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太廟(下)

5.第5章 太廟(下)

我甜甜地笑了,心裏想着,既然璧月母親生病,那這份月錢對她來說一定能解她的燃眉之急。雖然外有爹爹幫襯,但若她們母女手頭寬裕些,生活豈非更好?

我攏起廣袖,徐徐落筆,“你說得有道理,她的母親在家生了重病,有了這份月錢,她們母女的生活也不至於太過拮据。”

慎長萱低眉看着我寫的小楷,眼底晶亮的柔光乍然劃過,宛如夏夜裏一道明亮瞬息的閃電。

我們相對跪坐,我比她矮半個頭,俯身抬眸時正好看見了她方才的眼神。我時常在太后的頤寧宮裏碰見她,對她的印象都是溫沉甚至是冷漠的,而今日,我不免被方才一瞬的神情深深攝住了心魄。

正在我驚訝又沉醉時,她帶着一絲疑慮輕聲問道:“殿下,璧月告假可是因為她的母親?”

但凡我為了“說話”而寫的字,喬序都會命人一一銷毀,所以今日我在翠華宮寫的那些字,也是無人能見的。我不願瞞着她,便又提筆寫了起來。

“是啊,好像還很嚴重。不過你放心,她給我告假歸家那天,我就讓家父為她母親請了郎中,現在還調養着呢。”

我緩緩地放了筆,靜靜地看着慎長萱。她竟然也這樣美,雖說不如鄭棠的傾國傾城、祁抒意的張揚嫵媚,卻有她自己獨特的意蘊——像月下的曇花一現,柔柔地散發著嫻靜溫婉的氣息。

那是兩年前我在余府的最後一個晚上。

月圓得徹底,像掛在柳梢頭,我趴在榻上痴痴望着她,見那柳枝隨風搖啊搖,生怕它從上面掉下來。

我把這份擔心寫在紙上,女官宮洛見了,忍不住撲哧一笑:“殿下的擔憂到和咱們靖貴嬪娘娘的相似呢。”

靖貴嬪?是不是她們口中的那個慎……慎什麼呢?

我一時有些迷惑,忍不住在紙上寫道:“你們說的這些妃嬪我都記得,可就是記不住名字,她的閨名是什麼呀?”

宮洛道:“回殿下的話,靖貴嬪娘娘閨名長萱,出身平陽商賈之家,父親慎曉鈞是富可敵國的皇商買辦,專門負責北燕和南陳的經貿往來。娘娘本身還有‘北燕第一才女’的名聲,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早在六歲時就被殿閣大學士慎景昀大人收為了義女。不久后,貴嬪娘娘的父親又和慎大人連了宗,成了拜把子兄弟。”

難怪呢,我時常覺得慎長萱和宮中別的妃嬪不同,她多的就是這種飽讀詩書的氣質吧。我也喜歡讀書,或許一開始是因為我不會說話,沒有玩伴,除了爹娘和哥哥們,我只能日夜與書籍為伴;後來讀的書多了,獲益匪淺,自己也就越來越離不開它們。

那慎長萱呢?她會說話卻很少說話,為什麼也這麼喜歡讀書呢?

我托着腮幫子好奇地望着她,彷彿這樣就能解開自己心底的疑惑。她卻沒發現我的出神,自顧自溫聲道:“殿下對自己的宮人都這麼仁愛,怎麼會殘害穆才人的孩子呢?嬪妾說什麼也不會相信。”

我像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孩,被她溫柔的聲音輕輕搖醒。等我反應過來她方才說了什麼的時候,心底不禁泛起一陣又一陣的暖波,忙不迭用力地點了點頭,提筆寫道:“我確實沒有害她的孩子,真的沒有!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可能害她的!”

我的筆力一下子變得遒勁起來,短短的兩句話,竟能看出清晰的承起轉合。

她看着我的字,長睫一扇,婉轉笑了:“嬪妾知道殿下不會的。不過嬪妾能憑心相信殿下,陛下可不會如此,陛下只會憑證據。”

證據?可我上哪兒找證據呢?

我感到一陣腦仁疼,忙用手腕輕輕捶了捶酸脹的太陽穴。

慎長萱見了不免微微傾身朝前,道:“殿下,您怎麼了?”

我微笑着朝她擺擺手,趕忙坐穩了身子,提筆寫道:“我沒事,哎對了,你知道穆才人現在怎麼樣了嗎?”

她的秀眉輕輕一動,道:“殿下放心,穆才人沒有生命危險,徐太醫給她開了調養身子的藥方,等她出了月子就好了。”

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心底又不免難過起來——這個我在宮裏惟一的好友丟了孩子,我不能親自去看她,還得背着害她的莫須有罪名。於我而言,這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我又提筆,顫抖地寫着:“明天你能替我去看看她嗎?他一定不准我再見她了。”

慎長萱見了我的筆跡,微微一笑:“俗話說-解鈴還需系鈴人-,殿下難道不希望有朝一日,您能和自己的好姐妹當面解開誤會么?”

我黯然垂首——當然希望了,可是……要等到哪一天呢?

“殿下別灰心,只要有證據讓陛下相信殿下是無辜的,那一天很快就能到來了。”

我又緩緩地抬起了頭,朝她甜甜地笑了笑。

遠遠地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我有些擔憂地看了看慎長萱,指了指承運殿的後門。她有些訝異,片刻會意地點了點頭,迅速收拾好餐盤和紙筆,起身提上食盒,轉眼便繞進了重重幔帳之中。

慎長萱走後,我好不容易才熬到了黃昏時分。走出太廟,發現宮洛一個人正在外面等着。她見我來了,趕忙迎上來福禮:“奴婢給殿下請安,殿下萬福金安。”

宮洛不僅是我入宮前的司儀女官,更是我身邊年齡最長的大宮女。她相貌平平,不如玲瓏漂亮;也不善言辭,不如璧月巧嘴。我一時想不起用什麼言語形容她,用太后的話說,她就是不會叫的狗,悶聲悶氣,一旦咬起人來絕不鬆口。

想到這兒我不禁開懷地笑了,朝她抬了抬手。

她默默地起身退到我身後側,嫻熟地搭上了我的手:“殿下跪了一天辛苦了,回鳳儀宮吧,玲瓏妹妹為您準備了一桌子菜。”

她如是說,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我聽了,兩眼直放精光,趕緊拉着她加快了腳步。

回宮后,玲瓏上來服侍我凈手更衣,折騰了好一會兒,我才終於坐在榻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陛下駕到——”

孫文英尖利的嗓音把我從美食的享受中拖回了現實,我驚得從軟墊上蹦了起來——他怎麼又來了?該不會又是來訓我的吧?

天啊,我已經在太廟跪了一整天,可沒心情聽他說教。

想到這兒,我趕緊看了看窗外,趁着喬序的儀仗還沒來到寢殿前,也不顧汲上鞋子便從榻上跳了下去,幾步就跑到殿門口,親自把殿門關上了。

我的動作太快,好半天殿裏的宮女們才反應過來。她們一個個驚得花容失色,尤其是玲瓏,忍不住啞然道:“殿下,您這是……?”

我朝她擺了擺手,表示我不想見到喬序。玲瓏慌張地看了看紗窗外漸漸逼近的明黃,聲音有些發抖,“殿下,拒接聖駕可是……可是要……殺頭的……”

我滿不在乎地攤了攤手,小嘴一撅,歡脫地跑回錦榻上,繼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我一邊喝湯一邊看着明黃的儀仗在我的寢殿前打了個轉,往主殿走了。

玲瓏見我氣定神閑的模樣,愈發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可是沒我的吩咐,她也不敢擅自開門,只能回到我身邊心不在焉地伺候着。

“奴才給殿下請安。”

孫文英尖細的嗓音又從寢殿外傳來,我仍然不讓玲瓏開門,只敲了敲榻上的紅木茶几,示意免禮。

我不會說話,每每有人在殿外向我請安時,我便輕輕敲兩聲茶几表示“免禮”。久而久之,這成了我慣用的暗號。孫文英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接着道:“陛下請殿下去主殿一趟。”

玲瓏看着我,彷彿在請我的懿旨。我靈機一動,膝行到放着筆墨紙硯的桌案前,伏案寫下一句:“青青竹筍迎船出,白白紅魚入饌來。(1)”

我揮手招來玲瓏,將我的親筆遞給她,又寫道:“把這些飯菜端到主殿給陛下,順便把本宮的親筆一起送過去,代本宮轉告陛下,看懂了再吃。”

玲瓏看着我寫的字,只能矮聲應下了。

【1】節選自杜甫《送王十五判官扶侍還黔中(得開字)》,全詩為:“大家東徵逐子回,風生洲渚錦帆開。青青竹筍迎船出,白白江魚入饌來。離別不堪無限意,艱危深仗濟時才。黔陽信使應稀少,莫怪頻頻勸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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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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