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簡單來說,她的人生目標就是賺錢,這些年來她苦怕了,再說了,她有着成年人的靈魂,有自己的堅持和底線,她很清醒也很理智,她知道自己不能靠聞巽的扶持過一輩子,有了銀子,她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也才有能力回報他的恩情。
聞巽定睛凝視着她認真到近乎專註的小臉,「這樣吧,明日巽哥哥要下山辦事,你要是信得過我,我替你把這兩株蘭花帶去給相熟的園藝舍,如何?」
他從來不會小看銀子的重要,卻也不覺得賺錢有多難,他十三歲便為家族打理瑣碎的庶務,經手的銀子還會少嗎?在他以為,能用銀子解決的事情都是小事,銀子解決不了的才是大事,既然她想替自己存點私房,也不是不行。
「好呀、好呀,那纂兒還可以再拜託巽哥哥一件事嗎?」她的聲音亮亮的,透着一股歡喜勁兒。
「你說就是了。」
聞巽想着,小丫頭應該會想要買糖、稀奇的糕點或是胡市的搪瓷娃娃之類的小玩意兒,可是他都還沒想完,就被她的答案驚了一下——
「纂兒想托巽哥哥帶幾個有意境的花器,不論大小、材質,多孔漏氣素燒盆或是陶瓮都行,還有蘭花種子和花苗……」她眉飛色舞的掰着手指邊說:「不,花種子太麻煩了,只要花苗就好,嗯嗯,只要花苗就好。」
蘭花種子沒有胚乳,需要和蘭菌集合才能共生存活,所以大多數的種子都不會發芽,這裏做不來人工無菌繁殖,就算有了種子也不一定能種得成。
她只是想利用蘭花先賺第一桶金,讓自己站穩腳步,並不打算長久做這一行,她的心裏還有別的想法。
【第四章三位大叔】
聞巽也沒打斷她,等她一口氣說完,徐徐說道:「你回房列一張清單給我,看要買什麼,細細的寫上,我順邊看看你的字長進了沒有,還有,我不在家的這些天,每天要做的功課也不能落下,回來我要檢查的。」
這丫頭也不問問他下山要辦什麼事情,也不要珠花頭繩,倒是滿打滿算把他當採買使喚了。
不過他也不惱,這些都是小事,賣花的事情他自己跑一趟就是了,採買則讓下面的人去辦,他繼而一想,她沒要那些個女子的飾物,不代表他不能買,就當作給她的一點驚喜吧。
纂兒果然回房去列了一張單子,清楚明白的寫了想要的物品,字跡已經力求工整了,所幸聞巽也沒有挑剔,把單子收進了懷中。
纂兒正沾沾自喜,哪裏知道某個不動聲色的狐狸淡淡地撂下話來,「我不在家的這幾日,你默寫的大小字都各加十張。」
聞言,她還沾喜氣的小臉立刻垮了下來。「巽哥哥,你太壞了!」
「要不各加十二張?」繼續討價還價就不只這個數了。
「巽……」
「十五張。」
纂兒氣急敗壞的抗議不成,只好垂頭喪氣的走了,這下子她除了寫字什麼事都做不了了。
也的確,聞巽讓她寫字,除了多認字以外,也是不想她一天到晚都往山上跑,家裏只有一個阿茶是看不住她的。
想想,家裏人是有點少。
聞巽離開的那一天,換上纂兒給他做的衣服,竹青色的料子讓人看着非常賞心悅目,配上束髮的同色系緞帶,就是個翩翩少郎君。
他帶上纂兒那兩盆蘭花,阿茶趕着在家閑置很久的兩匹馬,套上馬車,送他到附近的鎮上。
對於聞巽離家,阿茶和喜嬸很鎮定,對他們來說,聞巽能在竹屋住上半年不動,才是令人不解的事,至於頭一遭和聞巽分開的纂兒,一開始她還不覺得有什麼,可是兩天過去,她開始覺得恨然若失。
陪伴是不是最長情的告白還未可知,但長久的陪伴,會成為一種習慣。
聞巽剛下山的那兩天,纂兒還是按時起床,讀書、寫字'照看花樹,等手頭沒事了,閑坐着就有些相信聞巽了。
有些習慣真是要人命。
一起了念頭,書房裏一個人待着,偶爾轉頭看不見聞巽挺直的腰桿,還是斜卧在竹榻上看書的模樣,他愛喝的太平猴魁茶罐閑置在几上,案桌上還留着他寫批字、乾涸了的硃砂,飯桌上也少了個人,沒有人替她夾肉夾菜,日頭好,也不會有人嘮叨着要把書冊分門別類拿出去曬,曬的時候要逐頁翻看有沒有蠹蟲的啰唆行徑。
也不說什麼情啊愛的,就是單純的想他,畢竟,這些日子來兩人互相陪伴,不,正確說來,是他放下了手邊的事,陪着她適應了竹屋的生活才離開的。
他是第一個無償給她溫暖的人,應該是因為這樣吧,所以覺得他不在身邊,有那麼一些些的不習慣。
聞巽過了好些天仍舊未回,山上的天氣已進入一整年以來最炎熱的季節,可說是最熱的季節,卻也比平地涼快多了,早晚仍是穿着棉襖,睡覺還是得蓋厚被子。
可聞巽雖然不在,阿茶卻按照他的吩咐,從村裡找來泥瓦匠和木匠,把後院往後推,耨草去雜石,留下大樹,這一整地多整出了起碼有三分空曠寬敞的地來。
這塊地真好,遮陽溫暖潮濕通風都齊了,要再添上植具植材就都完備了。
木匠又照着纂兒的意思做了架子,還剖來一堆竹子,從中對削后,一根搭一根,用榫接的方式從河裏把水經由竹管引到挖好的池子裏蓄着,澆花、澆樹、澆菜都十分方便。
喜嬸看着纂兒張羅這些,起先有些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但是等弄好之後,發現纂兒不用再費勁的往外提水,她拍了下大腿。「哎喲,我怎麼就從來沒想過這法子呢?」
這下不只澆地方便,屋子裏吃水也方便多了,要用水的時候把管子接上,不用的時候將木塞子堵上,和聰明的姑娘住久了,她的腦袋也靈活多了。
中午纂兒和喜嬸、阿茶吃了刀削麵,熱辣辣的肉燥和濃湯,熱出頭上的汗意來,但是吃完后整個人懶洋洋的很是舒坦。
給喜嬸打下手收拾了碗筷,一開始喜嬸是不讓她做這些事情的,可在她以為,家裏就這個幾個人,能有幾雙碗筷,也不過就是從吃飯的方桌搬到水槽而已的功夫,舉手之勞,喜嬸可還得忙着收拾家裏的瑣碎,打理菜地,擇菜洗滌,還要教她縫補衣服,而聞巽也沒反對過,也就一直這麼過下來了。
她和喜嬸正扯着閑話,忽然聽到外頭有人敲門,還敲得頗急。
「阿茶這小子肯定偷懶着,不過不是說屋裏還有喜嬸和一個小丫頭,這門板都快叫我擂破了,怎麼還不見出來應門?」
雷打般的大嗓子,震得人腦袋瓜子疼,也震得屋裏的人心都跳了一跳。
「這不就來了,急啥?」聽着是熟人的聲音,阿茶也不急了,慢火溫吞的打開了纂兒覺得一點防禦功能都構不上的竹籬門。
兩個漢子剛好一高一矮,一壯一瘦,胖子領先走進去,殿後的那個指着一頭悠閑在草地上啃草的騾子道:「你和老四把車子裏的東西卸下來,都是閣主吩咐要給小丫頭帶的,要是弄破了,浪費我們跑了老遠的路給送來。」
這漢子有着比竹竿還瘦的身板,衣服穿在他身上輕飄飄的,聲音低沉到發悶,表情酷似木頭人。
旁人不知道除了聞巽是誰也指使不動阿茶的,可這幾人仗着年紀大,聞巽不在的時候沒少把他當小弟使喚,幸好他也不以為意。
這幾人雖說一年見不上幾次面,認識的年頭卻都超過十幾年,誰有幾樣毛病,他門裏清得很,只是這些個平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忙着閣中事務的老人怎麼一個兩個三個都上山了?
是山下發生了什麼事嗎?
一個青年憨憨的笑着,身穿紺青色夾棉短褐,眉清目秀中帶着斯文,開口喚道:「茶哥。」
這個倒是個客氣的,見面就稱哥。
「水大管事,你們怎麼全上來了?」
「回來過節,順便把閣主交代的東西帶上來。」
「那聞爺……閣主呢?」阿茶動手去卸騾車裏的物事,一輛車裝得滿滿當當,主子都買了什麼啊?閣主性子淡,有許多年都在外面奔走,過節什麼的完全不在意,有時節過了還不知道,那些佩帶香囊避邪驅瘟、懸艾葉菖蒲、看龍舟,是有家人的人才會有的興頭,和他們這些單身漢子沒有半毛錢的干係,倒是今年有纂兒在,喜嬸張羅起了要包粽子吃,剛剛那會子吃過飯,他正要洗刷粽葉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