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軒轅祁忽然命令。「把頭抬起來。」
安玲瓏回答他時,不是垂着臉,就是伏地,這讓她回答時不用面對他的目光,也方便她藏起心思。
現在他突然要求她抬起臉,令她心頭緊了下,竟是有些遲疑。
「我說抬起頭來。」嚴厲的語氣更多了幾分不耐。
「是。」
她緩緩直起身,抬起臉,但眼睛依然低垂,不敢直視,卻仍感到他威逼懾人的目光在她臉上打量。
她相信自己此時完全就是個瘦弱少年的模樣,應該沒露出破綻才對,連奴隸營的男人都看不出來,軒轅祁應該也不會懷疑;更何況打從兩人遇上,她就全身髒兮兮的,身上還有幹掉的泥,臉上也都是污黑的。
軒轅祁靜靜打量這小子,瞧他低眉斂目,一副膽小怯懦狀,薄唇勾起似有若無的弧度。一個懂得何時該安靜、何時該做什麼,不怕死屍,還能處理傷口的奴隸,是不可能膽小怯懦的。
但他不在乎,能為他所用就有價值。
「水。」他命令。
安玲瓏忙又躬身伏地。「主人恕罪,為了給主人清冼傷口,葫蘆里的水已經用盡了,小的這就去找水來,請主人稍等。」
他們暫居的地方是一個隱密的山洞,軒轅祁為了斬殺那些蒙面人,元氣大傷,暫時動不了,小安出去找水和食物時,他就在山洞裏閉目養神。
安動作很快,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就回來了,當他睜開眼睛時,已瞧見小安正恭敬的捧着水和找來的果子站在他面前。
軒轅祁吃完果子充饑,又繼續打坐運功,當天夜晚,他開始發燒,諒他再厲害、再是鐵打的身子,也阻止不了傷勢所引發的高熱。
他不知道自己燒了多久,只覺得神智昏沉,每當睜開眼時,便見到小安正不眠不休的照顧他。
安的眼眶已有血絲,看樣子也累壞了,卻強撐着,他甚至還能看到這小子眼中的緊張,那時候他在想,這小子會如此照顧他,應是怕自己死了,毒藥也沒人解了吧?
「小安。」
「是,主人有何吩咐?」
他抬起的手掌撐住小安的下巴,讓他將小臉抬起來,好讓他可以看個仔細。他不相信太過謙卑的背脊,有的人腰彎得越低,心中的城府就藏得越深,區區一個奴隸,不過服侍他幾日,就能把心給掏出來,對他如此忠心?
他不信,他要看他的眼,看他到底在盤算什麼?
「你對我如此忠心耿耿,怕是因為吃了我的毒藥吧,若非如此,你應該早就趁此逃了,是吧?」
儘管傷勢讓他暫時虛弱,但他仍然是一頭猛虎,利爪仍然鏗利,那雙陰鷙冷冽的厲眸墨黑如潭,像要把小子的內里給看透,張揚的戾氣配上他這不帶血色的蒼白,恍若陰間索命的歷鬼般駭人。
任何人被他這樣威脅的盯着,都會嚇得心虛求饒或表忠心,但是安玲瓏卻不怕,她甚至還糾正他。
「主人,您燒壞腦子了。」
「什麼?」厲眸多了危險的警告。
「您當初是說,三日之內若沒有解藥,小的就會七孔流血、腸穿肚爛而死,今天都已經是第四天了,小的還活得好好的呢,可見您喂的不是毒,小的也沒逃,還不眠不休的照顧您,所以由此可見,小的對主人是實心實意的。」
「……」他死死的瞪着她,她則一臉無辜的讓他瞪。
她當然知道他給的毒是假的,因為忙着救他,都忘了有這回事了,既然他問起,她正好趁此對他說實話,也省得日後自己還得假裝跟他要解藥。
軒轅祁瞪了她好一會兒,最後鬆了手,陰惻惻的笑了,意味深長地開口。
「小子比我想像的還要機靈哪。」
因為軒轅祁笑得實在太詭異,所以事後她偷偷問何關——
「他這是褒我還是警告我?」
何關卻是橫了她一眼,沒回答她,反而數落她。「小丫頭不知死活,哪有這樣當面拆人家台的?」
她卻聽得一臉莫名。「我哪有拆他的台?」
何關的反應則是對她翻白眼,丟了一句。「幸好他惜才,欣賞你的聰明,否則豈容你對他放肆。」
她有放肆嗎?她明明很謙卑好不好!
面對她一臉的無辜,何關卻又突然笑咪咪的,一雙眼在她左右兩邊飄來飄去。
「這樣也好,與其卑躬屈膝,不如出其不意,看來軒轅祁挺中意咱的小玲瓏哪。」
「是嗎?那就太好了。」安玲瓏聽了很高興,因為她跟着軒轅祁,又是照顧、又是療傷,為他做了那麼多事,適時表現自己,就是希望他能留自己在身邊,得到他的庇蔭。
何關一雙妖魅的眼睛擰起了眉頭。果然還是太年輕了嗎?小玲瓏打從見到軒轅祁,攀附的目的一心只為了家人,即便在幫他療傷時,面對男人的裸體也絲毫沒有一點男女有別的羞意。
再瞧瞧小玲瓏手腕上的紅線,忽隱忽現,顏色淡得好似風一吹就斷了。
何關眯紅了一雙詭異的妖眼,看來,他得弄適時幫他們加把勁。
何關動什麼心思,安玲瓏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能不能找到吃的和喝的?而對她來說,何關真是比指南針還准,他的眼睛看哪兒,哪兒就有吃的,水也一下子就找到,完全不必在山間繞路。
她弄來了兔子肉,烤完肉又煮了一點湯,服侍軒轅祁吃下。
為了儘快康復,軒轅祁也盡量吃,當他打坐運功時,她就守在洞外,安靜的不吵他。
隔日清晨,軒轅祁在睡夢中被搖醒,一睜開眼,就聽到小安緊張的對他耳語。
「主人,有人來了,在附近。」
他們所在的山洞雖然隱密,但是若有心找,還是會被人找到;不過安玲瓏不怕,因為何關會保護她,就像當時獵犬想咬死她,眼妖便將之嚇跑,因此這幾日夜晚,雖然聽到狼嚎獸吼,卻沒有見到他們靠近山洞,她就知道是何關的功勞。
她怕的是軒轅祁。以他目前的傷勢,怕是應付不來,那她就白忙一場了。
軒轅祁立即抓起身旁的大刀,悄悄往洞口移動,凝聽外頭的動靜。
這時的他,完全看不出是重傷而高燒昏迷過的人,大敵當前,他身手敏捷,如一頭蟄伏的豹,隨時會張開他的獵爪,迅雷不及掩耳的向敵人送上致命的一擊,就如同他先前在樹林裏將敵人殲滅那般。
「是他的人。」何關說。
安玲瓏聽了,臉上不動聲包,唇角卻似有若無的勾起。
這時候前頭的軒轅祁突然看過來。「你過來。」
她趕忙收斂心神移向前,一臉恭敬。「主人。」
「我的人來了,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找那些人,領他們過來。」說著遞給她一塊玉牌,正是那塊虎令牌。
「是,主人。」
安玲瓏恭敬地接過令牌,這回她看仔細了,這玉牌上頭雕了一頭虎,虎目兇狠,一如軒轅祁。
「何關。」當只有自己一個人時,她終於可以開口。
「啥事?」
「你確定是他的人找來了?」不是她不信任何關,而是她得謹慎。
「當然,我親耳聽到的。」
「你哪來的耳朵?」
「我還沒嘴巴呢,不也照常跟你說話?」
「……」好吧,當她多問。
她拿着虎令牌,找到了那些人,以郭勇為首,共有二十人,他們各個生得高大強壯,渾身戾氣,她將令牌出示給他們看后,便領着他們回到山洞。
當郭勇領着其他侍衛,終於見到尋找多日的大人後,立即激動地單膝跪地。
「卑職拜見統領大人!」
安玲瓏謙卑地站到一邊,與那些人隔着距離。她這麼做,是知道他們有事要說,知道秘密的人會死的快,她可不想找死,所以識相地躲得遠遠的,一如卑微的奴隸,低首斂目,只等着主人的召喚。
軒轅祁先對手下交代了幾件事,又問了幾件事,才在兩名心腹的攙扶下走出山洞。
安玲瓏默默跟在後頭,直到眾人將統領大人扶上馬車,她站在原地左右張望,等着別人安置她,不知哪兒有她的位置。
她等了半天,卻沒有人理會她,將統領大人送上馬車后,眾人也各自上馬,馬蹬一駕便出發了,留下她一人呆在原地,茫然地望着馬車離去的方向。
軒轅祁拋下她了,離開時連看她一眼或是一句交代的話也沒有,留給她的只有馬匹揚起的塵煙,撲得她灰頭土臉。
她在原地待了好一會兒,最後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