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滄笙睡覺有個特點,睡得極沉,可閉五感,半點不受外間事物的影響。
她睡在虞淮的書案上,按理說並不會有什麼問題,可睜開眼一瞧四周已然漆黑一片,翻個身便觸上了阻礙。石頭的身子撞上木製的隔板,發出清脆的一聲輕響。
“哎喲你這婢子!仔細着點放,小心磕着!得了,擱好了便先去外頭候着吧。”隔着木盒,滄笙聽到外頭有人說話,前一刻還急厲的嗓門等人退下之後,又儘力將急躁的情緒壓了下去,“老夫人,這事兒就這麼辦吧,也不是多貴重的東西,郡主喜歡便給她好了,何必傷了兩家的和氣,您說呢。”
那是華夫人的聲音,滄笙分辨出來。
老夫人手中端着杯茶,不緊不慢喝了一口,語氣里辨不出情緒來:“虞淮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若是拒絕定有他的道理。你身為長輩,隨意動他的東西,就不覺有**份?”
“他這還是懂事?郡主那樣好的姑娘,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這樣拿身價,豈不是叫我們難做!娘,您一碗水可要端平些,若安陽王真同我們翻臉了,我那生兒在朝中可要怎麼辦才好呢!”華夫人說著說著就帶了哭腔,真急到心裏去了,“再者,家裏管事的書信都到了,說北方臨近邊關戰亂的幾個小鎮的生意都廢了。安陽王起初對我頗有照拂,眠兒看勢頭好投了不少新的生意在裏頭,您也不是不知道,前陣子除了咱們虞家,誰還敢在那種地方做生意,那可是天大的利潤。可這下好了,安陽王的靠山保不住了,咱們這回可要虧出血來的!”
老夫人聽聞這個消息才有點動容,定了定神,“不過是小兒女的賭氣,怎麼就傳到邊關安陽王那裏去了?”
“安陽王就這麼一個女兒,自然看得金貴得很,大抵是家裏去了封家書,順帶將這事說了說吧。”華夫人篤定地說著自個猜測。
老夫人撥弄着手裏的佛珠,沉眉猶豫了良久。
華夫人再低聲勸:“老夫人可還記得九靈山的事,那時虞淮的房中多了個男子……”她目光懇切,“郡主很有心,這樣好的婚事擱在面前,虞淮始終都不肯鬆口論及婚嫁之事,怕是跟那件是也有關吧。若是尋常人家,養幾個男妾倒也無妨。可郡主如今有意虞淮,咱們說什麼也不能將這件事暴露了出去。”
老夫人皺起眉,彷彿被人踩中痛腳了般不悅,“罷了,你派人將玉給郡主送去吧,再給她說幾句好話。”她實在不願意再聽這樣的事。只是區區一塊玉石,想來也不是大事,“虞淮不是不識大體的人,等你送去了,我親自同他勸說兩句便好。”
華夫人心中大石落地,噯了一聲,忙命人行動起來。
……
滄笙躺在搖晃的木盒中聽到了全部,睜着眼,看木盒內里的雕工精細富派,可謂誠意滿滿,叫人噁心。
虞淮念在與他們是一家人,一回二回地給他們收拾爛攤子,他們一點感恩沒有不說,蹬鼻子上臉,隨意將他當做籌碼交換攀附權貴,吃相難看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
滄笙氣不打一處來,凝息欲要一腳踹翻盒子,飛身而出,要將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鬼一網打盡!冷冷一笑過後,卯足了勁往上一撞……
“咚!”
走在最前端的女管事回過頭來罵道:“梅子你作甚?華夫人叫你小心着點怎麼就不曉得長記性?!”
梅子一臉茫然,摸了摸木匣安然無恙的頂端,垂下頭:“是,奴下次會注意的。”
滄笙捂着頭,凄哀蜷縮回原位,眼前金花閃爍、跳躍、旋轉……
罷了,還是等一會出去了再教訓她們吧。
這木盒不但做工精細有看頭,還格外結實么……
虞府的東西進了安陽王府的大門,將賠禮道歉的話說過,連主人都見不着,被對方的管事一句郡主尚在休息打發,灰溜溜離開了。
前頭的人聲還沒散盡,郡主手上執着採擷的梅花,慢悠悠從后屋繞出來。管事上前同她稟報,說虞府送了塊寶玉來,請她過目。
目光掃到盒子的大小模樣,郡主便知道裏頭是個什麼東西了,笑了聲,鄙夷與得意盡有:“幫我給虞府回個信,就說過了十五,本郡主會親自上門拜訪答謝。”
她曉得虞淮並不喜歡他,將玉送給她也絕不是虞淮自己的主意。可是沒關係,只要他們虞府一天需要她的幫襯,虞淮便會有一天容忍她在他身邊。
管家應是,拘禮後退下去了。郡主走到桌邊,打開木匣,拾起了滄笙,捏在手裏仔細瞧了瞧。
女人生來對某些事格外的敏感,她同虞淮相處數月,從不見他流露過一絲真實的感情,即便是配合演戲的溫柔,深究到眸底深處也絕對的天衣無縫。這樣一個人,偏偏不肯割捨這一塊玉,就連基本的推諉委婉也不顧了,當場同她翻牌。
郡主氣惱之餘察覺不對,私下打聽一番,得出的結論叫她震驚。
原來虞淮在九靈山竟曾傳出過有斷袖之嫌,這玉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才整日帶在身上的。深閨中的女子,對這種事接觸得太少,一時間接受不能,覺得愛錯了人。憤而提袖,一封家書寄給邊關,道不欲與虞淮再好了。
可信寄出去,思量過往種種,相思之情又像是要命的病症,纏纏綿綿,混沌在腦中驅之不散。大哭過一場,還是不甘。
男子同男子哪有什麼好的結局,尤其還是虞淮這樣的大家公子,婚姻之事豈輪得到他自己做主!
安雪想到那個同她搶人的“男人”,心裏既是作嘔又是妒恨,猛然站起身,面容恨得扭曲,將滄笙舉起來往地上狠狠一擲。
玉石撞擊在地面,發出咚地一聲脆響,好在沒碎,圓潤潤滾到了門檻下頭。
屋外的婢女不知發生了什麼,慌張跪下。
安雪氣息不穩,臉頰漲紅,低低喘了幾口氣:“給我將這塊玉碎了,丟到河裏頭去。誰若是手癢把它撿回來了,我就砍了她的手!”
“是。”
“有病啊這是。”滄笙好端端被摔得七葷八素,心裏暗自咒罵了一聲。她萬沒有想到,平素除了有點嬌氣、還算乖靜女娃突然發起瘋來,竟然是這般癲狂可怕。
按照她的性子,被人這麼無端的摔一下,爬起來之後那是定然要把人摔回去的。可惜時機和身份都不對,她氣呼呼趴在那沒動,被瑟瑟發抖的婢女拾起來,往院外帶去了。
趁人不備略施仙法,滄笙找了顆石頭替代自己后脫身,往回走的路上,揉着發疼的屁/股,越想越不是個滋味。
人家能仗勢欺人,她一個仙自然也能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負人的,誰還不是小仙女咋的!
打定主意,她重新轉回安雪院中,暗戳戳趴在草地上等到了入夜。
安雪就寢的時間算早,滄笙估摸着等她在床上躺了有半個時辰之久,貼身伺候的婢女也在偏房睡下了后便化作人形,坐在前庭拿石頭丟她的窗戶。那聲音悉悉索索,擾得人難以入眠,安雪很快就醒來了,怒氣沖沖地起身,走到窗邊想要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奴婢做這等的惡作劇。
誰知剛走到窗前,身遭涼風一度,凄慘月光在窗柩上幻出個女子的身形來,輕且飄,隨着風搖搖晃晃,似乎就垂掛在外頭的屋檐下,脖子上繫着一根緊繃的白綾。
安雪短促的啊了一聲,腳下一軟跌坐在地,在情緒反應之前,淚瞬間就盈滿了眼眶。遲一步要尖叫,聲音可以發得出來,卻細若蚊吟,任憑她非盡了力氣也喊不出動靜來。
“咚!”窗柩突然震動一下,像是有什麼狠狠砸了上去。
安雪癱坐在地上,隨着聲音整個人條件反射似地一縮,面色霎時慘白,這聲巨響彷彿是敲在了她的心口,心臟被駭的猛然一竄,像是停在了喉嚨口跳動。
黑暗中,疏忽又靜了。
但恐懼已經無孔不入,她盯着窗子,瀕臨崩潰。終是忍受不下去了,驚慌失措在黑暗中連滾帶爬,不住撞着物件復跌倒,好不容易一身傷地爬回床上將自己裹着,低低嗚咽起來。
滄笙離開的時候,夜深人靜,唯有安陽王府燈火通明,郡主的哭鬧尖叫聲隔着兩條街都能聽到。
那滋味,妙不可言。
滄笙樂呵呵翻過虞府的高牆,在牆角順手拔了跟狗尾巴草捏在手裏,一推窗戶便欲從後窗爬進虞淮房間。
燭光昏昏沉沉透過屏風拂去黑暗,亮得很是隱約。滄笙躡手躡腳進屋,火盆燃盡在腳邊,一點火星都不剩,屋裏頭同外遭一般無二的冷。她心裏頭急切起來,掀開床帳,虞淮卻不在裏頭。一愣,回身四顧,才覺外頭的燭光在移動,於風雪中靜靜推開了門。
她站直了身,默默立着。看着虞淮舉着燭台從外遭歸來,斗篷上承載着積雪,見着她,尋常般淡然笑着:“你回來了?”
滄笙頓了頓,不知為何從這話中體味出些不一般的情緒來,氣場略強,叫人都不敢嬉皮笑臉的回應。一揮手將後院的木炭移來點燃了,老實巴交道:“我今個並不是貪玩才回家晚的,乃是被那小郡主捉了去,被盒子裝着逃不出來。呃……不過還是貪玩了,我本可以下午時分回來的,但是那郡主摔了我,我便多留了一會將她摔回去了。”
“恩,我知道。”上下打量她,彷彿已經能料到她的遭遇,擔憂道,“受傷了嗎?”
“沒有。”滄笙自然往虞淮跟前湊,欲要重新掛回他的脖子上,“你怎麼這麼晚還從外面回來呢?”
虞淮稍稍側身放下燭台:“出去辦了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