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睡吧,牠們不敢過來。」包含什麼蛇鼠蜈蚣狼狗貓,全都不會。
「師尊,你會武功嗎?我聽爹說,習武習到某一階段,小動物本能不敢靠過來,老虎看到也變成病貓。」
「……師尊看起來像習武之人嗎?小腦袋瓜就是胡思亂想,才會睡不着。」他輕拍她頟心,她低低哀了聲,不痛,只是突然嚇到。
對,他不像是習武之人……所以,一個負氣離家,身懷巨款,睡破廟也無怨無尤,疑似武功高強,走上幾里路也面不紅氣不喘的公子爺一劃掉--一個負氣離家,身懷巨款,睡破廟也無怨無尤,疑似武功高強,走上幾里路也面不紅氣不喘,實際上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需要她好好扞衛保護的公子爺師尊。
翎花替自家師尊做完完整的勾勒想像,並暗自決定,有她在,誰也不準欺負她師尊!
好歹她跟爹親學過些些拳腳皮毛,用來防身,打打野狗什麼的沒問題。
立下宏大志向,薛翎花胸臆熊熊燃燒鬥志,奮力燒完后,意識也給燒光了,歪着腦袋,很快睡沉,哪裏還記得要幫師尊打蚊子。
而同時,男人那雙閉合的眸子打開,月芒撤下,光絲微弱,瞳心僅有些些的亮,泰半的臉龐及身軀,仍舊籠罩於黑暗之中。
孩子綿長吐納聲,在夜裏清晰可聞,睡得很沉,就算被熊拖去當點心也吵不醒。
「我何須習武?我,就是這世間最凌厲的兇器,無人能近我身,別說是蚊,靠近了,死路一條。」男嗓低低,宛若自言,聲調銜笑,卻說出冰冷狠語。
「不許咬……我師尊……有我在……保護……阿嗯阿嗯阿嗯……」豪氣夢囈,由他胸口前的小娃嘴裏吐出,末了那串,疑似是夢中大吃大喝的憑空咀嚼。
方才眸心還有些冷意的眼,緩緩化去森寒,不由得被笑意漾入。
居然想保護他?
傻娃兒,真看扁了她新拜的師尊,他何許人也,豈須個奶娃保護?
「師尊……吃雞腿……」
夢見了吃雞,沒忘記給他留只肥雞腿?這娃兒,算得上好乖。
他摸摸她柔細的發,難得眉眼俱柔,真實的溫柔,而非造作。
她發梢微涼,是夜裏霜寒露重,小孩子耐得住嗎?
衣袖將小小身子裹得密實,她循着熱源,偎靠更近,近到快埋進他襟口,輕巧如羽的吐納,拂過他鐵骨。
那股暖暖的熱,溫炙着肌膚、觸感陌生至極……他,並不討厭。
翌日,翎花的早膳,油亮亮烤雞腿一隻。
「師尊,我們一大早吃這麼油……補?」而且,荒郊野外,哪來的雞?
「別多問,吃。」他沒想解釋的打算,只為娃兒夢話一句,要雞腿有雞腿,師尊節操何在?還是戥戥跳過便罷。
翎花乖乖啃雞腿,熱呼呼的,香氣四溢,肉嫩汁甜,本以為大清早胃口不開,會食不下咽,沒料到一口下肚,擾醒饞蟲,才感覺到真的餓了。
嘴上咬,沒忘偷膘師尊唇角,不油不臆,沒沾到肉汁,猜想師尊把雞腿讓給她吃,於是乖巧遞上另一邊:「師尊也吃。」
他本欲搖頭,對雞腿毫無喜愛,可她笑容太甜,眼神太活,沾了油的唇太亮,再再引誘他上前,張口輕撕一塊雞肉。
「很好吃呴?」她笑靨油膩膩,卻一點也不礙眼。
還好,真的,他不知道何謂好吃,嘴裏那滋味,便叫好吃?
或許吧,瞧她一臉滿足,雙腮塞鼓鼓的,像只貪吃小鹿兒,應該就是了吧。
翎花突然朝他探手,他險些揚掌揮開她,所幸理智勝過本能,他及時忍下,她只是要替他擦拭嘴間一抹油亮。
「師尊,我們要去哪裏呀?」傻傻跟着走了幾日,她都忘記問這件要緊之事了。
「累了嗎?」他搖頭,婉拒她再遞到唇邊的雞肉,要她自己吃。
「不累,只是好奇,總有個最終歇停之處吧。」看是尋親或訪友,抑或追逐人世理想,都會有個目的地。
「翎花,你想去哪裏?」他不答,反問她。
「我?」
「我們就去你想去的地方。」
「咦?」師尊言下之意……擺明他真的不知道一路要走到哪兒去?
果真是一個負氣離家,身懷巨款,睡破廟也無怨無尤,疑似武功高強,走上幾里路也面不紅氣不喘,實際上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需要她好好扞衛保護的公子爺師尊……
「我對天樂村之外的地方,全都不熟呀……」突然被問及,翎花也說不出個准。
「你慢慢想,想到了,我們便去,在這之前,暫定一路南行,沿途隨意,若有哪處地方你想久留,我們便留下,膩了再走。」他朝她溫溫一笑。
決定權全交給她?……師尊,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又或者,你想吃哪兒的名菜,看哪兒的名勝,全都可以。」他垂目斂眸,看似凝覷着她,又彷佛沒有。
很多年以後,翎花才知道,此刻師尊眼中之物,名喚「空茫」。
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毫無目標,如無根浮萍,飄飄蕩蕩,能去哪兒,要去哪兒,全然不加思索。
現在的翎花還小,不懂她所見的神情涵義,只知道師尊笑容好寵人,任由她作決定--去她想去的地方一師尊待她真好,嘻。
「師尊,你身體不舒服嗎?這裏,好像泛着黑……」由於翎花盯瞅他俊顏瞧,才會發現,他眉心處的異狀,她手指指上前,一臉擔心。
他微訝,意外她居然能看得到,按常理,區區一個人類小娃,不該看見他眉心溢放的……
「是不是睡破廟的緣故?還是昨夜太冷,你受了風寒?……這可不好,我們要快點到下一個城鎮,找間有床、有熱水的旅店,好好休息!」翎花很快有了新目標,並且儘力執行,走起路來都多出幾分幹勁。
未到中午,師徒倆抵達最近一座村鎮,首要之務,自然是直奔客棧。
即使他再三保證身體無恙,她卻不肯信,硬要服侍師尊躺平,添上被子,蓋個密實才罷休。
「我去給你找個大夫來瞧瞧--」說完,翎花就要開門出去。
「翎花,師尊躺躺就好,不用找大夫。」雖然了無睡意,更無病徵,但她照顧得太認真,他找不到拒絕理由,可是找大夫……太多此一舉。
「瞧一下比較安心……」
「別跟師尊頂嘴,你坐下,歇歇腿。」走了一上午,他不信小娃兒不累。
「哦。」她聽話,嘴是閉上了,手還是不放心又攏攏被子,只差沒拉高到他頭頂,把人整個掩埋了。
照顧好師尊,她才坐到窗邊圈椅間,褪下鞋,放十根腳趾出來活動活動,孩子皮細肉嫩,半日趕路下來,腳趾已磨紅磨腫,可沒聽她吭半聲。
「我們在這村鎮留個十來日吧。」他瞥了眼她的腳趾,話,便脫口而出。
那雙小腳,再走下去,就破皮見血了。
「好呀好呀,師尊多休息幾天,身子養好再走。」她沒考慮自己,直覺點頭附和。
傻丫頭,他身子哪需要養,倒是她的腳,才得養養。
翎花透過窗往下瞧,望向客棧外街,村鎮不算熱鬧,人群三三兩兩,炸物香味瀰漫,也有小販賣些童玩、布料。
孩子畢竟好奇心旺盛,一路看下去,不由自主雙膝爬跪到椅間,手肘支着窗欞,掌心托腮,受外頭街景引誘,腦袋瓜越往窗外伸出。
「翎花,當心掉下去。」他出聲提醒。
「欸。」她縮回來一點點,很快又遭受吸引,再度探出去。
客房位處二樓,景緻能瞧得更多,但她是先聽見響亮吆喝,才仰首去尋找,聲音來自斜對面一戶圍牆內,十幾名與她年齡相仿的孩子,有男有女,正在習練木棍,呼哈有聲。
是武館嗎?專教孩子打拳耍棍?
要是她也能學,以後,便能保護她家文文弱弱的師尊,
翎花瞧得不舍眨眼,以為這樣看着,便可以偷學些皮毛,跪姿改為站立,只為了看更多、更遠--
「你真的會掉下樓去。」領子被拎緊,翎花身子給抱下圈椅,帶離窗邊。
「師尊,你怎麼下床了?!快回去躺好!」她還有臉質問他。
我若不下床揪你,一陣風吹來,你定給吹飛出去。男人默默腹誹,但懶得數落人,只問:「瞧見什麼新奇事,這般專註?」連小命都不顧了。
「師尊,我在瞧人家練棍法,那邊。」
「你想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