花宮!”九霄一字一句的道。

林嬌娘嘻嘻笑了,她款款走下座,緩步到九霄面前,一看,喲,都比她高了,得仰頭去看,然後繞着他走了兩圈。

九霄也不動,任她看。

“你倒是拆,儘管拆。”林嬌娘頗有無賴之風,她站九霄面前,還很流氓地伸手拍了拍他胸口。

結實!不錯,身子骨長的很好,沒病沒痛,就是好像有點瘦。

九霄抿着唇,一言不發。

林嬌娘斜眼看他,“你敢拆,本宮就去燒你師尊的浮屠塔!”

聽聞這話,九霄驀地勾起點嘴角,殷紅的飽滿唇瓣,像多汁的橘子,“隨便!”

林嬌娘齜了下牙,這混小子的嘴皮這樣紅,到底像誰?好端端的一個兒子,怎的像偷吃了姑娘家的口脂?

在屏風後頭聽兩人互懟地差不多了,魚純這時候才探出頭來,眨了眨眼,像招財貓一樣晃了一下手,“嘿,小混蛋……”

九霄一愣。雅緻靈蛇髻,插累絲鑲寶石挑心簪,鬢邊一對點翠嵌黃碧璽蝴蝶釵,素白皓腕上還纏着幾圈八葉桃花細銀鏈子,穿着一襲銀硃紅細雲錦廣綾合歡長裙。

他從沒見過這樣盛裝的魚純。

魚純從屏風後頭鑽出來,眉心墨玉墜子輕輕晃動,就像是有隻貓爪在撓九霄的心尖一樣。

她看了眼九霄,然後主動挽着林嬌娘,“姨,我會時常過來看你的,反正我應該能出入吧。”

林嬌娘給她扶了下發簪,只要一想到這樣漂亮的小姑娘,要換身灰不溜秋的男裝,她就不滿地瞪了九霄一眼。

“去吧,換男裝。”她推了魚純一下。

魚純看了兩人一眼,便跟着宮娥下去了。

整個殿中,又只余畫風清奇的兩母子。

林嬌娥轉着小指護甲,眯着眸子道,“人我是交給你了,要沒護好,這輩子,你別想娶上媳婦。”

聽聞這話,琥珀眼瞳驟然一沉,新月睫羽一掩,九霄面無表情的道,“哼。有閑心管這些,不如多管管你自個,真當那匹種馬能寵你多久?”

林嬌娘笑眯眯的,她忽然說,“你五歲還尿床!”

“閉嘴!”九霄喝道。

林嬌娘掩唇輕笑,“果然不記得了,蠢兒子,還分得清敵我么?”

要是往日,九霄定然不屑一顧的,可上次在海島,經那侍衛反水一事,他現在倒不確定了。

林嬌娘早料到如此,她垂眸漫不經心的道,“我給小魚做了套抹額,你也有,一起戴。”

九霄皺起眉頭,見宮娥送上來的匣子,他挑開一看,一大一小兩套抹額,成雙成對,做工都很精緻。

他本不想戴,這會覺得還不錯。

林嬌娘嗤笑一聲,知子莫若母,混小子屁股一撅,她就知道他要放什麼屁。

等魚純過來的時候,這兩母子又不知因為什麼嗆上了。鬧得她連道別的話都沒來得及跟林嬌娘說,就被九霄拽着走了。

林嬌娘望着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她眼神沉重,肩背好似瞬間就垮了下來。

她慢慢轉身,又慢慢地走回殿中主位上,怔忡地看着手心,良久都反應不過來。

那刻,她好像轉眼就蒼老了許多。

這邊,魚純抱着裝抹額的匣子,小混蛋走的太快,她踉踉蹌蹌十分辛苦。

一直出了蓮花宮,九霄才慢下腳步,他臉色不太好,抿着唇一言不發。

魚純喘了口氣,她反手拉住他指尖,急急的道,“小混蛋,其實林姨一直很記掛你,也很想你,她只……”

她一句話沒說完,猛地就被九霄抱住了。

“小……”混蛋?

“我知道的。”九霄很用力,彷彿魚純成了他唯一的救命浮木,他頭靠在她肩上,琥珀鳳眸之中,驟起碧波風浪。

他其實對林嬌娘的記憶並不多,甚至剛才在蓮花宮見到她之前,他都忘了她的長相。

可只一眼,所有有關她的記憶,當時就像潮水一樣湧出來,沖刷着他的神經,叫他骨子裏生出無比的眷戀,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跟她親近,甚至不能再喊她一聲“娘”。

魚純有點手足無措,她猶豫伸手拍了拍九霄後背,“我曉得,你們剛才都是故意的是不是?免得落人口實。”

九霄低笑了聲,他鬆開她,捏了把她的馬尾,眯着鳳眸,斜眼看她,“還不算太蠢。”

魚純拂開他的手,沒好氣的道,“林姨可是說了,要我看着你,不能讓你幹壞事。”

九霄眸色微閃,他指尖輕輕碰觸了魚純眉心小疤,“那你可要看好了,供奉院裏常有人帶我做壞事。”

魚純白了他一眼,真當她小孩哄呢?

兩人走到半路,就遇上來接的福安,魚純笑着招呼了聲,惹的福安連連說不用客氣。

魚姑娘來了。小祖宗就好伺候了。

九霄簡單的跟魚純說了下供奉院的情況,也讓她心裏有底。

供奉院雖然名義上是在皇宮裏,可離皇宮還是很有段距離,且並不歸後宮管轄。

且供奉院中,除卻九大院,就是國師常呆的浮屠塔,院後頭,臨着條寬闊的海河,是從前的國師,特意挖掘引流過來,為的就是方便監守海怪的情況。

聽到這裏,魚純眸子一下就亮了。

九霄自然知道她想什麼,他低頭湊到她耳邊小聲道,“有很多海味,隨便吃。”

該說整個供奉院裏的人,其實都沒有安鎮百姓那樣愚昧,對吃海味這樣的事,雖不喜但也不排斥,畢竟整個供奉院時常都要殺很多海物,往常沒人吃,就都給扔了。

魚純大呼可惜,她早該來供奉院才是。

見她為這點小事就歡快起來的模樣,九霄不得不提醒道,“院中形式複雜,除我之外,不能相信任何人。”

魚純木愣愣地點頭。她又不是傻白甜,這點還是知道的。

供奉院其實很大,一到九院成圓形排開,眾星拱月般的圍着浮屠塔,院與院之間以挖進來的海水小泊隔開,距離也就大約一刻鐘。

九霄帶她徑直往裏走,走到盡頭,最靠近浮屠塔的一座院落,才駐足,“就是這裏。”

魚純在門口看到個刻着“玖”字的木牌,推門而入,裏頭卻是寬闊的殿宇,漢白玉的台階,紅牆琉璃瓦,一抬頭,還繪着五彩彩畫,富麗堂皇的很。

“住,朝霞殿。”九霄側頭跟福安吩咐。

福安愣了下,朝霞殿可不就挨着公子住的瀾滄主殿,一打開殿門,就能看到對方。

九霄瞥了福安一眼,福安收斂心思,連忙佈置朝霞殿去了。

“來,這裏是我住的地方。”九霄將魚純帶進瀾滄主殿,他接過裝抹額的匣子,見魚純今個戴的是紅寶石墜子,便從自己那套裏頭選出一樣的,塞她手裏。

魚純二話不說就給他戴上,別說,樣式雖然是一樣的,可小混蛋戴上半點都不娘氣,反而多了幾份禁慾的認真。

“第一次戴的是哪個顏色的?”九霄問她。

魚純挑出墨玉那條抹額,“這個。”

然後,她就見九霄一手一條墨玉抹額,他眯眼看了看,將兩條抹額挨一起,也不知他怎麼弄的,就聽的咔一聲,他那條墨玉抹額裂成兩半。

魚純驚疑一聲。

這條抹額,是用銀線絞的額身,這會裂開來,才發現裏頭竟然是中空的,九霄指尖往裏一挑,就扯出張巴掌大的白絹布來。

魚純大開眼界,她還從來不知道抹額裏頭暗含機關。

“母親是謹慎,你的東西一會從蓮花宮送進來,都會經過嚴格的檢查,只有你抱着的這個沒必要檢查。”從來都懶得解釋的九霄,也就在魚純面前,他的耐心從來不缺。

九霄一目十行,將白絹布上的蠅頭小字看完后,隨手就燒了。

魚純不多問,也不好奇。

此時,福安過來回稟,“魚姑娘,公子,朝霞殿收拾好了。”

九霄點頭,他看了眼站自己身邊,雖然穿着男裝,可到底還是顯得嬌小的姑娘,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公子心情不錯,福安便趁機道,“公子,老奴以為,魚姑娘安置在膳房最合適,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聞言,九霄居然有點猶豫,他是不想她做任何事的,最好就乖乖得讓他養着。

魚純通透,她直接就跟福安道,“那就膳房吧,以後每天給你們做飯。”

福安應了聲,都不等九霄點頭,他一溜煙就跑去安排了。

嗯,魚姑娘的話,就是公子的話,沒毛病!

“會不會太累?”九霄瞅了眼她的手,十分自然地捉過來。翻來覆去地看她的指尖,“手上長繭了,不好看。”

魚純動了動指尖,覺得九霄指腹摩挲的她指縫軟肉有點發癢,就像是在故意撓她一樣,叫她很不自在。

她抽回手,哼哼兩聲,“還想不想吃海鮮了?”

琥珀眼瞳微微擴散,鎏金碎光亮的像火山熔岩,九霄不客氣的點菜,“晚上吃魚丸?”

嘖,這使喚的,比什麼都順口。

她趴桌上,有點抓狂的道,“你總得先讓我休息半天,再有都沒海物,怎麼做?”

九霄湊過去道,“你先休息,晚點我們去海河捉新鮮的。”

見他一副非吃不可的模樣,魚純失笑,真是,果然還是個少年心性。

“行,那我先過去朝霞殿看看。”

她抱着抹額匣子就往外走,結果才起身,少年就跟她身後一起。

魚純回頭看他,眉一挑疑惑地看着他。

美少年再認真不過的道。“你要認床,我陪你躺一會。”

很好,這回在他的地盤,沒有礙眼的人,更沒誰敢來訓他!

魚純黑線,她眯起杏眼,“信不信,我去信跟爹告你一狀?”

九霄默默看着她,瞳色清盪,似乎毫無情緒,但魚純卻從他身上感受到了耷拉的小委屈。

她哼了聲,一轉頭,自個走了,她才不會心軟!

九霄見她進了朝霞殿,他倚靠在殿門口,長久地看着,紅唇暗沉,眉目冷漠,身上更是有一種晦暗不明的氣息在翻滾。

直至福安一應安排好了回來,他才將目光從朝霞殿收回來。

福安心頭咯噔一下,將魚純的位置又往上提了提,這位可是祖宗的祖宗,供着一準沒錯。

朝霞殿中,一應都是精緻的,無論是被褥還是屏風擺設,樣式都盡量在按照她安鎮閨房來的。

小混蛋這樣有心,她心裏還真有些感動。

她躺柔軟的床褥上,這些時日的提醒吊膽,終於可以放下了,這裏是小混蛋的地方,是可以讓她安心的地方。

魚純半刻鐘都沒有,呼吸放緩,就睡了過去。

她在清寒寺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後來被林嬌娘接到蓮花宮,她聽了兩人十年的過往,又絞盡腦汁地安撫勸慰,如今,她可以什麼都不想的睡一覺。

魚純是被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吵醒的。

她睜開眼,盯着櫻花粉的床幔愣了有幾秒,腦子才慢慢回神,自己是在供奉九院。

“轟轟!”

外頭又傳來吵鬧,魚純坐起身來,她理了理長衫,才打開門。

“老九,你莫欺人太甚!”

魚純記得,這是三霄的聲音,她循跡看過去,就看到張鼻青臉腫的臉。

她詫異地眨了眨眼,所以三霄這是被小混蛋給揍了?

九霄手一擋,攔了三霄的攻擊,反手以更快的速度一掌砍在三霄肩頭,他還十分拉仇恨的道。“就是欺你又如何?”

三霄氣的想吐血,不到五天,他就讓這小瘋子給揍了兩回了。

他喘着氣,揉着臉,正想說什麼,不經意就看到了魚純。

他咧嘴,賤兮兮的道,“喲,有點本事,能從師尊手裏撈人。”

九霄還恨他背後告密,一腳快若閃電地橫掃過去,踹他肚子上,將人踢出去兩丈遠。

“咳咳,”三霄咳出血來,他抹了抹嘴角,“行,你厲害,吾往後避着你走總可以了吧?”

九霄紅唇一啟,“不可以。”

三霄沒可奈何,他騰地站起來道,“老九,你到底想怎麼樣?跟我徹底翻臉,對你沒好處!”

九霄睥睨着他,輕蔑的道,“不翻臉,就能有好處了?”

三霄語塞。

九霄忽然道。“上次在安鎮,你同本尊允諾了什麼,莫不是忘了?”

三霄沒忘,他眸色閃爍,一咬牙道,“自然作數,吾明個就兌現。”

如此,九霄才算滿意,他對福安一點下頜,福安才將刻着“叄”字的木牌給他。

終於拿回木牌的三霄,適才鬆了口氣,這東西他再不拿回來,怕就要被後面的一院和二院取而代之了。

三霄也不多說,十分狼狽地離開了。

九霄拍了拍衣袖,問魚純,“吵醒你了?”

魚純搖頭,“差不多也該醒了。”

“門口那木牌,就是身份的象徵,所以不能輕易讓別的院奪去了,五天之內拿不回來,就要被別的院取代。”九霄口吻淡淡的跟她解釋了遍。

魚純大感奇怪,“那還放門口,不然藏起來?”

九霄看着她,眸色澄亮,“只能放那,供奉院的規矩。”

又是類似養蠱的行為,魚純皺緊了眉頭,很不喜歡這種氛圍。

“上次你出事,就是三霄跟國師告的密,我教訓了他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九霄道。

提起這事,魚純就憤慨,“堂堂一國國師,這樣使手段對付我這種小姑娘,說出去不怕遭人恥笑?”

九霄眸色沉了沉,“他不待見我和你關係好。”

魚純瞬間秒懂,這就跟談戀愛一樣,原來是家長不喜歡她,所以使手段非得拆散他們。

不對,她和小混蛋又沒在談戀愛。

“沒關係,我和他談過了,往後他不過問。”九霄拍了拍魚純頭頂,免得她又想多了。

“只是,暫時不能找罪魁禍首清算回來。”這也是九霄心裏不太好受的地方,整整十年,他站的位置還是不夠高。

“沒事,沒事,”魚純接連擺手,“林姨很快就找到我了,我沒吃苦頭。”

才怪,她吃足了苦頭,還差點沒命!

九霄也不拆穿她。轉而說起別的,“我帶你去海河那邊逛逛。”

這個魚純感興趣,她興沖沖地跟着九霄,繞過九層高的浮屠塔,聽說那國師就在上面,她仰頭望了望,衝上面哼了聲。

浮屠塔後面不遠就是海河,河面很寬闊,直接從海那邊引過來的海水,一些海物跟着也就遊了過來。

這邊沒有沙灘,倒是有大小不一的礁石。

九霄牽着魚純,她走的搖搖晃晃,一不注意就要栽下去。

兩人並肩站在個大礁石上,魚純遠目一望,就見十多丈外的礁石上,竟然盤腿坐着個白衣人。

“那裏有人。”她拉了拉九霄的袖子。

九霄看了眼,面色發冷的道,“是八霄。”

魚純恍然大悟,“就是那個害你走火入魔失憶的兇手?”

九霄點頭,“他為人陰險,你不要跟他搭話。”

僅次與他的龍子,心計手段並不輸他,唯有武功上面,不是他對手。

隔得太遠,魚純看不清八霄的相貌,“我知道。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不過他在幹嘛?”

九霄不屑地嗤了聲,“練功,一直想打敗我,不過廢材修鍊一百年還是廢材。”

魚純表示,這話真討打,不過好囂張,她喜歡。

“你在這等會,我下去捉魚。”九霄將外袍脫了給魚純抱着,二話不說人一躍,噗通一聲就跳下海河。

魚純起先還眼不眨地盯着,後來河面平靜后,什麼都看不見,她也就放棄了。

她抱着小混蛋的衣裳,嗅到一股子淡淡的松柏冷香,百般無聊一回頭,就見剛才還在修鍊的八霄居然往這邊來。

她心頭一驚,正在想,莫不是這人朝她來的。

就見八霄站在兩丈外開口了,“你是新來的……宮娥?”

魚純閉着嘴巴,堅決聽小混蛋的話,不理他。

八霄又往前走了一丈,“被分到哪個院了?”

魚純還是不說話,她甚至目不斜視,將八霄當空氣。

八霄跳上礁石。往她面前一湊。

魚純這才看清,這八霄眼線狹長,挺鼻薄唇,他左眼下,竟然也是有一點淚痣,位置和魚純臉上那顆晃眼看去,幾乎沒差。

魚純不自覺伸手摸了摸左眼淚痣,八霄也注意到了。

“看來,我們有緣。”八霄微微一笑,他五官不差,這一笑,就有點斯文的書卷氣,但還是比不上小混蛋。

他又道,“既然有緣,說說你是哪院的?本尊的八院要了。”

魚純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往後退了幾步,離他遠點。

這種見面就說有緣的人,她兩輩子見得多了,非奸即盜,沒個好人!

不是好人的八霄對魚純似乎很有興趣,他還在說著,“整個皇宮的人都知道,供奉院裏頭,八院最好,因為本尊性子好,九院最不好。院主脾性暴躁,指不定,一轉眼就能打死人的。”

魚純有點生氣了,八霄自薦,她沒意見,可他要說小混蛋壞話,踩着小混蛋博好名聲,她就不同意了。

“八霄尊者大概沒習慣照銅鏡吧?”她悠悠開口了。

八霄挑眉,“你嗓子不錯。”

魚純拒絕接受糖衣炮彈,她接著說,“尊者該多照照鏡子,長的比不上九尊者不要緊,但做人哪,不能自欺欺人不是,長的丑了就別出來丟人現眼,回家拿被子將自個裹緊點,省的嚇到別人。”

八霄臉色倏地就不好看了。

魚純半點不懼,總是有小混蛋給她撐腰,除了不能去招惹國師,她怕誰?

“再說性子,尊者大概不知道吧,九尊者在院子裏頭,對我可好了,早上還幫我打洗臉水來着,不然八霄尊者晚上幫我倒洗腳水,我就拋棄九尊者過來投奔你?”

總是。這種陰險小人,言語折辱他一回,都是小事。

“不識好歹!”八霄拂袖。

魚純眼尖,已經看到河面上有影子,她放聲大喊,“快來人,救命啊,八霄尊者強搶民女拉!”

“轟”九霄嘩啦冒出水面,水花飛濺中,他一掌打出去。

飛揚起的海水,像離弦的箭一樣嗖地沖向八霄。

八霄神色一凜,他想也不想,抬手一抓,就想扯魚純擋身前。

魚純早防着他,她一墩身,不知從何處摸了塊大石頭,朝八霄一笑,狠狠地砸他身下最脆弱的地方。

八霄快若閃電,一把抓着那石頭,眉目狠色飛快躥過,他就想懲治魚純。

但九霄更快,他人已經躍出河面,穩穩地落到礁石上,直接給了八霄一腳。

八霄不防,直接被踹了下去。

九霄渾身都在滴水,手裏還拎着條肥碩的海魚。他居高臨下都睨着八霄,半點都不損威儀的道,“敢動本尊的人?老八,誰給你的膽子?”

八霄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裳,再抬頭臉上已經帶起了淡笑,“九霄真是誤會,我是看她一個人在這,好奇過來一問。”

九霄不想跟八霄掰扯鬼話,他拿過魚純手裏的外袍,直接披身上,也不管裏頭的衣服是不是濕的。

“噯,都還在滴水,你怎麼就穿上了?”魚純連忙彎腰給他擰衣擺。

“沒事,幾步路就回去了。”九霄拉起魚純,他看向八霄,目光之中帶着碾壓一切的氣勢,他在警告他!

魚純哪裏還管的了八霄,她直接和小混蛋甩手就走了。

八霄盯着兩人離開的方向,驀地勾唇笑了起來,“果然如老三所說,心尖子哪,哼,有在意的就好,不怕你沒弱點!”

九霄和魚純不知道八霄的心思,該說即便知道了,九霄也不會在意,手下敗將,敢蹦躂,不能殺,他狠揍一頓就是了。

當天下午,福安拎着海魚,就帶魚純去供奉院膳房轉了圈。

膳房裏頭,都是御廚,負責各個院子的一應吃食,本來魚純要在膳房做事的話,按理是歸膳房這邊的管事管束,就是吃住,都應是御廚規制。

但福安特別打了招呼,且又是九院那位看中的人,故而還真沒人敢為難。

魚純也就順理成章地吃住都和九霄一起,她在膳房做事,也只用做她和九霄的飯菜,其他的都不用理會。

是以,傍晚時分,魚純開始在御膳房處理海魚的時候,她自己毫無所覺的被所有御廚給排擠了。

畢竟,她再穿男裝,也能看出是個嬌嬌的小姑娘,是以,御廚看不上眼不說,聽聞這小姑娘還是九院的人。走了關係進的御膳房,眾御廚越發眼紅不喜歡她。

魚純正一心處理海魚,也沒空搭理別人,她殺魚的專用小刀沒帶過來,用着御膳房裏頭的頗為不順手。

不過刀工在那,她稍微多費了些功夫,就將魚殺好了。

“那個魚姑娘?”她正準備剔魚刺,就有個圓臉御廚搓着手,看着她笑的眼睛眯成了縫。

魚純甩了下手,“有事?”

圓臉御廚訕笑幾聲,“就是這個海魚腥味重,其他人還要做各位的飯菜,這染上了腥味可不好辦,所以你看,不如你去那邊案頭處理如何?”

魚純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邊的案頭距離有些遠,做菜的時候並不方便,是以少有人過去。

她一轉念,就明白過來了。

魚純淡笑了聲,“行,我知道了。”

她說著,動作麻利的將東西都收拾過去,這會,她哪裏看不出這些人不喜歡她。

魚純不是太在意,她又不是銀子,不喜歡就不喜歡。

她專心致志給海魚剔魚刺。末了只選最細嫩的部分來做出魚蓉,其他的她打算隨便做成水煮魚,給福安他們用。

一應準備妥當,她正打算動手,就聽一個膳房的御廚,有人陰陽怪氣的道,“五院的院主,最用不得一丁點腥,還說海裏頭那些腥味重的,都該扔了喂狗。”

另外有人應和,“可不就是,看着都是嚇人的,誰還敢吃啊,也不怕吃死人了。”

“別這樣說,萬一有人廚藝高超,自認為天下第一呢!”

跟着,就是嘻嘻哈哈地笑聲。

魚純氣笑了,她咚的一聲將菜刀砍案頭上,冷眼掃過剛那幾個人。

圓臉御廚不好意思的道,“那個,魚姑娘,他們說的不是你,不是你。”

魚純慢條斯理地挽起袖子,故意高聲道,“我這人,通常對井底之蛙,都是一腳踩過去,踩死了順手就給煮了。”

旁的她也不多說,直接將魚肉端上灶,忙活開了。

搗得細細的魚蓉,被她捏成龍眼大小,又軟又黏,其實魚丸分有心魚丸和實心魚丸,魚純個人不太喜歡往裏頭塞餡料,便實心魚丸做的多一些。

起先剔出來的骨頭,她也沒丟,全扔鍋里大火熬煮成高湯。

不過半個時辰,一碗熱氣沸騰、鮮香四溢的魚丸就出鍋了,通透的碧玉碗,芳香的魚湯,白嫩嫩,胖乎乎的魚丸子在裏頭滾落幾下,配着翠色青菜葉,光是那香味,就已經鮮的人口舌生津。

這還不算,魚純動作麻利將水煮魚一併做了出來。

鮮嫩白滑的魚肉,鋪滿褐色的花椒和鮮紅的干辣椒,潑上熱油,麻辣鮮香瞬間爆開,頓時充滿了整個御膳房,要夾了一片魚肉塞進嘴裏,鮮嫩的肉質配上麻辣的口感,那種鮮香、麻辣、細嫩的口感能讓人咬掉舌頭。

御膳房內,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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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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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臉這麼大,能跑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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