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4章 春寒(上)

24.第24章 春寒(上)

我回首一望,只見一排明黃色龍騰九天的帝王儀仗正跨過宮門浩浩蕩蕩走來。喬序穿着一身純黑色交領挑綉五爪龍紋便袍,臉上的神情也如他的衣色那般,一黑到底,絲毫瞧不出任何擔憂或是焦急。

“陛下萬福金安!”

抄手游廊下的宮女太監趕忙跪了一地,身旁的宮洛與身後的盧凌也都跪了下去,唯獨我依舊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來的方向。

待一行人走近了,我才看到他身後早已鬢鬟鬆散的宛清。

“素素!”她奔上前來,激動地握住了我的手,“你沒事了!你總算沒事了!”

眼淚順着她的臉頰簌簌滑落,滲入她柔潤的嘴唇里,她尤不覺苦澀,只噙着眼淚笑道:“我差點以為見不到你了。”

我的手剛被火石燙起了水泡,她一捏,不覺吃痛,一下子縮了回去。

“怎麼了?!”宛清彷彿也感覺到了什麼,趕緊捏住我的手腕仔細瞧着。我左右掙脫不開,只得任憑她左右端詳。不過那樣子實在是太可怖了,一個個水泡腫如鴿蛋,潰爛化膿的地方正流着金黃色的積液,順着手背淌下去,所到之處又紅又癢。

“怎麼會這樣……”

她愈加哽咽,當即放開我的手腕,轉身朝喬序跪了下去:“陛下!妾求陛下做主,徹查此事!”

喬序緩緩走來,親自扶起她,道:“你尚在月中,不要動不動就跪下,地上涼。”

宛清就着他的手起身,依依道:“謝陛下關懷。”

喬序拂了拂她鬢邊散落的髮絲,接着又為她正了正髮髻,這才溫聲道:“你放心,朕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他攬過宛清的雙肩,朝眾人吩咐着:“都起來吧,從正殿搬幾把椅子出來,朕與皇后就坐在外面。”

喬序的話音剛落,便有眼疾手快的太監搬來了三把椅子。宮洛上前扶我着我落座,喬序則親自引着宛清坐在了他的身旁。

他轉眼打量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手背的傷,平聲道:“太醫呢?”

竇太醫不知何時從主殿跑了出來,就跪在盧凌身後,聽見喬序喚他,趕緊一個箭步上前,誠惶誠恐道:“微臣參見陛下,參見殿下,陛下殿下萬福金安!穆小主長樂未央!”

“先給皇后瞧瞧。”

“微臣遵旨。”

竇太醫膝行至我身旁,宮洛在我身前跪下。我將手搭在她的背上,竇建明不敢耽擱,即刻仔細檢查起來。

“端裕夫人到——”

我忍不住轉頭朝宮門口望去,只見一個娉婷的身影正邁着疾步朝我和喬序走來,身後還跟着一個嬌俏靈動的女子。

是鄭棠,她來了,穿着一身藕荷色對襟齊腰襦裙,罩着同色綉飛鶴的大袖衫,裙裾迎着晚風翩躚起舞,仿若一隻妙曼柔美的蝴蝶。

我打量着她,目光隨即停在了她手裏的水銀色貂毛大氅之上。

顯然是有備而來。

“棠兒,你怎麼來了?朕不是說了么,你不用過來的,”喬序犀利的眼神越過鄭棠清瘦的雙肩,落在了恩善身上,“這是怎麼回事?”

“啟稟陛下,奴婢實在是……”恩善話音未落,鄭棠便攔在了前面,朝我和喬序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柔聲道:“陛下恕罪,臣妾實在擔心殿下的安危,所以就過來了。”

我見宛清眼底閃過一絲憤恨,饒是如此,她依舊矮下身來朝鄭棠行了大禮:“端裕娘娘長樂未央,也難怪恩善姑姑不敢攔着娘娘,畢竟是為了殿下,怎好阻了娘娘的孝心呢?”

鄭棠鬢邊的珠釵突然一晃,在余火尚存的翠華宮裏,閃爍出異樣明亮的光彩:“本宮也是被才人方才的誠摯所打動,這要論起對殿下的孝心,只怕六宮妃嬪都不及才人半分。”

“娘娘過獎了,”宛清維持着行禮的姿勢一動不動,唇畔卻揚起一絲笑意,“只是娘娘也要注意腹中皇嗣啊,要是因為看望殿下而出了什麼差池,豈非要殿下內心難安?”

我心底難掩訝異——雖然宛清以前也是直言快語的人,但說話從未這麼露骨過。恨歸恨,可是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的孩子是鄭棠害死的,如果就這麼挑明的話……萬一不是鄭棠,豈非冤枉了一個無辜的人?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喬序,只見他的眉毛稍稍一動,片刻又恢復了平和的神情。他站起來走到鄭棠身邊,攬住她的雙肩柔聲寬慰着:“穆才人話雖直了些,但也是朕想告訴你的。你方才這樣急急跑來,萬一摔着了,可不是任何人擔待得起的。”

鄭棠的嘴角突然抽了抽,眉目霎時溫柔起來,“是……臣妾疏忽了,臣妾再也不敢了,”她將手中的水銀色貂毛大氅抖開,親自披到喬序肩上,“陛下方才走得太匆忙,更深露重,臣妾擔心陛下着涼,就把這個送來了。”

“你有心了。”

喬序輕輕推開鄭棠的手,將大氅從肩上取下,轉身就披到了宛清身上。宛清的身子微微一顫,連連擺手推辭着,“陛下……妾不敢承受,”她看着我,“您還是給殿下吧。”

“不必了,”喬序為她系好了胸前的緞帶,語氣格外溫柔,“你尚未出月,不能受涼,朕還指望着你為朕多生幾個孩子呢。”

“陛下……”眼淚在宛清那雙澄澈的大眼裏打轉,“妾……還會有孩子么?”

喬序抹開了她的眼淚:“當然會有,前提是你得養好身子,知道么?”

宛清點了點頭,眼底湧現出一絲欣喜。喬序溫柔地撫摸着她的長發,引着她落了座。

我突然好奇鄭棠此時的神情,不禁轉眸望向她。只見她絕美的臉上不知不覺浮起一絲憂愁,若有若無,時斷時連,竟是那般落寞感慨,攝人心魄。

“但凡深愛自己丈夫的女子,又怎麼願意親眼看着他與別的女人恩愛生子呢?”

我忽然想起自己在戲文里看到的這句唱詞,那個粉墨濃妝的青衣旦角似乎唱出了天下所有女子的心聲,毫不例外,也唱出了我的心聲。

雖然我不愛喬序,但我尚在閨閣時也曾想過,我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我和他心底只能有彼此,容不下第三個人,更別說是第四或者第五個人了。

突然慶幸,還好我不愛喬序,他的後宮佳麗三千,怎能做到只愛我一個呢?

如果我愛他的話,只怕會被他活活氣死。

“是啊,”鄭棠又溫柔地笑了起來,“才人妹妹還這麼年輕,一定會有很多孩子的。”

喬序回過頭去看着她,也報以溫柔的微笑。

“太後殿下到——”

什麼?太后也來了?

話音剛落,院子裏的人趕緊烏壓壓跪了一地,比剛才喬序來時還要恭謹。我來不及想,忙在芙蕖的攙扶下上前幾步,跪在了喬序身邊。

“母后萬福金安。”

“太后萬福金安。”

太后在我們面前站定了,抬了抬手,吩咐道:“都起來吧。”

“謝母后。”

喬序謝恩站了起來,我也正打算搭着芙蕖的手起身,誰知我的右腳一滑,跟着就往喬序身上栽去。我本以為要在太後面前失禮的,誰知喬序反應極快,順勢就將我攬入他的懷裏,牢牢護住了。

“皇后小心,”他低眉望我,而我也不禁抬起頭來與他對視,只見他眼底竟隱隱流露出一絲擔憂與責怪,“下次可不許如此了。”

我不敢繼續看他的眼睛,忙推開他的懷抱站直了身子。他也理了理衣襟,恭謹地站在了太後面前。

“更深露重,母后怎麼來了?要是凍着了可如何是好?”

太后搖搖頭,道:“哀家凍着索性有太醫救治,要是人沒了才是無力回天。”她搭着雲蘿的手上前幾步,突然在鄭棠身邊停下了腳步,睥睨着她,道:“端裕夫人也在?”

鄭棠垂首恭謹:“回太后的話,事發時陛下在臣妾宮裏,臣妾也擔心殿下的安危所以就跟來了。”

“端裕夫人倒是有心,”太后撫了撫胸口的雪狐衣領,悠悠道,“這翠華宮剛走了水,氣味於腹中胎兒不利。恩善,扶你家娘娘回去。”

太后隨即走到正中央的位置坐下,接着又示意我和喬序一左一右作陪。鄭棠素來畏懼太后威嚴,又見喬序沉默不語,只好矮身行禮道:“是,臣妾謹遵太后懿旨。”

鄭棠走後,太後轉眼關切地望着我,道:“皇后沒事吧?”

由於此時周圍沒有紙筆,我便拉起宮洛的手,在她的掌心一筆一劃寫着。宮洛思忖了片刻,跪啟道:“稟太后,方才殿下說,兒臣無恙,是兒臣的錯,讓母后擔心了。”

太后眼底滿是慈愛:“怎麼會是你的錯?”她慢慢轉過頭去看着跪地不起的一眾宮人,神情陡然變得嚴厲起來:“有錯的是他們!好好的怎麼會走水?哀家看你們都該發配宮正司候審!”

一聽到“宮正司”三個字,眾人都慌了神,不住磕頭求饒:“太后饒命!太后饒命啊!”

宛清原本站在喬序身側,此時上前一步,“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稟太后,自從清芬沒了,清露又進宮正司后,能在妾身邊伺候的也只有寒梅和寒蕊兩人。太后不妨開恩,先問問她們。”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太后挑了飛鬢長眉,“那她們在哪兒?”

“太后……”

突然,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地上跪着的人群中傳來。我循聲望去,只見寒蕊正低着頭怯生生道:“稟太后,奴婢就是寒蕊。”

“寒梅呢?”

寒蕊瑟瑟發抖,連聲音也是打顫的:“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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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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