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胸大無腦？
第二天，顧亦懷頂着頭蓬鬆亂髮出現在廚房時，慕羨正端坐桌前吃着簡單的早餐——牛奶、吐司和煎得已經看不出形狀的雞蛋。
“呦，難得這世上也還有你會做的早餐，可真是不簡單。”
顧亦懷說著話，故意瞥了眼廚房裏一應俱全的各色電器：“或者，還是應該感謝有人發明出了麵包機和微波爐，呵呵？”
慕羨不為所動，動作優雅喝完杯中最後一口牛奶，抽張紙巾擦完嘴，方才淡淡看着她回道：“十分鐘。否則，你就自己打車去公司。”
顧亦懷愣了一下：冰木頭難道這是，故意在等着她？
兩人特意一前一後進入公司，按照慕羨的話說，她希望她們之間的關係在別人眼中越簡單越好，所以，若非必要，最好在公司就只保持純粹的同事關係。
剛回到辦公室，身下椅子還沒坐熱，艾文又是一個電話打過來：開會。
慕羨覺得無趣的同時又有些淡淡的無奈，不明白為什麼無論多優秀的公司，總免不去，動不動就要做開會這種既無聊又浪費時間的事情。
好在，能讓艾文親自打電話來，至少說明是比較重要的事情，她心裏的不情願也就稍微消褪了些，就連在會議室見到早一步到場的顧亦懷時，也只微皺了下眉頭，沒再多說什麼。
“坐吧。”
艾文招呼那兩人入了座，之後拿出事前打印好的文件，分別放到她們面前，直奔主題道：“你們眼前的，是GT本年度最大的項目，相信二位之前多少也有些耳聞吧？”
慕羨不置可否，倒是顧亦懷，笑着點了點頭：“嗯，聽說過一點兒。”
“A.W（奧沃）是目前，在歐美地區擁有連鎖店最多的supermarket，美國總部那邊洽談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才終於如願拿下這個項目。可以說，這對公司完成今年總業績和以後的發展都至關重要，每個環節都不容有失。你們，應該知道吧？”
看他表情嚴肅，慕羨倒也十分給面子地點了點頭，回道：“我已經事先安排人手組成了臨時項目組，專門負責這個case，你放心，但凡是外銷部應該完成的工作，都不會有問題。”
艾文聞言，十分滿意，又有些“狗腿”地笑着點了點頭：“你的工作一向都做得很好，這點我最清楚。只是這次事關重大，又關係到……”
他說到這裏突然停了話頭，慕羨絲毫不以為然，顧亦懷卻神色微變，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啊，我的意思是，這個項目很重要，所以經公司高層商議后一致決定，為了更完美地將它完成，從今天起，內銷部和外銷部分別撥出一些人組成專門的項目組，慕經理和顧經理，呵呵，你們就受累兼任組長，直到這個項目圓滿完成為止。”
“專項組？那部門內其他的事情呢？”顧亦懷接口問。
“不是還有副經理么，其他不是那麼重要的工作就先交給他們去做。至於你們兩個，還是先通力合作，把眼前這個最大的項目做好……”
艾文的話還未說完，慕羨就帶着一絲淡淡的不情願，開口問道：“合作？有這個必要嗎？”
她當然知道，銷售雖名義上有內銷和外銷之分，但實際暗中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算得上密不可分。只是……專門組成專項組，讓她和顧亦懷朝夕相對地工作……想想她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家裏已經逃不開，現在，連在公司都避不了了？
比起慕羨有什麼情緒都表現在臉上，顧亦懷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顯然要高了不止一個段位。雖然心中同樣百般不願，但既已點明是公司高層的決定，那麼除了乖乖接受外，也就沒有第二條路好走。與其面露不滿惹得上司不悅，倒還不如欣然應允，至少也能得個好印象。
所以，她楊唇一笑，當即點頭道：“好，我這兒沒問題！”話說完，她故意看着慕羨挑釁：“要是慕經理實在不願意合作，大不了我累點，把她那份兒也做了。”
慕羨聞言嗤笑一聲，面無表情，冷冰冰回了句：“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做好。”
艾文很滿意，別管過程怎麼樣，只要最終結果是他想要的就行。
“那，你們就先回去把相關工作交接一下。從明天開始，親力親為完成A.W的項目吧！”
正如艾文之前所說那般，A.W不愧是公司本年度最重視的項目，小型會議開完沒兩天，就已經在辦公大樓內分隔出了一整層，用作專項組的工作地點。只是由於時間倉促來不及細細整理，慕羨和顧亦懷只能略為委屈地使用同一間辦公室。
雖然新辦公室比起之前的兩間加起來還要大，又十分貼心地配備了休息室和專用的茶水間，慕羨每每抬頭看到正拿着鏡子“搔首弄姿”的顧亦懷，依舊滿心不悅。
有功夫把辦公室裝修的這麼豪華，怎麼不知道早早從中一分為二，讓她們各自能有一間獨立的？真不知負責安排這些的同事，腦袋裏是哪根筋搭錯了。
可抱怨歸抱怨，真正到了面對工作時，她卻是一絲不苟，容不得出現丁點差錯的。
只是，同在一間辦公室，怎麼畫風竟然會差了這麼多？
“慕經理。”
慕羨聞聲抬頭，正好看見顧亦懷的小秘……書——隋默正手拿文件，略彎腰垂首，恭恭敬敬站在自己辦公桌前。
“嗯，什麼事？”
考慮到原來跟在自己身邊的秘書，對內銷部的工作比較熟悉，為能協助副經理更好完成工作，慕羨就孤身一人，帶着手下幾個員工奔赴到新戰場了。於是，顧亦懷身邊那個新來的小秘書，理所當然，就成了專項組兩位組長共用的。
“這是您之前吩咐我統計的，國內所有有意和我們公司合作的廚具用品生產廠家。”
慕羨聞言輕聲應了，剛要吩咐她放下，想想又覺得不對：“這些不是應該先拿去給顧亦……你們顧經理看？”
審核工廠資料，包括以後去實地考察，最後確定合作意向。沒記錯的話，這些應該都是顧亦懷分內的工作。
隋默小心翼翼，依言回道：“我們經理說，既然是外供的單子，審核和考察標準肯定和內銷的不一樣。她……她不敢妄下論斷，所以希望慕經理自己……”
“我知道了。”
慕羨冷冰冰開口打斷，小秘書抬眼飛快地瞥了她一下，之後又迅速垂下了頭。
標準不同？慕羨自心底輕哼一聲：難道你們內銷部之前合作的工廠，就沒做過外供的單子？顧亦懷，你這明顯是在跟我作對！
這麼想着，她習慣性抬頭望向對面，隔着一顆碩大盆栽的楠木辦公桌。卻驚訝地發現原本該坐在桌子後面的人，早不見了蹤影。
“你們顧經理呢？”慕羨擰眉，不悅地看了眼面前神情緊張的小秘書。
“我們經理她……她出門辦事去了……”
“去了哪裏？”辦事？鬼才信！該不會公然曠班做私事去了吧？
“去了……去了市中心的商業街……”
隋默其實很心虛，公然在上班時間跑去逛街，還敢大刺刺說是辦事，這……別說慕經理不信，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好伐？虧她臨走還有恃無恐地說，若是慕羨問起就照實回答。如果她要問自己走之前有沒有留下什麼話，就給她個地址，讓她直接過去找她。
公然翹班就算了，還敢讓別人過去抓你？經理啊經理，你那顆漂亮的腦袋，是不是不小心被門給擠了？還是說，你果然像班上其他同事背後議論的那般，是靠着美色引誘上司才爬上的這個位子，除了美麗皮囊和傲人的雙峰之外，一點腦子都沒有？！
再說了，依照慕經理平日裏和你不對付的樣子，見你翹班不直接一個電話打到艾文那兒告狀就算不錯了，還能問你有沒有留下什麼話？真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面色惶恐、戰戰兢兢立在原地的小秘書，正天馬行空一陣胡思亂想，卻突然聽到耳邊傳來慕羨冷冰冰的問話：“她走之前有沒有說什麼？”
咦？隋默驚訝地睜大雙眼，簡直以為自己是意識混亂，出現了幻聽。直到看見慕羨面色逐漸不耐，才回過神來慌忙回道：“她留了個地址，說是讓您直接過去找她。我……我現在給您發到手機上？”
慕羨輕頷首“嗯”了一聲，片刻後手機傳來“叮”的一聲響。她拿到面前隨意瞄了眼，又抬手看了下腕錶上顯示的時間，這才面向隋默吩咐道：“我現在出去，一會兒時間到了沒什麼事你們就自行下班。有文件的話拿過來擺在桌上，我明天再看。”
說完也不待小秘書作出回應，起身拎起手包，直接出了門。
慕羨到達指定地點——商業街外一家有名的咖啡屋時，顧亦懷正坐在店內情侶專座一側的鞦韆藤椅上，雙臂搭着身後木質靠背，修長十指從人工裝飾而成的綠色藤蔓間纏繞，翹着二郎腿晃啊晃的，面色慵懶，一派愜意。
聽到腳步聲，艷麗的俏臉微揚，在傍晚最後的夕陽餘暉中，挑唇一笑：“來了？”
慕羨的心，突然不經意，漏跳了一拍。
恍然之間，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那個冰雪初消融的午後，顧亦懷滿臉不耐看向跌坐在冰面上的自己，不甚熱烈的陽光從她身後照過來，柔軟了她所有的面部表情，也模糊了自己的雙眼。只記得眼前，雖不情不願卻仍毫不猶豫伸過來的那雙手：“傻坐着幹什麼，不涼啊。還不起來？”
慕羨面色怔忪，看得顧亦懷一臉莫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哎，冰木頭，你傻啦？”
幾乎是一瞬間，就從遙遠的記憶中脫出，回到了現實。慕羨臉上神色淡淡的，不止是顧亦懷，好像連她自己都差不多要相信，剛才亂了心房的剎那，僅僅只是一場夢。
她抬頭，冷冷瞥了鞦韆座椅上那人一眼，面色默然坐到了對面。
“不錯嘛，”顧亦懷抬腕看了眼時間：“和我預想中差不多，你來的還挺快。”
慕羨懶得跟她廢話，冷冰冰開口，直奔主題：“看得怎麼樣？”
這倒叫顧亦懷有些驚訝，雖然她能猜到，以慕羨對自己的了解，必定不會認為她真的是翹班出來遊玩，所以走之前才留下地址，讓她過來找自己。只是……難道她連自己來做什麼，都能猜的一絲不差？
“你知道我來幹什麼？”顧亦懷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困惑，慕羨抬頭看着她，面上波瀾不驚，語調是一貫的淡然。
“國際上能和A.W相提並論的大型連鎖超市，本市的連鎖店全集中在商業街附近。你特意過來，難道不是先考察一下它們售賣的相關產品，比較一下價格，製成數據參考，為以後挑選供貨工廠做準備？”
顧亦懷聞言，終於收起一貫玩世不恭的態度，正眼打量了對面人一番。
“行啊冰木頭，我是該誇你實在冰雪聰明，還是，對我足夠了解呢？”
“我用不着你誇，也沒興趣了解你。”慕羨口氣冷硬地說完，又道：“你看得怎麼樣了？”
許是對慕羨今天的表現分外滿意，顧亦懷心情竟出奇的好，絲毫不介意她語氣不好，甚至笑着回了句：“看了兩家，算着你該到了，就先過來等你。怎麼樣，你是準備先喝杯咖啡休息一會兒，還是現在就跟我接着去看？”
慕羨也不廢話，直接起身道：“走吧。”
兩人動作迅速，僅用了兩個小時都不到，就把剩餘的連鎖店全看完了。工作時的顧亦懷，果然如慕羨料想中那般，既認真又嚴謹，看起來完全是一副商業女強人的幹練模樣，和平常比起來還真是，判若兩人。
只是，才剛從最後一家連鎖店出來，這人就頃刻被打回了原形。
顧亦懷像攤爛泥似的，坐在超市門外供顧客休息的長椅上，口中各種抱怨：“真是累死了。不行，我再走不動了，要休息一會兒。”
考慮到她這多少算是為工作獻身，慕羨的態度倒也不像平常那般無情冷硬，只淡淡回了一句：“車就在外面，多走兩步能累死你么，就不能回家再休息？”
“你說得容易……”顧亦懷面色不滿抬眼瞪她：“我踩着這麼高的根逛了足足半天，能不累嗎？腿還沒斷真該謝天謝地。”
誰讓你為了“花枝招展”非要穿着恨天高來上班？自討苦吃，又怪的了誰？
慕羨白她一眼：“難道我沒走？”
“你才逛了多大一會兒？再說，我逛到現在別說飯，連口水都沒喝過。等晚上回家還要辛辛苦苦做飯吃……”
“哎，”說到這兒，顧亦懷突然停下話頭，轉而抬腕扯了扯慕羨的手：“要不在外面吃完飯再回去吧，我實在懶得回家做。”
吃飯？也好，反正回家叫外賣也是麻煩。慕羨點頭，張口剛要說什麼，顧亦懷卻先一步說道：“先說好，AA制，誰也別占誰的便宜。”
慕羨從鼻間輕哼一聲：“就按你說的辦。”
兩人起身向外走，沒多久到了家粥屋前，慕羨突然就停了腳步。顧亦懷愣愣看了她一眼，接着，毫不猶豫拉起她的手就走：“你想都別想，打死我都不喝粥！自己想做吃素的尼姑就算了，還想禍害我？”
慕羨滿臉不悅：“喜歡吃素怎麼就成尼姑了？難道都像你，做肉食動物？”
“肉食動物怎麼了？你看看我的臉，細皮嫩肉，滿滿都是膠原蛋白。哪像你，一臉菜色，看起來就是沒吃飽過飯的營養不良樣。”
平心而論，她這話其實說的並不准確，嚴格說來，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胡說八道。慕羨雖然很瘦，卻並不會給人皮包骨頭的感覺，只是，乍看會覺得很柔弱，需要人時刻保護。臉色雖然略嫌蒼白了些，卻宛若世間最溫潤的美玉，凝脂般光滑細膩的皮膚更是吹彈可破。顧亦懷就想不明白了，明明她找遍洗漱間就只發現了洗面奶和一瓶普通的面霜，平日連面膜都不用的慕羨，憑什麼長了張這麼嬌嫩，讓人艷羨的臉？真是天理難容！
又往前行了一段不長的距離，視線里突然出現一家日料店。顧亦懷雙眼一亮，轉頭看慕羨：“去吃日本料理吧，怎麼樣？壽司、生魚片都不錯。”
慕羨聞言，臉上出現一絲猶豫，卻最終什麼都沒說，只輕輕點了點頭：“好。”
顧亦懷滿臉興奮，轉身剛要進門，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般，突然收回了腳步。
慕羨微怔：“怎麼了？”
“算了，都是冷冰冰的東西，你胃不好，萬一吃的不對付，你乾媽又該罵我了。”
顧亦懷面色黯然，不情不願轉了身：“還是去看看別處吧，我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慕羨心裏一動，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原地怔忪了好大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抬步跟了上去。
兩人挑挑揀揀——其實主要是顧亦懷在挑三揀四，等到終於在一家火鍋店裏坐定時，窗外天色都暗了。
顧亦懷接過服務員手中的菜單，也不看慕羨，直接點道：“肥牛、精品羊肉還有這幾樣海鮮各來一份。青菜要這幾個，還有豆腐、粉絲、紅薯，以及這幾種菌類，行就這些吧。”點完，合上菜單前沒忘了加上一句：“要鴛鴦鍋。”
“吃不了冷，也吃不了辣，跟你吃飯真是麻煩。”顧亦懷嘟囔完，把手中菜單往慕羨面前一遞：“喏，看看你還有什麼想要的。”
“不用，就這些吧。”
她喜歡的那些顧亦懷基本一樣都沒落下，還有什麼好加的？
菜很快上齊了，兩人即刻開吃。雖然全程沒有什麼交流，也沒有飯桌上慣常能見到的彼此夾菜寒暄的熱絡場面，但能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吃上一頓飯，對向來冰火不容的兩人來說，也實在是難得了。
吃完買單，顧亦懷接過服務員送過來的賬單隨意瞄一眼，伸手從錢包抽出幾張毛爺爺遞上前結了帳。慕羨見狀，放下手中透明的玻璃水杯，抬頭看她：“我該出多少？現在給你。”
“算了。”顧亦懷瞥她：“你就吃了些青菜，貴的那些全是我點的。AA制不公平，我可不想占你便宜，權當這次我請得了。”
慕羨也不與她爭辯，只輕頷首，淡淡回了句：“那下次我請你。”
顧亦懷嗤鼻：下次？她們之間都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