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刺

峨眉刺

大荒歷三十五年,菊月,初三,夜,人王於牽機樓設宴,大賀九州初定。

夜晚的光芒彷彿被什麼東西吞噬一空,此刻的牽機樓外天地陷於一片黑暗之中。那夜色黑的彷彿能滴出黑色的墨水來,而那大地顯然已經被這從夜空中的某個地方滴落的黑色墨水所浸染,變得與夜空一般漆黑一片。整片天地中唯一的光亮便來自於故事開始的地方——牽機樓。牽機樓高,其頂層又是高中之高,出於一些我們如今無法完全理解的原因,樓的主人將樓建造的儘可能的離天空更近,或者這是全人類的共同嗜好,就比如建造空中花園的巴比倫王與建造露台的商紂王,他們就有些臭味相投,不約而同。又或者說今天咱們要講的故事中,這牽機樓的主人才是這種“怪癖”的第一任主人。

牽機樓頂層是此樓的第六十六層,層高九丈,方圓百丈。有人要問了,那九丈是多高呢?我想大概相當於現在咱們居住的樓房十層樓左右的高度。而這麼高的牽機樓第六十六層,也並非是四面牆壁支撐一個頂子的構造,不然不是浪費了裏面那近“百平方丈”的佔地面積了么?其實這牽機樓外方內圓,而作為頂層的第六十六層內里又螺旋向上的分為九小層,在這九小層的第八層上,懸空的棧橋縱橫延伸最終全部與樓中央的一塊長寬皆是三丈的懸空平台相連,這個被樓梯一樣的棧橋托起的平台就組成了九小層的最後一層,也是離樓頂最近的一層。是夜,人王與臣子飲宴於上,觥籌交錯君臣同歡,周圍環繞的八小層中各種助興樂舞,炙烤烹飪,未有稍歇。饒是各種美食鮮果流水一般運向席間,仍被席上諸人吃的盆干碗凈,樓下的人見到此情此景,除了更加賣力的烹飪與上餐,想來也沒有什麼其他的辦法了。

有道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席上諸人正到了耳酣目熱的階段,只聽得噠的一聲輕響,從東北方向上來遞送剛剛出爐的烤制野味的人忽然摔倒了,此人手中所託銅盤順勢飛向正在推杯換盞大快朵頤的人王及臣子們。所幸,人王與臣子多數都是有修行在身之人,當下就有人王手下大將應龍憑虛御風一躍而起,凌空接住了裝有食物的銅盤。

你道這應龍是誰?傳說靈池仙溪之中常有一種水虺,此種生物長相基本相同於水蛇,卻能修鍊,修鍊五百年以上者頭上生角可以化為角龍,而後再修鍊一千年以上者,背生雙翅,可以化為應龍。應龍腹下有爪背有雙翅,能上天入地吞雲吐雨,如此又不知再修鍊多少年之後才能化成人形。如今人王坐下這位不是別人,正是人王的女婿,一條也不知修鍊了多少年應龍,平日裏代替人王東征西討,今日裏凌空接住一盤烤肉也算是大材小用了。

卻說這應龍接住烤肉之後還不忘巴結一下自己的岳父大人,雙手將銅盤舉過頭頂送到了他的人王岳父面前,用意也是十分明顯,就是打算讓他的岳父先吃這第一口罷了。雖說此舉稍顯唐突,但縱觀在場之人,當以人王身份最為尊貴,雖說此間歲月人王與自己的臣子仍舊是同席而坐,同盤而食,但是莫說是一道烤肉,就算每道菜上來都要由人王來嘗第一口也是無可厚非,只是大家在重視人王的同時,全都不約而同的忽略了一個出現在此間的重要人物。

若說這人重要,那也分是在誰的眼中,若是在情人眼中,所有的愛人都得是貌似潘安,美似西施。若說在席間飲宴的這幾位,自從人王修造了這牽機樓之後,他們也是前呼後擁被人伺候慣了的主,那還能在乎剛才失手丟出銅盤的人此刻在幹什麼,想來哪怕是在銅盤廢棄的一瞬間,端盤子的人失足從棧橋一般的樓梯上墜落他們都不會眨一下眼睛吧。

想來各位看官不會是前文那些冷血的大老爺,咱們一起來為失手丟出銅盤的人投注一些簡單的關注吧。卻說在剛剛那聲“噠”發出的時候,端銅盤的女子恰好左腳在台階上一頓,看似無心,也似有意,或許是銅盤太熱,又或許是這名女子走路太急,總之是她沒有保持住平衡,身形前後搖擺之間銅盤脫手飛出。此時若是有人在現場看到這一幕一定會發現,這名女子就是本書引言中登樓的那名女子,她果然不負眾望的登樓成功了,又或許她可能就是這牽機樓第六十六層上面的一名普通的下女。總之她就是這麼突兀而又順理成章的登場了。

要說這名女子反應不可謂之不快,當銅盤脫手的一瞬間,女子就已經微微彎曲膝蓋,做好了跳躍的準備,無奈那應龍動作更快,瞬間便凌空而起接住了飛出的銅盤。但是,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並沒有讓之前端銅盤的女子有任何驚慌失措的表現,她仍舊藉著剛才的勢頭一躍而起。

在參加宴會的人剛剛覺得頭上吹過一縷微風的時候,這名女子已經向前躍到了彎腰獻菜的應龍頭上,在與會的眾人還沒來得及出聲斥責之前,這名女子便已經將手伸進銅盤中還滋滋響着的烤肉之中。輕輕地借力一撐,這名女子便又一個跟頭翻到了人王的身後。畢竟咱們這不是宮斗劇,不會出現大不敬斬立決之類的罪名,但是在此間攪鬧如此高規格宴會,並且從人王與人臣的頭頂上翻着跟頭跳過去這種事情,也是很讓人王不爽的。即便這名女子的身段婀娜,體香陣陣,翻騰之間有如一隻穿花蝴蝶一般輕盈美麗,但仍舊無法阻止人王微張的唇齒間馬上就要吐出的那句“你是誰”。

只不過,你我以及人王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是,人王這句話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個字,最終也仍舊是沒有說出來。因為,人王忽然間覺得脖子上一涼,頸項之間就出現了兩柄刺。是的就是刺,刺這種兵器也叫作峨眉刺,約有小拇指粗細,一般長不過手臂,形如拉長的棗核,只不過尖端帶扁平的菱形凸起,菱形凸起的頂端尖銳,側翼開鋒,與人交手時,刺、勾、點、划諸般手法都有較為可觀的殺傷力。

如果叫這東西架在脖子上,人王自然免不了讓人擺佈。只不過人王之所以能稱為人王,自身也是身經百戰之輩,至少應該不會被一次偷襲就幹掉。所以,人王在感覺到頸側細微的空氣流動變化的同時一邊打算大喝一聲震懾對方,一邊便在自己的面前樹立起一把長劍。只可惜來人的峨眉刺因為輕便靈巧,更加因為使用者一開始就不是打算直接下手要了人王的性命,而是先要制住人王。導致就在人王的寶劍還沒能完全形成防守之時,來人手中的峨眉刺就已經架在了人王的肩膀上面。

“公孫,你可知道我是誰?可知道我為什麼要來殺你?”那名女子如是說道。

而被女子稱作公孫的人王,並沒有馬上回答女子的問題。表面上看去,人王公孫似乎陷入了某種陳思。無法確認是被女子的話語問住了,還是在思考着什麼事情。不過這並不妨礙那名女子繼續開口。

“公孫,或者是不是應該叫你軒轅?你稱人王三十餘載,可曾想過會有你的老熟人來到這牽機樓上,不是為了敘舊,而是為了殺你?你做了人王之後,可還記得你有多少老朋友,雖然族名裏面帶人,卻被你當做異類驅逐?而你又可還記得,你的親人中間便也有些不是純正的人族,只因與你攀附上了關係,便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你這人道治理之下的天地之間?如今九州大定,你可還記得當初誰與你一起夜話九州,暢想願景?又是何人助你起兵改地換天?何人是你的兄弟?你又視何人半師半友?就算如今你住在這牽機樓上,你腳下地板之下的那些個紫檀木牌上面雕刻的東西是誰當年描繪的藍圖?……”

女子的話還未問完,公孫便似乎從剛才沉思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緩緩開口道:“既然是他讓你來的,他就應該告訴你,這些年我的心裏一邊滴血,一邊又不得不做這些事情的苦衷。你以為我願意兄弟鬩牆,願意背叛過往?不,你不懂我,如果你是他派來的,那如今的他也不再是過去的他,也許,就算是過去的他,也根本就不會懂現在的我,自從有了‘你’這個字,你就不再是你。而‘我’又怎麼能完全代表我?如果你從他那裏來,我便用他親自送給我的禮物送你去跟他團聚。”

公孫的話音剛落,便猛力向上一推面前豎立的寶劍,寶劍在上升的過程中,緩慢的分為了四把一模一樣的寶劍,四把寶劍呈扇形散開,輕易就擋開了女子手中的峨眉刺。那名女子的力量彷彿遠不及公孫大,在峨眉刺被寶劍當開的一瞬間,女子的手臂也向兩側張開,手中的峨眉刺像螺旋槳一樣旋轉起來,在女子的身體兩側形成了兩扇刀扇一樣的物事。女子目光堅定的看着公孫,兩手忽然向內一合,刀扇無聲且快速的切向公孫的咽喉。

女子的行動如蝴蝶蹁躚,沒有一點煙火氣,更加沒有一點聲音發出,此時唯一能聽到的聲音彷彿來自天邊,又彷彿就在眼前,那便是女子的低語“他讓我來只是打算約你見面,而殺你是我在登塔時臨時加上的目標,不為了任何事,僅僅為了牽機樓二層至六十五層裏面跪着的兩千三百多名同族,為了那些跟我一樣,同為氐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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