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距離青喬砸碎了所有人救命的清水和食糧,已過去三個日夜。
沒有人理會洞窟內六人的呻。吟和求饒、叫喊。
青喬也不再有資格坐到唯一可以透進光線的外洞,而是被月華趕進了全天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內洞。君夜沒有再出手幫她,實際上讓她不要出現在其他人面前是最好的,不被別人看到,就不會惹到別人厭煩。
青喬一直平躺在地上,不再發出任何聲音、不再有任何舉動,時辰的流逝已與她無關,彷彿她已經是死去的人。
直到終於有腳步聲出現,並輕輕的坐在了她旁邊。
來人沒有說話,沉默着。
青喬也沒有睜開眼睛,反正四周都是黑的,何必再試圖去看見什麼,想了想,還是輕聲問了句:“幾天了?”
聲音一出口,虛弱沙啞得連青喬自己都嚇了一跳。
“三天。”來人回答了。
青喬“嗯”了一聲,又沉默了會兒,繼續問着:“都活着?”
“如你所願。”來人答了。
“好想吃包子啊。”青喬輕聲嘆息,想了想,說著:“君夜,幫我個忙。”
一片死寂,靜到青喬可以聽到君夜均勻的呼吸聲,她知道他在考慮。
“請你……先扶我起來。”青喬說著,聲音愈發輕了。
君夜還是如她所言,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探到了她的身體,一手扶着她纖細的臂、一手扶着她冰涼一片瘦骨嶙峋的脊背,絲毫不需要用力,將她扶起坐直了。
黑暗中,君夜聽着她悉悉索索、脫下外裙的聲音。
“君夜,幫我撕成碎布條。”
她將布裙遞向君夜,君夜接了,她聽到他默默將其撕碎的聲音。
青喬聽着,平靜的說著:“麻煩你,用布條幫我纏住右側肋間,我自己……沒辦法用力。”
黑暗中,君夜沒有回答。青喬下意識咬着嘴唇,她慶幸這裏沒有任何光線,就不會有任何人看到她在顫抖。
可君夜仍舊沉默着,青喬坐了一會兒,已覺痛得支撐不住,剛要開口催促,肩頭卻一片溫熱,是君夜的手,正在除去她上身僅有的褻衣。
“你——”青喬一驚,本能的按住他的手,略用了力,扯得她肋間更痛。
“不脫掉你的衣服,怎麼摸得出你哪根肋骨斷了。我的確略懂醫術,但沒強到可以隔空探病。”君夜的語氣一如即往的平靜。
青喬怔了下,還沒等她再次拒絕,君夜已經拔開了她的手,直接脫了她的褻衣。
這具身體,已經冷得沒有一點溫度,因為她已經獨自一人躺在黑暗中三個日夜。
君夜不再猶豫,憑着感覺,手指探向她的肋骨。她的身體在輕輕的顫抖,因為冷,或者,也因為怕。
他輕輕的探着她右側肋間,極瘦,嶙峋得像他獵過的一隻小鹿。獵到之後他本沒打算殺了它,可小鹿拒絕進食,最後活生生的把自己餓死。他並不明白小鹿的想法,正如此刻,他也不猜不透身前這個比小鹿還命懸一線的青喬。
“骨頭沒斷,應該只是裂了些”君夜聽着青喬給自己下出的判斷。
她說的對,君夜已找到了傷處的位置,不再耽擱,拿起方才撕的布條一圈一圈的幫她纏在肋間腰間,手略緊,她卻只輕輕的吭過一聲罷了。
短短的時間,君夜最後卻摸到了她脊背上流出的汗,想必是痛的。
“君夜,謝了。”青喬摸索着,摸到了自己的褻衣穿上,每次抬臂都會牽扯下右肋,好在多少都比沒有包紮時強了些。
君夜只是笑了笑,“你將自己的軟肋暴露在我的面前,就不怕我先殺了你?”
“你不會。”
“為什麼?”
“因為你不確定我是否有用。”青喬輕聲說著,平靜的:“你放心,我會對你有用的。”
“所以,你判斷一個人的價值,不是用感情,而是用‘是否有用’。”
“感情?感情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青喬笑了笑,可笑音剛落,頭上就落下了布裙。
緊接着,便是君夜離開的腳步聲。
青喬怔了會兒,將頭上的布裙扯下來摸索着,竟仍然是完整的。這麼說來,君夜撕碎的並不是她的裙子,用來包紮肋骨的……是他自己的衣服。
青喬悄無聲息的咧了咧嘴,只在心裏念叨了句:“倒是扶我躺下再走啊。”
四周恢復了死寂,青喬躺回地上,閉上了眼睛……
不知又過了多久,青喬只覺周身的灼熱,如同身處火中。
痛,痛極,肩膀上那塊自幼就帶着的火燒疤痕此刻猶如活了般,重複着青喬根本不記得經歷過什麼的一切,唯獨有知覺的,就是如同被架在火堆上的疼。
沒事,會熬過去的,只需要等、再等等便好。青喬想哭,卻清楚的知道自己沒有哭的資格。因為就算她此刻哭死在這兒,也不會有任何人為她心痛、幫她在墳前上一柱香、燒一疊紙錢。可被別人心疼的滋味,究竟是什麼樣的,她也好想體會到。她也好想啃一塊饅頭、喝一口水啊,已經多久沒有喝過水了?
青喬的意識逐漸模糊着,直到有東西撬開了她的嘴唇,一股清涼的滋潤灌進了她的喉間,她本能的吸吮着,直到太過用力,被嗆得清醒了。
是水,有人在喂她喝水!
“青喬,是我,遙星。”遙星輕輕的拍着青喬的背,緊張難過的說著。
“哪兒來的水?綁我們的人出現了?”青喬強迫自己清醒意識,迅速問着。
“沒有,但是昨晚上下雨了。”遙星的聲音顯然十分欣喜,“大家用碎缸片接了一缸底,我們都喝過了,我說給你拿進來,大家都沒反對,連月華都不出聲!快,你把它喝完。”
青喬沉默片刻,輕嘆一聲:“即然大家都不再怪我,遙星,扶我出去好嗎?”
遙星猶豫着:“這……月華看到你,萬一又打你可怎麼辦?”
“不會了。”青喬柔聲說著:“我沒事,但我不想再一個人留在這兒。”
黑暗中,遙星沉默片刻,終於輕嘆了聲,扶向青喬。青喬藉著她的力站了起來,撐着,一步一步走向光明。
青喬被遙星扶着,再次出現在窟內的時候,大家看起來並不驚訝。
“呵,居然還活着,命硬啊。”歲華冷冷的嘲諷着,打量着青喬,卻也沒有阻止她出來。
君夜也注視着青喬,他知道遙星必會扶她出來,可即便能猜到,但當再次看到她,仍舊是忡怔了。
因他沒料到,她會病得這麼重。
短短四日,她已經憔悴成一副人形骨頭,原本尚算圓潤的臉頰深深的凹了進去,一雙眼睛目光灰澀強自睜着,身子也因忽如其來的光線而刺激得差點癱軟在遙星懷裏,緩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站穩了。
君夜下意識看向月華,月華顯然也注意到了青喬,也顯然不想再理會她。大家已經四個日夜沒有吃過東西,月華當然也不會想再浪費體力在打架上面。
君夜無奈的嘆了聲,沉默着,看着遙星扶着青喬,應是想找個乾淨的地方坐下。可還沒等他嘆息的聲音落完,青喬竟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遙星,並直接跑向大家好不容易用缸底存下的雨水之處,抬腿便踢翻了缸底,這次不止是雨水也傾泄而出,連缸底都撞在了洞壁上,粉碎……
“君夜,這就是你要幫的人!她會害死我們所有人!你看到了!”月華聲嘶力竭的嘶吼着。
君夜無法再反駁、無法再回答,他承認自己的震驚不會比這洞窟中任何人少,可當他看着月華撲向青喬痛下殺手的同時,竟仍舊是想出手、想救下這個他完全不懂她在想什麼的青喬。
但晚了,月華距離青喬只在咫尺,他回天乏力,註定了眼睜睜的看着青喬死去,可是……
必死無疑的青喬竟再次獲救,而這次救下她的人,是靈素。
所有人怔怔的看向靈素,而他只是漫不經心的扶着月華的掌,將其“推”走,另一隻手則摟住了幾欲倒下的青喬,神情則像是剛剛睡醒的樣子,甚至還漫不經心的伸了個懶腰。
“靈素,連你也要幫她這個禍害,君夜瘋了你也瘋了嗎!”月華氣極,崩潰大喊。
所有人等待着靈素的答案,而他也表情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終於理所當然的說了句:“因為……”
靈素笑了,滿是傷疤的面容顯得無比猙獰,“我高興。”
所有人沉默了,包括君夜,一切的一切都並不在他意料之中。不過他並沒有太多興趣關注其他人的反應,而是看向被靈素抱扶着的青喬,青喬壓根沒看別人,只是注視着靈素,而已。
“太吵了,你們進去。”靈素再次開口,仍舊懶洋洋的。
“誰?”歲華不可思議的問。
“你、你、你、還有你。”靈素一臉的理所當然,手指逐一點過月華、歲華、遙星,最後是君夜。
“你有什麼資格命令我們!”月華已經怒極,脫口而出質問着。
話音落了,靈素臉上漫不經心的笑意竟漸漸消失了,平靜的看向月華。
被關進這洞窟,月華也只是憤怒並不懼怕;被青喬毀掉了全部糧食和水源,月華仍舊只是憤怒而不是懼怕。可此刻,被靈素看着,月華竟……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