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翠雲裘是他從一名邊疆商人那兒買來,他也知道她特別愛這件滾着白狐毛的裘衣,他送過她許多貴重的衣裳,甚至有難得的貂毛裘,但是天冷時她卻總是披着這件。

「老爺。」小胡瞧見柳老爺朝這兒走來,立即有禮地喚了聲。

柳君實聞聲抬頭,看見父親神情冷然,甚至帶着點警告的意味,背着雙手來到他面前。

「爹。」

柳老爺一臉嚴肅的對他說道:「別忘了,你的妻子是映秋,不是映夏。」

「孩兒不會忘記。」

柳老爺的眼神嚴厲得像瞧着自個兒的手下,而他一直以來皆是以這樣沒有溫度、近乎殘酷的態度與獨子相處。

「那麼就別和夏兒再有任何瓜葛,讓秋兒見了不好。」

「是,孩兒明白。」柳君實說得淡然,但握住毛裘的五指緊緊地深掐。

【第六章】

轉眼間,三年過去,在這段日子裏,柳家的海運生意在柳君實的執掌下經營得有聲有色,甚至於比柳老爺掌權時營收多了數成,這讓柳老爺喜出望外,也將手中握有的其他商號一交到他手中。

坐在楠術桌案后的柳君實正批閱着各州商號管事送來的帳冊。

透過窗子照射進來的陽光,刺眼得讓人幾乎瞧不清紙上的墨跡。

午後的日照特彆強烈,跟在柳君實身邊多年,心性也日漸沉穩的小胡見狀,無需主子多言。便主動拉下窗前的紗幔。

此時,專管打理柳府的魏總管輕敲門扉。

「進來。」柳君實拿着筆,頭也未抬地繼續批閱着帳冊。

「少爺,京城的驛信。」魏總管走進來,奉上手中的信函。

如今,柳君實已不是兒時的小小少爺,現在的他,已然獨當一面,府里、柳家莊各商號的人們大都聽從他的安排行事,他已經是個掌有實權的主子了。

「京城?」他接過那封信,驀然揚起淺笑。

算算日子,會館也該興建完成,也許是陳師傅來函通知他一聲。

他取來桌旁的一把銀信拆,卸下蠟封后取出裏頭的信箋。

「爹的船歸航了嗎?」

魏總管如是回答道。「老爺的船已經抵達河埠,應該馬上就會回府。」

「爹一回府馬上通報,我有些鹽場的事要告訴他……」他低頭細閱那封信,唇邊的笑卻倏然消失。

站在一旁的小胡與魏總管兩人對於柳君實的反應有些詫異,他們從未見過他臉色如此鐵青。

柳君實微斂眉眼,嚴肅地瞪着信紙,久久不語。

「少爺?」魏總管遲疑地開口。

握着信紙的手緊緊握拳,紙張瞬間被柳君實捏皺。

「你們先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魏總管與小胡兩人面面相覷,末了也只能摸摸鼻子退至門外,合上的門扉阻擋了屋外的日照,讓書房裏霎時顯得昏暗許多,柳君實起身繞過几案,有些慌亂地來回踱步,目光卻始終離不開桌上那封信。

唯有在無人的時刻,他才能徹底放鬆,不必掩飾內心真正的情緒。

那封信是鄒秉均派人快馬送來,告訴柳君實,他們倆的「交易」恐怕得取消了,因為映夏打算成為相爺公子的二房,且心意已決,他好說歹說,說到口乾舌燥也撼動不了她的決定半分。

於是,鄒秉均只好捎封信來告知這件事。

當初,柳君實以三年迓里茶葉與鄒秉均做交易,鄒秉均在這三年裏看好映夏,他便年年從迓里運進產量稀少,茶湯朱紅,帶有果子香氣的迓里茶作為報酬。

柳君實伸手憤怒地重擊桌面,將筆硯震得搖晃,筆滾出了筆山自桌上掉落,在石板地上留下一塊墨黑的印子。

候在書房外頭的魏總管與小胡兩人,聽見書房裏傳來的巨響,驚得面面相覷。

「二房?」柳君實露出冷笑,眸子裏卻閃着熊熊烈火。如果此時此刻映夏就在眼前,他肯定會氣得毫不猶豫地掐住她纖細的頸子。「該死的妮子!」

三年前,他為了得到該有的信任、該有的權力,所以以幾近絕情的方式傷害了她,他知道自己將她推離得好遠好遠,但這樣的距離對兩人來說卻是最安全的。

父親為了達到目的,已經以家業的經營權迫使他放棄映夏,若他執意不從,甚至寧願放棄家產選擇映夏,他不敢想像自己會離她多遠,或許這三年,他半步都別想靠近京城,也或許當年早已被趕鴨子上架,娶了映秋,那麼,他與映夏就真的再無可能了。

雖然他仍認為當初按兵不動、虛與委蛇的決定是對的,沒有告訴映夏事實的真相,目的仍是保護她。

但憶及當年在她臉上看見的哀痛、絕望,甚至看着她原本純真、充滿熱情的眼眸在轉瞬間冷卻,失去他所着迷的光芒,他的心到現在還是會因此微微作痛。

瞪着桌上那封被揉皺的信,柳君實心底思量着,映夏究竟是下了多大的決心來擺脫她的傲氣與顏面,決定做人家的二房?

「小胡!」

「是,少爺!」小胡幾乎是在柳君實喊人的當下便迫不及待地推門而入。

「讓人將船移至河埠,你儘快打理些細軟搬上船。」

「少爺要出遠門?」小胡一臉訝然。

「上京。」是該結束這一切了。

整整三年裏,全京城甚至是各地有頭有臉的人家,均紛紛請媒婆上楚家提親,只求有機會能將艷冠天下的映夏娶回家當媳婦。

但這陣子提親的事稍稍平息了下來,因為楚家的人透過媒婆告訴大家,他們打算答應相爺公子的提親。

天底下除了天皇老子外,誰贏得了相爺?

「將那上頭的鑲金玉步搖取下,鄒少爺買了,等會兒領他到後院的廂房來。」映夏指着店鋪左側放着斷當物的柜子,轉頭吩咐管事。

「是。來人,將步搖放進錦盒,送到後頭的廂房去。」管事指示僕役將它放進原先裝着它的錦盒裏。

此時有客上門,來者一瞧見映夏,便熱絡地向前。

「二小姐,恭喜恭喜。」

「宋少爺。」映夏聞聲轉頭,有些訝異會在店裏瞧見城北宋家書肆的宋書南,接着又讓他祝賀的話弄胡塗了。「你說恭喜是……」

「聽聞你已決定嫁進相爺府,不該恭喜嗎?」

「原來是這件事。」映夏揚起微笑,「是該恭喜呀,相爺府離這兒不算遠,嫁過去后,我還是能方便管理黃金樓。」

「成親之後你仍想繼續經營當鋪?」

「是呀,相爺也很喜愛黃金樓的貨,我想他老人家應該是不會反對我嫁人後仍繼續拋頭露面經營這鋪子吧。」映夏調侃道,笑彎的星眸不經意地瞧見站在店門口的一抹高大的身影,嘴角上的笑意瞬間僵凝。

見她一臉錯愕,視線越過他的肩鎖着後頭,宋書南好奇地轉過頭。

「瞧瞧,又有客人上門了,黃金樓的生意真好,果真是咱們京畿之地生意最興旺的當鋪了,我想,真要讓你收起來不做,怕不止你不肯,我想楚老爺甚至是相爺都不會肯的。」

「他不是客人。」

映夏收回視線,笑靨如花地對宋書南這麼說,語調卻冷冽得教人打哆嗦。

「宋少爺,這會兒我還有店裏的事兒得忙,我讓葉管事親自招呼你,若看上了什麼只管同他說,我會讓他給你算個好價。」

「我純粹只是來恭喜你找到了好歸宿,若你忙,我就先離開了。」

映夏斂眉輕笑,「那麼不送了。」

待宋書南踏出店門,映夏立即轉身走進後堂。

她不明白,早已經失去了激情的心,三年後為何還能如此劇烈的震蕩,她渾身發抖,雙腿幾乎不聽使喚,一個踏空便讓裙子絆着,踉蹌了幾步,整個人往地上跌去。

「小心。」

一隻強壯的長臂及時從身後摟住映夏的纖腰,將她摟進懷中站穩。

熟悉的懷抱還有鼻端飄來的熟悉氣息讓她心頭一凜,急忙伸手將人推開。

「夏兒。」

俏顏上的冷漠教柳君實有些心慌,才踏出半步便因她對他的稱呼而頓住。

「柳少爺。」

他微斂起眉,對她疏離的語氣極不高興,「你以前都喚我實哥哥。」

「眼下不同了,我倆已經長大,也各自有了婚配,實在不適宜再用這樣的稱呼,也請你喚我小姨子吧。」

她原以為心只要平靜了,冷卻了,便能不再感覺到痛,以為看不到、摸不着、聽不見,就能冷靜地面對。

但此刻,他的出現徹底戳破了她說服自己的謊言,見着他,她的心只是更痛而已,自以為三年的時間努力養好的傷,根本只是表面上痊癒,只要輕輕一扯,結了痂的傷口便會立即迸裂,再度湧出鮮紅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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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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