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逼出來的陽謀
桃源村這幾十畝地與其他地方的地截然不同。
房玄齡二人卷高褲腳,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水田裏,感覺腳下的泥土竟濕潤細滑,竟不似粗糙的關中所有一般。
彎下腰,抓起一把腳下犁過的田泥,只見土黃色中還夾雜着黑色的一層軟泥。兩個手指頭一捏,軟泥里露出幾粒黃色的軟綿綿的糞團。
房玄齡把田泥放到鼻子下聞了一下,一股難聞的酸味讓他幾乎作嘔,他卻如獲至寶:“用草木灰混着糞便,竟能做出這種增強土地肥力之物,真是妙哉!就不知是用了何種方法。現在我對那個年輕人越來越好奇了!”
丟下手中的田泥,在水渠里洗乾淨手,房玄齡帶着身後的圭畔快步地向河灘走去。
待走到河灘時,白棋正和幾個工匠蹲在水車邊上,指着轉動的水車,幾個人正在認真地討論着。
房玄齡和圭畔走到幾們老人前面,恭敬地行禮說:“張氏令甫與家中客卿圭畔不請自來,還望幾位老哥不要介意!”
“呵呵,我們幾個老不死的,差不多都過了古稀之年,留在這世上,只是在虛度時光,還不願意走的原因,大概也就是想見證一下亂世后的太平盛世,苟且而活罷了。現在新奇事物出現在眼前,恨不得有更多的人能看到,能用到,你們的到來又怎會介意呢。”劉老漢柱着拐杖,一邊笑着一邊認真打量着前面的兩個人。
“那你幾位可要長命百歲了,這樣才能看着小子我折騰一輩子!”白棋從水車那邊走了過來,看了幾眼房玄齡二人,聽到劉老漢的話,抹了一把頭髮上的雨水。
“小子白棋,字風曲。二位可是打長安而來?”
“白棋?風曲?有趣的名字。”房玄齡與圭畔相視一笑,然後好奇地問白棋:“何以見得我們是長安來人?”
白棋撅了撅嘴,有些不屑地說:“一種觀察人的外表形象的雕蟲小技罷了,上不得檯面,在這麼多位長輩面前,不說也罷。”
見白棋說得有趣,房玄齡開始饒有興緻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這個後生。
十七八歲的年紀,乾淨陽光,讓人看着就不由自主地想去相信和親近他。臉上總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面對其他人有禮有節,同時不卑不亢,恰到好處。在他的身上,房玄齡看到的,是以前從未在大唐其他同年齡的少年身上存在的一種氣質,自信,陽光,同時又帶有一種年輕人特有的狡黠。
一個有趣的少年!
“既然你不願意說,那我也不問這件事情。我想問你,這個新式水車對農事可有用?”
“眼見為實,有大用。”
“可易建?”
“只要地形合適,稍懂木工與搭建,能輕易搭建起來。”
“既然如此,推廣可有難處?”
“洛水之畔尞水溝有阻力。”
房玄齡停止了詢問,四十多歲的臉上佈滿了歲月的風霜,整個人變得嚴肅起來。他再次非常認真地把白棋擺在了比之前更重要的位置上。他想了一會,問:“為何?”
“估計是看不得別人有好東西,於是想搶回家用,後來發現搶不了,於是就經常使些絆子。既然我用不了,那你也別想用!”白棋睜大眼睛,老老實實地回答。
“呵呵,小兒莫不是睜大眼睛說瞎話呢!”房玄齡身後的圭畔突然說。
“令甫公可信?”白棋漆黑的眼睛看着前面的這個中年人,很認真地問。
房玄齡沉默着,說:“水能利物,輪乃曲成。升降滿農夫之用,低徊隨匠氏之程。始崩騰以電散,俄宛轉以風生。雖破浪於川湄,善行無跡;既斡流於波面,終夜有聲。”他盯着白棋問:“五天前這幾句話出現在長安,是你散佈的?”
白棋點點頭承認。
“為何?你想引誰出來?”
“人家是狼,我們是綿羊啊!綿羊要被老虎吃了,只能找更多厲害的老虎來驅狼了!”白棋聳聳肩膀,一改先前嚴肅的正經模樣,十分無奈地攤着手說:“這些東西做出來后,本來就是打算交給官府,讓官府進行推廣的,誰知人家根本就見不着人,我只好走曲線來達成目標了。這種水車對於關中來說是非常有用的,稍加改造,就能在各種地形使用,充當各種用途。我們現在看到的只是其中一種用途。關中這麼大,要推廣必須借官府的力量,我們自己實在是有心無力。小子想來想去,只能用這種混賬方法,想着離天子越近的地方,混賬的人總該會少的。”
說完,白棋還特意對着房玄齡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你懂的。
令甫公笑了,他轉身對着劉叔公說:“老哥,你養了只猴子啊!”
“你錯了,他就是只小狐狸!”劉老漢哈哈大笑。
房玄齡轉過向來問白棋:“風曲小子,接下來你作何打算?”
“既然您來了,當然就是把之前就想做的事情全部交給您了,然後我繼續混吃混喝。”
“混賬東西,如今正是大唐用人之際,你有一身本事,應該搏一功名,用所學造福一方!”看着那一臉輕鬆的白棋,房玄齡突然就來氣。
“別,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像小子這種矮的還是躲在您這樣的高人身後才安全。小子的理想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我大唐人才濟濟,那些為國為民的大事就交給他們好了,他們肯定很樂意為大唐建設添磚加瓦的!”
白棋叫大牛拿過來一個牛皮捲筒,遞給了房玄齡。
“令甫公,裏面就是小子要交上去的所有東西,包括了水車和曲轅犁設計圖。”
張令甫看着白棋一幅滿足的樣子,心裏就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怒氣,於是一腳踢在後者的腿上,見白棋站立不穩,跌在河灘上,才解氣地哈哈大笑。
他慎重地打開牛皮捲筒,往裏看了一眼,臉色大變:“你做的?”
“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做這個東西只需要幾種簡單至極的材料,加上幾道人人都可做的工序而已,難道你以為會很難嗎?”白棋坐在地上鄙視着房玄齡。
“小子,你應該明白,這件東西的意義可是不下於兩幅設計圖的!”房玄齡雙手捧着捲筒,微微顫抖着,因為畫設計圖用的居然是兩張雪白的上等紙張。
“就知道你們會問,所以除了給了十幾張樣品,紙張的生產流程和工藝都寫在裏面了!”白棋站了起來,然後不知從哪裏扯來一根狗尾巴草,含在嘴裏,繼續鄙視着房玄齡二人。
過了不多兒,房玄齡就完全地平靜了下來。他眼含深意地看了一眼白棋,說道:“小子,你今天給老夫帶來了不少大驚喜啊,真希望接下來你還能給整個大唐能帶來一些新的驚喜!”
不管在一邊發獃的白棋,房玄齡和幾個老漢道別後,牢牢抱着牛皮捲筒,帶着圭畔,踩着原路,一頭扎進了春雨之中。
“叔公,我好像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等人走無字,白棋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苦着臉說。
“小子,這是你的福氣,就好生受着吧!”
“可封侯非我願啊!”
“還想封侯?滾!”
老叔公一腳踢開想粘上來的白棋,帶着幾個老夥計去看水車和曲轅犁去。
白棋自己一個人回到了田邊的草亭里,被打濕的衣服也不脫,躺在了地上。他嘴裏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雙手墊着腦袋,喃喃有語。
“社會主義大好青年果然是鬥不過這群靠造反起家的老狐狸啊!居然改名換姓地來到了窮鄉僻壤,真是佩服房玄齡的勇氣。不過一個陽謀就引來一隻大狐狸,然後就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哎,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把它填完!可這次挖的坑太大了啊,一不小心就整個人都填進去了,虧大了,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