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入烏雲,只有桌上一燈如豆,照亮了那內侍的臉,是個二十來歲的內侍,陸珪隱約有些印象,彷彿是乾清宮中伺候茶水的,不由得問道:「你不是在乾清宮中伺候的么?來這裏做什麼?」
那內侍道:「今晚是雜家在乾清宮伺候,不過發現慈寧宮起火,皇上命屬下來尋陸大人過去,皇上找您呢。」
陸珪走上前,聲音有些輕浮,「皇上找我?是找我去救火,還是去乾清宮救駕?」
「自然是去救……」
內侍後面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他的脖子已經被人擰斷了,幽暗的燈光中,雙眼瞪得像金魚一般,彷彿要瞪出眼眶一樣可怕。
陸珪心肝顫了顫,但想到若是自己不殺他,就要死全家!為了他的全家,只好殺他了,反正這內侍是靖王的內應,竟然幫着個病殃子作亂,也不是什麼好鳥。將那內侍直接拖到了角落裏放着,陸珪拎起桌上的佩劍掛在腰間,直接跑了出去。
出了門,才發現整個宮裏都亂了,慈寧宮那邊煙塵滾滾,救火聲不絕於耳,很多宮女內侍衣衫不整地跑了出來,臉上還帶着茫然的神色,彷彿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就在這種茫然中,有一群穿着內侍衣服的人舉着利劍殺了過來,見人便砍,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血腥味,濃得讓人作嘔。
陸珪也想吐,但是他不能,還要避開那些殺過來的人。
錚的一聲,長劍格開了對方的劍,陸珪很快發現這些人並不是內侍,而是……
「你們是金吾衛的人?這裏是皇宮,你們想要作亂不成?」陸珪厲喝道。
那人陰陽怪氣地道:「宮裏出了亂臣賊子,吾等奉皇上之命前來捉拿反賊。」
「呸,反賊是你們才對!」
那人嘿嘿笑道:「陸三少爺,別作無謂掙扎了,慈寧宮起火,聽說昭萱郡主葬身火海,皇上悲痛,下令要捉拿縱火的反賊,你乖乖地伏罪吧!」
陸珪聽得心驚,差點氣得蹦蹦跳:尼瑪他都沒來得及做手腳,就有人將罪名安在他身上了!簡直是叔可忍嬸都不能忍了!
虛晃兩招,陸珪一把將對方的劍擊開,也不再戀戰,直接逃了,身影滅入了黑暗的宮殿之中。
陸珪在黑暗中疾行,風中飄來了血腥味,讓他越發的心驚,這般濃的味道,到底死了多少人?
前方傳來兵器交鳴及呼喝、慘叫的聲音,陸珪躥身躲到一旁,眯了眯眼睛,那方向是去乾清宮的路,莫不是乾清宮值守的羽林軍已經被人拿下了?今晚這事發生得突然,曉是他心裏早有準備,也不免嚇了一跳,覺得策劃這一場動亂的人委實是大膽。
黑暗中,隱隱傳來了「捉刺客」、「保護皇上和皇後娘娘」、「救駕」等聲音,十分混亂。既然有「反賊」縱火,那麼便有「刺客」去刺殺皇帝也是應該的。現在,他需要去救駕,但是,前提是別將自己給搭上去了。
想罷,陸珪再一次躬着身子前行,在周圍的遮蔽物的掩護下,一路困難地往乾清宮而去。
前面是奔走着的宮女內侍,陸珪是個紈絝子弟,腦袋不怎麼樣,身手也不怎麼樣,但是他的眼力極好,也有着敏銳的判斷力,很快便判斷出那些混在內侍中殺人的是金吾衛。
能調動如此多金吾衛人手,恐怕是有金吾衛的指揮使叛變了。
突然,陸珪寒毛直豎,明顯感覺到有人接接,手指按在腰間的佩劍上,正欲回身一擊時,悄無聲息地接近他的人低聲道:「三少,是我,方勁!」
劍出鞘寸許,終於在這聲音中停下。
對方抓着他的手臂躲到了旁邊的灌木叢中,黑暗中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臉,只隱約可窺出他的輪廓。
「你怎麼在這裏?」陸珪急促地問道:「你那邊怎麼樣了?金吾衛都反了?」
方勁年前立了件不大不小的功勞,進了金吾衛當差,這可是能在皇帝面前大大露臉的差事,知道他是景陽伯府的庶出五少爺的人,都忍不住羨慕嫉妒地說一聲:破落戶也有出息了。但陸珪卻知道看似與任何勢力無關的方勁是在為那位做事,所以進金吾衛不過是方便之舉,現在見到他在這裏,陸珪既欣喜又驚悚,難道今晚的事情,端王也算出來了?
「對,金吾衛指揮使倒戈了,他是靖王的人。」方勁快速地道:「現在宮裏極亂,很多宮人去慈寧宮救火了。還有,我剛才聽說五軍營也亂了,恐怕這夜裏會很亂,端王應該帶人去那邊鎮壓五軍營了。至於神機營……等鎮國公世子出手罷。」
陸珪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裏突然浮現一種古怪的念頭,忍不住道:「靖王……到底想要做什麼?」
黑暗中,他看不見方勁的臉上神色,但是卻聽到了他異常冷酷的聲音說:「一個病殃子,想要掌天下權柄,若是身體所限不能登基,那麼只有唯一一個辦法:做攝政王。皇子中,誰最可能讓他實現如此野心的?」
「代王!」
想都不用想,陸珪脫口而出。等出聲后,他渾身的血液都冷卻,若是靖王真的有如此野心,那麼其他的皇子——必須要一一除去。唯有年幼的代王,最符合他的要求,也最好控制。
「現在,咱們要做的,先去救駕!」方勁拍拍他的肩膀,「三少,接下來看你的表現了。」
陸珪:「……」他發現自己上了賊船,想下船了可不可以?
陸珪被推出去時,腳步踉蹌,臉上不知道被方勁那廝糊了什麼東西,又黏又稠又腥,加上先前被人追着逃跑時摔在地上滾的一身泥巴,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狼狽。
正是這種狼狽,使他一路沖向乾清宮時,讓見到他的人大吃一驚。
「你是阿珪?」
陸珪撲嗵一聲跪到地上,跑得腦袋缺癢,眼前陣陣發黑,喘着氣抬頭,一張糊滿了血的臉對着燈光中穿着明黃色龍袍的人,語無倫次地道:「皇、皇伯父,是我、是侄兒……皇伯父您沒事真是太好了,嗚嗚嗚……」
承平帝被王德偉扶着,臉色看起來十分不好,此時正避退在了乾清宮的一處偏殿中,周圍跟着一群羽林軍。他低首看着糊着一臉血的侄子,沉聲道:「外面情況怎麼樣了?」
陸珪脫口而出:「金吾衛指揮使狼子野心,正誅殺宮人,而且污衊侄兒是縱火的反賊,要讓侄兒伏罪!侄兒好不容易逃出來,擔心皇伯父,便過來了……」
承平帝低首看着他,陸珪也仰首回視,有些血液凝固在眼角,眼睛一陣發酸。
半晌,皇帝終於移開了眼睛,鐵青着臉道:「好啊,真是朕養的好兒子!哇……」
「皇上!」
陸珪獃滯地看着承平帝吐血倒下,被王德偉和另一個內侍扶住,眨了眨眼睛,有些心虛地低下頭,知道自己算是過關了。
陸珪一骨碌地爬過去,焦急地問道:「皇伯父,你怎麼樣了?」
承平帝臉色灰敗如金紙,眼睛閉着,氣若遊絲,直到王德偉餵了他一丸藥,又撫着他的胸口順了好一會兒氣,他才幽幽睜開眼睛。
眾人將他扶到偏殿中的矮榻上,承平帝的臉色極難看,看着就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但是氣勢卻不減,坐下后,他馬上對殿內的羽林軍首領下了一連串命令,待他們領命而去后,承平帝陰沉的目光移到了一旁的陸珪身上。
「阿珪,外頭還有什麼消息?」
陸珪忙道:「慈寧宮着火,聽說昭萱郡主葬身火海了……只是聽說,還不知道情況。」
承平帝臉皮抽搐了下,眼裏滑過一絲痛苦,但並沒有吭聲。
陸珪低下頭,也知道他這皇伯父再疼愛昭萱郡主,在這種時候,也只能放棄她了。
「宮外也亂了,好像有人說五軍營的將領帶人進了京,要捉拿反賊,清君側……」
承平帝的臉色越發的難看,冷聲道:「五軍營……呵,不急,端王在宮外,自會控制住。」
聽到這話,陸珪心裏又哆嗦了下,越發的覺得那位可怕,都到這種時候了,皇帝被兒子小妾們背叛,懷疑起所有兒子的時候,竟然還對他有所期盼,可見承平帝對他的寵愛及信任,能做到這程度,可真是不容易的。
正說著,一名羽林軍侍衛進來,稟報道:「皇上,西直門有戰鬥聲音,似乎是神機營的人打過來了。」
承平帝冷冷地聽着,沒有出聲。
這時,又一名羽林軍侍衛飛快地跑進來,匆忙道:「皇上,婉妃和代王帶着一群侍衛過來救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