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被爹坑啊】

所謂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可惜“番鬼”隆陶伊浩並不懂這些,見傑維去過一趟“前王府”之後,整個人平靜了下來,再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還鬆了一口氣,哪知道傑維這是已經哀大心死，準備把孩子生下來以後，就要追隨軒轅宸一起“去”了。

跑到傑維對面蹲守的軒轅宸抓心撓肝地盼啊盼,結果人家跟閉關了一樣,別說出來走動了，整日裏連點動靜都沒有,要不是小夥計一天三頓地往裏送飯,軒轅宸幾乎快要懷疑是不是對面沒人了。

眼看着那捲毛番鬼能天天陪伴傑維左右，軒轅宸嫉妒的發狂，憋屈地掰碎了兩張桌子后,這廝終於忍不住了，趁着隆陶伊浩出門，帶着陳忠九和藍德祥把他拖到了小巷子裏，套上麻袋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陳忠九是三人當中武力值最高的,可惜並沒有落井下石，主要戰力還是已經犯了紅眼病的軒轅宸,藍德祥握着拳頭躊躇了片刻,一咬牙一跺腳,嗷嗷叫着也沖了上去，閉着眼睛亂踢一通，誤傷友軍數腳。

借口放風的陳忠九眼看着麻袋裏那番鬼不動了，生怕鬧出人命，謊稱有人來了，生拉硬拽把他二人拖走了，藍德祥卻一直不敢睜眼，被拖出好遠才閉了嘴。

三人一路回到客棧，坐在大堂里叫了一壺茶水，軒轅宸把腿架到藍德祥的凳子上，給他展示一褲腿的鞋印，“出了一口惡氣”正心情好，打趣道：“瞅你那個熊樣，叫的比挨打的都慘，不知道還以為殺年豬呢。”

藍德祥臉上一紅，瞪了一眼陳忠九，辯解道：“還不是他不肯出力，我一個文弱書生，做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情，還不許叫兩聲鼓鼓氣啊。”

陳忠九直接翻了個白眼，前幾天也不知道是哪個“文弱書生”，還舉着匕首要當街殺人呢，早知道他這麼慫，那天還擔心個球啊。

藍德祥見軒轅宸但笑不語，陳忠九直接用表情拆台，一拍桌子站起來，惱羞成怒，惡向膽邊生，擼起袖子跳到陳忠九背上，兩腿夾住他腰，把他的腦袋當成鼓來錘。

被當了軟柿子來捏的陳忠九愣了一瞬，沒想到這傢伙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猴到自己身上，毫無防備地被錘了好幾下帶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傻了，就這麼背着藍德祥跑了出去，都忘了先把人甩下來再跑。

軒轅宸看着這對活寶大呼小叫地跑遠，感覺自己有點腦仁疼，眼看着大堂里其他客人都在對自己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一張黑臉頓時臊得黑里透着紅，扔下茶水錢就趕緊往樓上跑去，心裏還慶幸着，還好化了妝，沒人能認出他來，到時候回家洗把臉，又是一條好漢。

上了樓梯拐了彎，躲開了樓下的視線，軒轅宸躡手躡腳地走到六號房門口，習慣性地把耳朵貼上去偷聽傑維的動靜，可能是剛才臊得心慌有點走神，沒控制好一頭撞在門上，就把門撞開了，手忙腳亂想去關門，卻又被門檻絆了一下，整個人摔進了六號房。

軒轅宸趴在地上，慢動作一樣抬起頭，看到屋裏並沒有人，舒了口氣就像烏龜一樣縮起脖子準備倒退着爬出去，卻突然聽到放着床帳的床榻上，傑維輕輕地呻-吟了一聲，那忍耐克制還帶着顫音的痛呼，霎時像一支箭一般，正中軒轅宸紅心。

明明那聲音小到幾乎弱不可聞，聽在軒轅宸耳中卻聲若洪鐘，腦袋“嗡”地一聲，身體就先做出了反應，跳起來就衝到了床邊，一把拽掉了床帳，撲到傑維身邊急急問道：“你怎麼了？哪裏疼？”

“伊浩……我好像要……生了……去……去找大夫……”傑維已經痛到精神恍惚，聽到聲音看過來，入眼就見到一把絡腮鬍子，虛弱地交代了一句，就暈了過去。

軒轅宸急的六神無主，“要生了？大大大夫？啊！找大夫！”語無倫次地衝出去，就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撞翻了樓下一張桌子，被人扶起來才回過神，拎着客棧夥計的衣領子咆哮了一句“快去找大夫來！”，然後一腳把人踹出門外，就又急吼吼手腳並用地爬回了樓上。

傑維已經昏迷不醒，被汗水打濕的頭髮粘在蒼白的臉頰上，軒轅宸不知所措地蹲在床邊，用袖子給他擦拭着，見他單薄的裏衣也被汗打濕，就想給他換一身，結果一掀開被子，就看到褥子上一大片粉紅色的血水，驚得手一松，被子就又落了回去。

大夫正好進門，見屋裏只有軒轅宸一人，頓時怒道：“要生了不找穩婆，找我來做什麼，胡鬧！”說著用袖子遮住臉避嫌，就要轉身離開。

軒轅宸哪裏肯放他走，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把大夫拖了回來，“他暈過去了，您快來看看！”

大夫一聽“產婦”暈過去了，這可是搞不好一屍兩命的大事，頓時也顧不上埋怨不合禮法，趕緊過去給傑維把了把脈，左手換右手摸了好半天，才探到一絲微弱的脈象，搖了搖頭嘆道：“準備後事吧，大人保不住了，若是能狠下心剖腹取子，孩子說不定還有一條生路。”

“什麼！我不要孩子，保大人，大夫，我只要大人！”軒轅宸如遭雷擊，昨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不行了。

“你當閻王殿是我家開的，說想保哪個就保哪個嗎！若是可以，老夫也想兩個一起救回來，可這產婦鬱結於心傷了肺腑，估計早就有了咳血之症，你不說好好給調理着，都這樣了才想起就醫，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回來了！”

老大夫見慣了生死，可如此不把人命放在心上還是頭一次見，別說是個孕婦，就是沒懷身孕，病了也該早早就醫，看他這模樣也不像是裝的，可早幹什麼去了！老大夫把自己的袖子從呆若木雞的軒轅宸手中抽回來，診費也沒收，就轉身而去。

軒轅宸被甩開，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被床榻絆住一屁股坐在床邊，扭頭看向傑維，心痛到連氣都快喘不上來，耳邊突然響起那日小夥計的話，“悲傷肺，憂傷脾，再不好好開解開解，等咳血了，別說肚子裏的孩子，連大人都沒救了……”

真的就這樣要失去他了嗎？眼睜睜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庸醫！說什麼神仙下凡也救不回來，一定是他醫術不精！軒轅宸抹了把臉，把傑維用被子一裹，抱着就往樓下走去，你堅持住，我帶你去宮裏看御醫，你一定會沒事的。

走到街上，寒風吹在軒轅宸滿是淚水的臉上猶如刀割，軒轅宸卻突然福至心靈，神仙？流雲山稀奇古怪的東西那麼多，一定能救回傑維吧？去流雲山！軒轅宸轉身就往城外跑去，突然看到禁軍都指揮使騎着高頭大馬迎面而來，趕緊將其攔下。

軒轅宸一把拽掉了自己的假鬍子，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還沒等開口，對方就認出他來，趕緊跳下馬拱手道：“王……老爺有何吩咐？”

“馬借我一用！”軒轅宸顧不上解釋，踩着對方的膝蓋上了馬，把傑維摟在身前，就策馬揚鞭而去。

禁軍都指揮使雖然沒有看到被子裏的傑維，卻也知道那被子裏裹的是個人，王爺都急哭了，他哪裏敢耽誤，衣服都沒換就趕緊進宮向皇帝稟告去了，等皇帝得了信派人出來找軒轅宸，人早已經出城上了流雲山。

軒轅宸一路揮着馬鞭硬闖到流雲山上，找到眾長老平日裏辦公的地方，把傑維的臉一露，不等人問，就說道：“他難產了，山下的大夫束手無策，人已經昏迷不醒，山上可有什麼辦法救救他？”

“什麼？難產？”長老們大驚失色，傑維不是下凡的仙君么，男人怎麼會懷孕？難道之前搞錯了性別，這位是下凡的仙子？

“到底有沒有辦法，快救救他啊！以命換命也行，我一條不夠的話，要多少才夠你說個數！”軒轅宸目露凶光，只要有辦法救回傑維，不管叫他去做什麼，他都不會猶豫。

“這……仙藥坊的大夫會一種仙界的醫術，可向來只在屍體和動物身上試過，從來沒給活人做過，再說，那大夫都是男人，這可如何是好。”族長看着傑維被子下高高隆起的腹部，終於不得不相信，傑維是個女人了。

“有幾成把握？”軒轅宸沒有聽出族長的意思，只關心是否能救回傑維。

“但凡難產的動物，現在已經是百存九九，可……”男女授受不親，如何施救啊！

“百存九九，那還等什麼，快帶我去！”軒轅宸把傑維重新抱起來，下巴抵着他的額頭，忍不住輕輕蹭了蹭，太好了，你有救了。

族長見軒轅宸這幅模樣，嘆了口氣只好前頭帶路，大狗子雖然不着調，可對這仙……仙子一片赤誠，就算被其他男人看了身子，也不會嫌棄的吧，若是到時候敢對仙子露出一點鄙夷，大不了老夫將他打下山去！

傑維被一群束手束腳的陳氏大夫推進了手術室，如果他醒着，一定會驚訝這手術室里的無影燈和各種現代醫療器械，也一定會嫌棄這群大夫笨手笨腳的樣子，可惜不能怪他們緊張啊，他們也沒給活人開過膛。

小小的一個剖腹產手術做了整整一下午，仙藥坊的學徒里和傑維相同血型的被挨個抽了一瓶送進手術室，直到日暮降臨，軒轅宸才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一個大夫把包裹好的孩子送出來塞到軒轅宸懷裏，就又回去了。

軒轅宸抱着那個小小的嬰孩，一動都不敢動，生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把孩子捏壞了，僵着脖子低頭瞅了瞅，丑兮兮地活像個沒毛的紅皮小猴子，一點都不像傑維，看他癟着沒牙的小嘴又要啼哭，趕緊四下瞅了瞅，隨便逮了一個過路的仙藥坊學徒就塞到了對方懷裏。

“送你了，快拿走！”軒轅宸撒手就蹦開一丈遠，生怕那小東西再被塞回來。

這學徒已經在仙藥坊學醫好幾年，正好也初為人父，看到軒轅宸這幅模樣笑着搖了搖頭，就抱着孩子走了，裏面那群玩刀的都不知道給孩子洗個澡，當這是小動物呢，等他娘醒了給舔么，反正家裏什麼都有，抱回去收拾乾淨讓媳婦兒給喂點奶吧。

又過了足足兩個時辰，傑維才被一群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的大夫們推出來送到病房裏，軒轅宸看着傑維又稍微有了一點血色的臉龐，感動地差點沒給大夫們下跪，被眾人攔下之後，軒轅宸終於再也站不住了，腿一軟坐在地上就起不來了。

大夥抬完了傑維，又把軒轅宸也抬了進去，叮囑他千萬不要碰到傑維身上的刀口，才各自散了去洗漱更衣，這頭一回做手術嚇死人了，這可是大活人，不是怎麼切都沒反應的屍體，下刀的時候怕手抖，舌頭都咬破了。

傑維依舊昏迷不醒，卻呼吸平穩，軒轅宸握着傑維的手一下也不捨得鬆開，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守着，好像生怕自己一轉眼，這個人就會消失一般，這一守，就守了足足兩天兩夜，連軒轅寰來了，他都沒有出去相見。

軒轅寰被攔在山下，氣得七竅生煙，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這弟弟還不如娘呢，果然被哥哥丟在腦後勺，聽說傑維生了一個男孩，大哥卻丟開一眼不看，逮不着大的逮小的，父債子償，軒轅寰索性把孩子抱走了，早在得知傑維懷了身孕的時候，他就準備好了嬤嬤和乳娘，後來傑維跑了他又忘了這事沒遣散她們，如今正好用。

傑維悠悠醒轉還沒睜眼，就感覺到小腹痛得很，呻-吟了一聲想伸手去摸，卻被人抓住了手，睜眼一看，就忍不住哭了出來，“軒轅宸……真的是你嗎？”

“別哭，你剛生了孩子，會哭壞眼睛的，是我，我是軒轅宸，別哭……”軒轅宸俯下身，吻了吻傑維的眼角，想把他擁入懷中，卻顧忌着他肚子上的傷口而無從下手。

“軒轅宸，你是來帶我走的嗎？我跟你走，你把孩子留下，帶我一個人走就好。”傑維還沒清醒，以為自己也死了，軒轅宸的鬼魂來接他了。

“我帶你走，別哭了，咱們不要那小崽子，就咱倆人走，你餓不餓？大夫說你現在只能喝湯水，你忍忍，等傷口好了，想吃什麼我都給找來。”軒轅宸早就不記得那孩子哪兒去了，反正不可能給那番鬼，好歹也有傑維一半血脈呢。

“傷口？”傑維腦子轉不動，還有點昏昏沉沉，沒聽懂軒轅宸在說什麼，人死了也會餓嗎？還會有傷口？

“你難產昏迷過去了，是仙藥坊的大夫在你肚子上切了一刀，把孩子拿出來了，你疼不疼？千萬別去碰，你現在身子虛的很，再流血就不好了。”軒轅宸把傑維的雙手都輕輕握住，怕他無意識地去摸肚子。

“疼……”傑維茫然地回答完，又恍惚着想道，原來死了以後也會有痛覺，想多看軒轅宸幾眼，卻眼皮沉重睜不開眼，又虛弱地睡著了。

軒轅宸嚇了一跳，拽着床頭的繩子牽動機關另一頭的鈴鐺，把大夫們也嚇了一跳，畢竟那玩意兒自從裝上就沒響過，眾人連滾帶爬跑來一看，發現傑維只是睡著了，看着軒轅宸一臉擔心的憔悴模樣，也不忍心發脾氣，只能憋着氣又走了。

直到過了七八天，斷斷續續醒來十幾次，傑維才徹底清醒過來，知道自己還活着，軒轅宸也壓根沒死了，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然後一把掀翻了粥碗。

軒轅宸舉着勺子傻笑起來，自己是不是有病，傑維死氣沉沉地躺在那，對自己柔聲細語千依百順地，不但不習慣還心疼着急，這活潑起來發了脾氣，反而覺得開心。

軒轅宸扔下勺子捧起傑維的手，也不去管灑在腿上那半碗粥，只翻來覆去地檢查有沒有燙到自己的心肝寶貝，等十個指頭都檢查了一遍，還是白白嫩嫩連個紅印子都沒有，才挨個親了一遍，差點用口水給傑維洗了手。

傑維被軒轅宸這死皮賴臉的模樣氣笑了，扭頭看了看房間裏，並沒有看到孩子，於是問道：“孩子呢？”

“什麼孩子？”軒轅宸沒反應過來，“心肝兒，你還沒吃飽吧？我讓人再送一碗來哈~”

“孩子呢，我的孩子！”傑維頓時臉色蒼白，這裏醫療水平這麼差，如果自己昏迷的太久，孩子會不會已經窒息……

“傑維，你怎麼了，你別急，孩子沒事，我去給你抱來，你別著急。”軒轅宸見傑維臉色不好呼吸急促，這才想起那個不待見的孩子，好歹是傑維十月懷胎的親生骨肉，苦笑了一下，轉身離開了病房，生怕自己露出嫉妒或是嫌惡的表情被傑維看到。

可惜，他轉了一大圈都沒找到，以為孩子被自己弄丟了，軒轅宸生怕傑維急出個好歹，回到病房裏一步一挪走到床邊，嚅嚅喏喏不知道怎麼開口來講，總不能說，那小崽子被我送人了，送給誰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