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如果真的人手不夠,店裏可以撥一些人過去幫忙。」她不高興地瞅着站在堆滿酒罈的推車前的男人,而他也毫無表情地回視着她。
眼前身上繫着圍裙的宋譙年,圍裙上還沾着一塊塊污漬,袖子為了工作方便卷到手肘處……沒來由的,映秋就是覺得惱火,覺得他不該這麼不爭氣埋沒在玉樓春的廚房裏。
她更不喜歡他時常進出美女如雲的卷珠簾……
「但是……」佩姨一臉為難。
「反正我就是不想在這裏看見他!」映秋擰眉任性地道。
在場的人都聽見了她的話,大伙兒均同情地看了宋譙年一眼。
佩姨也只能嘆氣。「知道了,我會辦妥。」
映秋白了宋譙年一眼,繼續低頭交代事情,「還有,桂春園裏除了換新的竹子外,記得在西憐亭外多加一層紗慢……」
說著,她轉身離開,佩姨苦笑着看了宋譙年一眼后隨即追上去。
待映秋桃紅色的婀娜身影消失在迴廊末端,眾人才發出同清的嘆息,默默地看了那個可憐的人一眼。
「小夥子,你是怎麼得罪三小姐的?瞧她把你當仇人似的,我看你倒霉了,以後甭想有好臉色看。」正忙着將酒分裝進小酒瓶里的老莊,同情地拍拍宋譙年的肩頭。
宋譙年扯扯嘴微笑,目光卻冷冽的望看映秋消失的方向一眼,隨即彎腰將分裝好的小酒瓶放進竹籃里。
「或許是她嫌貧愛富,瞧不起我在玉樓春混口飯吃。」他淡淡地嘲諷道。
「怎麼可能!」老莊驚呼,連連搖頭。「三小姐不是這樣的人。」
「是嗎?」
「別人我可不敢保證,但三小姐我是從小看到大的,她的人品怎麼樣,我比誰都清楚,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從沒看輕我們這些下人,在街上瞧見需要幫助的窮人。她總是二話不說出手相助,怎麼會像你說的賺貧愛富呢?」
「這或許是庄伯伯認識的楚三小姐,卻不是我所知道的楚三小姐。」
「小夥子,你才剛認識三小姐沒多久,等往後與她相處久了,你就會明白庄伯伯的話沒錯,是你誤會了。」
是這樣嗎?宋譙年的臉上出現一絲困惑。
他初進玉樓春時,楚映秋剛好來找楚映春,那時他還未卸下一身乞丐的偽裝,他忘不了當楚映春向楚映秋介紹他時,她臉上嫌惡的表情,而且還冷睨他一眼后才離開。
從此,當兩人相遇時,她便對他視而不見,慢慢地,她開始對他冷嘲熱諷,現在,她更是毫不掩飾對他的不友善,甚至對他下逐客令,不讓他在卷珠簾里出現。
剛才因為卷珠簾還未開始做生意,前廳爭吵的聲響過大,阿墨硬拉着他溜到前頭去看熱鬧,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看見楚映秋是如何斥責對方。
金燈甚至幾乎要動手攆人,後來還是楚映秋認為若讓那個男人把女孩帶走,女孩還是會被賣到其他青樓去,所以拿出五兩打發對方,還讓女孩離去。
楚映秋應該是嫌貧愛富、視財如命才對,今日卻為了一名不相干的女孩,花了五兩銀子只為了讓人安全的離開。
這確實與他所認識的楚映秋不一樣。
難道真如庄伯伯所言,這才是真正的她?宋譙年的臉上揚起淺笑。柔和了凝重的俊顏。
不曉得她瞧見那片葉子了沒?
玉樓春,京城有名的飯館,以文火熬煮的菜肴聞名,其燉補名品更是日銷百盅,來客絡繹不絕,因此,烹調重地廚房每日均十分忙碌,後院的長桌上擺滿了小灶,灶上煲着湯品,整排的下人專心地看顧着火。
一旁的灶房裏,掌灶的大廚正拿着大構子翻攪着鍋里的米粥,然後轉身舀向旁邊的小瓮。
「誰呀!松子沒了,快添些來!」大廚拉開嗓門喊叫。
「大叔,松子我拿來了。」宋譙年捧着麻布進入灶房,將麻布里剛揀好的松子倒進瓮里。
他看來瘦高的身子卻有着讓人安心的肌肉線條,姑且不論他褪去乞丐模樣后越顯出眾的外貌,他渾身散發的霸氣己是存在感十足。
大廚舀起瓮里像珍珠般美麗的松子灑進粥里,「這些松子還不夠,再多拿些來。」
「松子只剩這些,我馬上去糧行買貨。」
「記得比平時多進十麻袋。」大廚攪動米粥的手一直沒停過,就怕鍋里的粥燒焦了會有苦味。
「好,我知道了。」
將麻布折妥擱在一旁,宋譙年穿過忙碌的後院離開玉樓春。
白天的京城大街熱鬧非凡,人們摩肩接踵,將大街擠得水泄不通,還好比一般男子還高半個頭的宋譙年能清楚看見前方的路況,也正因為如此,他注意到不遠處的牌樓前群聚的人潮。
糧行的掌柜在門側正忙着點貨,一瞧見宋譙年出現,便放下手邊的工作走過來。
「宋公子,辦貨嗎?」
宋譙年調回視線,「對,有沒有新鮮的松子?」
「有有有,裏邊請。稍早剛進了一批松子,請問玉樓春要多少?」
掌柜在前頭領路,於是宋誰年將剛才看見的騷動拋在腦後,跟着走進店裏。
牌樓前群眾的人們將一名裝扮俗艷的婦人圍住,她扯着一名年輕的素衣女子,欲將人拉離牌樓,而素衣女子百般不願,手中的竹板在拉扯中掉在地、上,板子上寫着「賣身為奴」四字。
「打算賣身,就沒資格挑買主。」婦人妝艷粉厚得教人驚愕,但還不及她細眼薄唇所流露出的尖酸刻薄讓人皺眉。
「我、我不想賣給你……」女子想抽回被籍拉的手臂,「我只願為奴,不想為妓!」
「為奴為妓有什麼差別?」婦人冷笑,「我拿五十兩買你,算是看得起你了,不然依你這姿色,又不艷又不媚,在我的風月樓頂多只能是個干粗活的丫頭,我可是看你可憐,才讓你當個小姐讓人伺候,你還拿喬呢!」
婦人身旁帶着兩、三名凶神惡煞般的男人,他們臉上露出輕浮的笑,讓女子見了更是惶恐。
「我只想做丫鬟……」
「別不知好歹了!」婦人用力拉扯女子的手臂,見她極力抗拒,索性向身旁的跟班喝道:「還不快過來!」
男人們聞聲,動手捉住女子的手臂,想將她強行帶走。圍觀群眾沒人敢站出來幫忙,因為這名婦人是風月樓的趙老闆,出入都帶着樓里的打手,沒人敢招惹。
趙老闆嚴厲地瞪着女子,「五十兩買個沒啥姿色的女人,這種價錢只有我風月樓才出得起,有人出價你就得賣日接着她轉頭下令,「帶走!」
「我不要!我不要--」
「誰說出了價人家就得賣?」一道嬌滴滴的聲音在人群後頭響起。
圍觀的人們自動讓出一條路,而路的盡頭站着一名絕艷的女子,此人的出現,讓風月樓的趙老闆微微倒抽口氣。
「趙老闆,人家不賣你還想強買,可見得風月樓挺缺姑娘的。」
「你……」趙老闆一時氣結,她的手下則早在看見來人的身影時便嚇得鬆開手,並緊張的左顧右盼,似乎找着什麼人。
那名素衣女子一得到自由,連忙衝到來者身後。
她再怎麼遲鈍也能判斷此時的情況,想逼良為娼的趙老闆似乎十分忌憚眼前這名有着絕色姿容的年輕女子,四周的人群更是樂見她出現,好像有她,一切事情就能解決了。
「楚三小姐,難道你想跟我搶姑娘?」趟老闆往前一站,撐着膽子與映秋對視,天知道她羅裙下的雙腿顫抖得幾乎站不穩。
這個楚映秋有着絕艷的美貌,也擁有遠近馳名的狠勁與經商手腕,她的身旁總是跟着一名燕子樓的武師,想動她的人,還沒碰到她的衣角,人可能己經摔飛,跌得鼻青臉腫了,所以絕對不是她膽小,怕這個後生晚輩,真的不是她膽小……她絕對不膽小……
「你老是處心積慮想挖我的人,應該清楚卷珠簾缺不缺姑娘。」映秋漾起如花般嬌柔的笑靨,將問題扔回去。
「既然卷珠簾不缺人,那你就是來攪局!」
映秋完全忽視趙老闆,轉向那名素衣女子,「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要在牌樓前賣身?」
「我、我叫潤兒,我爹在賭場輸了五十兩,被賭場的人押了起來,他們教我想辦法籌錢,若我今日過了午時還籌不到的話,他們不僅會剁掉我爹的手指,還會把我賣到青樓去……嗚嗚……」潤兒不禁悲從中來,嚶嚶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