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映夏震驚地看着何嫣然,不敢相信她竟然會這麼赤裸裸地說出自己的野心,倒是何嫣然,輕佻地撫了下她的臉頰。
「映夏小姐,或許你想家了,想念京城的一切了,你想回去嗎?」
「你……」映夏氣得連肚子都微微發疼,「你沒有資格趕我離開,我是君實未過門的妻子,該走的應該是你……」
「你也沒有資格趕走我的客人。」門突然打開,柳君實站在門后,冷冷地睨望着映夏。
何嫣然立即來到他身側,溫柔地道:「你頭才剛不疼了,別再生氣,小心頭又開始犯疼了。」
「我沒事。」他的視線不曾離開映夏的臉,眼神里有着一絲掙扎與打量。
「你也不是柳家的人,不應該趕我的客人,何況嫣然和她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更不應該對她如此無禮。」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你心疼她?」
「映夏小姐,你別生氣,君實不是這個意思……」
「你住嘴!」肚子的疼痛隨着她的怒喝更烈,她必須揪緊衣裳才能忍住翻湧而上的噁心感。
「嫣然,替我去找魏總管來,我有事要交代他。」柳君實對何嫣然道。
「可是……」她戒慎地看着兩人,見柳君實一臉堅持,只好點頭離開。
待何嫣然一離去,柳君實便握住映夏的手腕,將她拉進房裏,合上房門,將她制壓在門扉上。
「魏伯說,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說我爹非常喜愛你,待我從杭州回來后便讓我們成親,但我實在瞧不出,自己究竟喜愛你哪裏,是喜愛你的善妒,還是自以為是?」
映夏的難受全反應在眼眶與鼻尖上,酸澀得讓她想掉淚,但最疼的是她的心。
「原來,這就是你所知的我?回來至今,你不曾想理解我、記起我,你只是不停地用你冷漠的雙眼、你的嘴、你的心來告訴我,你根本不認為我是你必須記超的人。」她直搖頭,搖落眼眶裏的淚水,「此時此刻,何嫣然與我,對你來說孰輕孰重,已見分曉。」
映夏落淚的容顏撼動了柳君實最深的記憶,他攫緊她的手腕,好像怕她會跑掉似的。
「你是不哭的……」他喃喃自語,思緒紊亂得教他頭痛欲裂。
同樣的朦朧人影站在他眼前,這回,他能瞧見那人的眼睛了,一雙含淚指控的眸子哀愁的望向他。
你根本不曾喜歡過我,你願意疼愛我,只因為我是你來過門的妻子,今日換成了別人,你依舊會以那樣的方式疼愛她,是嗎?
「不……不是……」他抱住頭,腦袋疼得他額冒青筋,瞪着映夏的雙眼泛着血絲。
如果說,你在我身上還存留着些什麼,我告訴你,只剩下恨。
我恨你,柳君實,如果這輩子對你的憎惡還不能撫平我的痛苦,那麼我會用下輩子、下下輩子,就算是一千年、一萬年,只要仍對你感到厭惡,我不介意用我所有的來生恨你!
「不,你不可以……」柳君實迭步往後退,痛得跌坐在地上。
映夏淚眼迷濛地望着他,心底的痛,讓她刻意忽視他的難受。
夏兒,我的夏兒,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陪伴你,愛護你、疼寵你,一絲一毫不會改變……我不會不要你,相信我,我要你,一直要你!
這輩子,除了你以外,我不會再愛上任何女人。
「我的頭……好痛……」屋外倏地一道閃電劃過,隨即打起響雷,沒多久便能聞到塵土讓雨水澆淋的氣息。
此時此刻,她累了,真的累了……
映夏打開門,跨過門檻,離開之際仍無法剋制地轉頭看向柳君實。他記得這樣的眼神!
「你……」心底沒來由的恐慌讓柳君實奮力掙扎着起身,急着想抓住她。
「原本我是想來告訴你一件事,但現在看來,或許你也不會想聽了。」她只想好好的再看他一眼,或許,他倆的緣分到此便已斷絕。映夏後退一步,避過他伸來的手,人也站到了迴廊外。
雨水淋在她身上,她已經分不清嘴裏嘗到的是雨水,還是她臉上泛濫成災的眼淚。
「不論你是否記得我,我都應該告訴你,三年前我就該告訴你的話——我願此生不曾遇見你,不曾愛過你。」她冷冷地說著。
「不,你不會……」柳君實踩着踉蹌的步伐想抓住她,但她卻快速地在雨中奔離。
他頭痛欲裂,無力再試圖追去,踏在石階上的腳一個踩空,整個人跌在園子裏的石板地上,頭重重地撞上一旁的石獅。
鮮血從他的頭部流出,混着不斷落下的雨水向外散開來,在暈厥過去之前,他的耳邊似乎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遙遠的記憶里曾說過的話——
我保證,往後的日子,我會用盡一切疼愛你,比以往更甚,只希望你還能對我敞開心胸,將心留在我身上……
【第十章】
揚州,有巷城之稱,因為它的古街深巷多而密,密而隱,若不是當地土生土長之人,很難能在其中穿梭自如。
在城中交織綿密胸深巷中,有一座尼庵,庵后是比丘尼們所住的廂房,這裏香客止步,楊柳搖曳,十分清幽。
「師太,感謝您收留映夏,讓映夏住在這兒。如果當時不是師太出手相救,映夏恐怕已不在人世。」
坐在石桌后的師太伸手拉過映夏,示意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后,慈愛地朝她微笑。
「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你在大雨中昏倒在庵門前,表示你與這兒有緣,救你只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你只需安心養好身子,其他就什麼都先別想了。」
「但是師太……」她開口想說些什麼,卻被師太伸手制止。
「你六根不凈,心底還有貪嗔痴,不該出家,何況此時你肚子裏還有個孩子。」
映夏斂下眼眸,她原想遁入空門來解救內心的無助與痛苦,怎知……
師太拍拍她的手,「佛門不是讓人逃避痛苦的地方,心底有所執念,就必須找尋正確的解脫之道。」
看着師太臉上慈愛的淺笑,映夏低頭看着日漸隆起的肚子,手掌貼在肚子上,感受裏頭越來越強烈的胎動。
師太又何嘗明了,她的執着早已無解,孩子的爹不記得她,原本屬於她的幸福,也已經易主。
見她沉默無語,師太拍了拍她的手背,將石桌上摺疊整齊的衣裳推到她面前。
「若你真想出家,這套比丘尼的衣裳你可先穿着,嘗試齋戒,清早跟着我們一同誦經。」
「是,多謝師太。」
映夏坐在院裏石椅上,看着前方柳枝搖曳,臉上有着因為肚裏懷有身孕而流露出的溫柔微笑。
起風了。
有道倉惶且急切的腳步聲從前頭傳到後頭來,映夏聞聲忍不住低首微笑。
那一定是安定師姐,安定師姐的性子有些急躁,總是來匆匆去匆匆,發出好大的聲響,難怪師太要替她取「安定」這個法號。
「夏兒。」
映夏臉上的微笑倏地僵凝。
「夏兒,是我。」柳君實見她沒有動作,於是緩步走近,再次輕喚,聲音里多了幾分壓抑。
終於找到映夏的狂喜令他渾身微顫,忍着想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有些情怯地輕喚,生怕動作稍大點就會嚇跑她。
映夏站起身,遲疑地轉過頭,並以衣袖遮掩微凸的肚子。幸而身上出家人的衣袍十分寬鬆,而她因為茹素的關係,身子並沒有長胖,還能遮掩住。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裏?」這座尼庵隱於深巷中,她也未曾離開過這兒,他是如何知道的?
「你……」柳君實注視着她。她雖然臉色蒼白,但仍美麗一如往昔……
接着,他突然臉色一變,眼前的這一幕讓他無法動彈,好半晌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不……不會的!」眼前的她……竟穿着出家人的衣裳……
映夏知道他誤會了,但她不打算解釋,不想再與他糾纏下去了。
柳君實一個箭步上前攫住她的肩,雙眸中透露着詫異與痛苦。
「你怎麼可以!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你不可以出家……不可以!」
映夏平靜地撥開他的手,往後站離他遠些。
她的閃避教他難以接受,強硬地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近。
「是誰准許你……誰准許你出家的?」
「是我自己。」
柳君實注視着她,手中捉握的臂膀瘦弱得幾乎只剩細骨,原就小巧的臉蛋此刻變得更小,炯亮的雙眸更是失去了光芒,她平靜地回視着他,就像已經不在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