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而他,睜着眼,整晚無法入睡。
婚姻里,只剩偶然的性愛。
身體火熱,心卻泛冷,擁抱過後,只余無邊無際的空洞,難以填補。
而後,她開始投入宣傳期,又是一段忙得停不下來的日子。
?
她收工的時間不固定,夜歸難免驚動他,避免影響他正常的作息,她在婚後半年,買下了隔壁的房子,將一面牆打通,有時回來晚了,就睡在隔壁。
這陣子,她幾乎都忙到過凌晨才歸來,若不是隔壁房間有睡過的痕迹,他都無法肯定她有沒有回來過,有時都覺得,他們只是住得近、有婚姻關係的鄰居……
「晚上回來吃飯嗎?」
「要進錄音室,不確定幾點結束,你先吃,不用等我。」
最後一次通完電話,藺韶華再度投入工作,下了班,一個人上超市採買家庭用品,再到她娘家將小孩接回來,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打理家務,一個人入睡,一個人,迎接黎明。周而復始。
這樣的日子,很習慣了。
隔天進辦公室,照慣例先過濾桌上的信件,挑掉幾封廣告信函,見到夾雜其中的未具名信件,動作頓了頓,還是將其拆開。
裏頭沒有意外,是幾張照片,角度明顯是偷拍,照片里的她,與秦銳勾肩摟腰,一同進入男方住處。
自他與又寧結婚後,這樣的匿名信開始不定期出現在事務所,爆的都是妻子的料,理智上他知道不該拆,此人明顯不懷善意,最好不看不聽不問,以免心情受影響,但……真能忍住不看的,世上又有幾人?
今天來沒看到早報,他其實就已經心裏有數了。
每當妻子鬧出什麼不適合被他看到的新聞,公司里就找不到報紙,霓霓他們都沒發覺,這根本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午休時間,他外出買了份報紙,看看上頭是怎麼寫的,不想等記者來問他「什麼感想」時,自己卻完全狀況外。
報上所刊登出來的照片,跟他早上在辦公室收到的是同一批,內文直指兩人昨夜,在男方住所單獨幽會三小時,何時進入,何時離開,都寫得清清楚楚。
這爆料者還真是有心啊,不遺餘力幫又寧炒知名度。
這類新聞,其實早該看得麻痹了,標題下得聳動,可真要解釋,合作夥伴、又是知交好友,晚餐時間到對方家裏作客,又有什麼奇怪的?
大概他的反應太無趣,記者這回甚至連來問他「有何感想」都沒有。
可……偏偏就是這一回,冷不防刺着了心,流泄絲絲縷縷痛意。
以為早已看淡,原來,心還會痛。
她昨晚說了什麼?進錄音室。她應該要在錄音室。
不會騙他嗎?
他笑了,滿心諷刺悲涼。
如果連最後的信任基石都垮了,他們之間還剩些什麼?
若連所謂的「不騙他」都是謊言,他已經無法分辨,過往那一切,究竟有幾段是真?幾段是假?
後來見到她,她表現得若無其事,絲毫解釋意圖,都沒有。
還是——読言對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飯,她才能夠如此自然演出?
他後來再回想,或許,這就是壓垮他們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
像是骨牌效應,信任一朝潰堤,築起的婚姻堡壘層層崩坍,壓抑在心底深處的情緒猛然回涌——痛徹肺腑。
他從來,都不是無感,只不過壓得太深,任由它,在心底傷着痛着、淌血、化膿、腐爛……
在那之後,他再也不去想,何為真,何為假,挖空了心,讓自己麻木無感,真正的。
不爭不怒,不痛不傷。
「我覺得,韶華怪怪的。」
攝影棚內,秦銳啃着雞腿便當,朝她投去一瞥,嘴巴沒空,只能用眼神表達「請方丈開釋」的訊息。
丁又寧撥弄便當內的米粒,沒什麼胃口。「結婚周年那天,我把專輯送給他了。」
「嗯哼。」閨中少婦的無病呻吟,不比填飽肚皮重要。
丁又寧踢他一腳。「你認真點聽我說啦!」
虧她在錄音室錄歌錄到一半,飛車衝去救他,真不值。
「好啦,你把專輯送給他,滾了一下床單,再來咧?」
「你怎麼知道?」她愕愕然。滾床單她可沒說。
他一臉「廢話,當哥沒在江湖上混過」的表情,這樣的氣氛、情境、時機,不滾他就要懷疑藺韶華性無能了。
所以才完全不想理她啊,這時的哀怨,八成只能訴苦老公不夠賣力云云。
「好啦,我承認有滾一下。」就一下,完全不是藺韶華的實力,總覺得……「他好像有點冷淡,眼裏沒熱情。」
「……」看吧,來了。
秦銳白眼幾乎翻到後腦杓。
「我是說真的,韶華真的怪怪的……」她也說不上來,即使他的行為為與往常並無二致,但夫妻之間的互動,當事人最是敏感,韶華真的太淡了。
「你老公平常是個熱情的人嗎?」
「……不是。」
「那不就結了?」某人本來就那悶葫蘆的溫吞性子,幹麼去期待他熱情如火的表現?
「你不知道,韶華平常雖然話也少,但沒有少到一句話都沒有。」結婚周年那天,她特意排開所有的工作陪他,才猛然發現,他們夫妻間竟然無話可說。
用餐期間,整個沒話聊,時時冷場,氣氛尷尬。
他們總是聚少離多,工作上忙碌,難免忽略了他,猛然停下腳步一看,才驚覺,他的笑容,不知遺失在哪了。
以往,雖是性情內斂,喜怒不顯,但眼神流露的訊息,她能懂,總是知道,他真正的感受,正因為如此,當初她有勇氣一次次靠近,因為看見,他陣底染上的溫度,知道自己不是單方面的一廂情願。
真的,那個時候,雖然他什麼都沒表示,但她隱約觸摸得到,愛情的輪廓,與溫度。不像現在。
現在的他,像是抽離般,讓她覺得,心房空泛得發涼,像是兩個不在節拍上的舞者,舞得荒腔走板。
他不快樂。一直到今天,她才發現。
為人妻,她承認太失職,投入在婚姻里的心思太少,但他總說沒關係,她就真的相信沒關係,反正他們來日方長。
如今想挽救,卻慌然無措,不知從何下手。
「寂寞吧。你放他獨守空閨太久,該調整一下腳步了。」心滿意足啃完雞腿便當,秦銳難得說了幾句人話。
「嗯,我會再跟楓哥說。」忙完這一波,是該減少接戲,多點時間陪陪家人。
話鋒一轉,筷子朝他指了指。「你呀你,也該找個正經對象,好好安定下來了,別四處惹桃花債,哪天陳屍暗巷,一代男神落得這下場,很風光嗎?」
「……」早知道那天就不找她求救,自己在暗巷腐爛發臭算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要怎麼安定下來啊?一時感嘆,竟然幽幽怨怨唱起台語老歌:「心事哪嘸供出來,有啥郎欸災——」
「好啦,哪天你要是離婚,我再來應觀眾要求,跟你湊成對。」
「你給我住口!」爆青筋。
這張烏鴉嘴,向來好的不靈,壞的超靈驗啊!
一次採訪,某記者提到戲裏那場激情戲,隱喻戲假情真,他順口答了句:「你們是沒看到我被寧寧她老公痛揍不甘心嗎?」
隔沒幾日,還真被揍得鼻青臉腫,洗劫皮夾,丟包暗巷。沒臉對外求援,是因為前任不滿被他狠甩,又冤家路窄巧遇他酒吧獵艷,一時新仇舊恨湧來,挾怨報復。
那幾天,他都不敢出門,行程推光光,不然都不知道會被如何精采解讀了。
丁又寧連連賞了他好幾個大白眼,被氣得不想再搭理他,埋頭準備吃飯時,手機響起。她看了下來電者,咽下欲出口的嘆息,接聽。
「偉松嗎?」
她又開始戳起便當盒內的飯粒,秦銳在一旁有趣地挑眉,看她頻頻揉額頭,嘴裏還是回得溫柔又耐性。
「……怎會進這麼多貨……」深呼吸。「……當然不行啊,我有合約在身,不能私下接case,這是違約的……上次不一樣,那是公益活動,對藝人的正面形象有助益,而且是經過公司同意的,不是幫你藺哥可以,幫你就不行……」
呋!還跟他解釋這麼多咧,要他就直接回——沒錯,藺韶華就是可以,他是我男人,站台費老娘睡他來抵,你老兄哪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