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這房間不算大,牆壁刷成淡淡的粉白色,兩扇花格大窗糊着淡青色的窗紙,窗下的一張黑漆四角長桌子上放了一套文房四寶,正是很久前他在書畫鋪子裏淘換的那套。桌角還有一隻大肚梅瓶,裏頭插着兩棵細瘦的白菜,許是裏面裝了水,白菜心裏長出一根細枝,上頭頂着雞蛋黃那麼大的一簇細碎小花,在這樣百花凋零的時候,別有一番趣味和新奇。
正對門口的山牆前立着一架博古架子,擺着的也是他平日淘換的小玩意,但其中有幾樣很是眼生。博古架子旁還有一個五斗櫥,漆色很新,顯然是新打制的,襯得大炕的炕梢那兩隻樟木大櫃有些陳舊,只是擦抹的很乾凈。
柜子上放了兩床被褥和繡花枕頭,炕席是新編蘆葦,中間放了一張蝙蝠流雲烏木桌,桌面上放了一個針線筐,一套茶具就擠得滿滿當當了。
整個房間擺設很簡單,但隱隱又透着一種暖意,特別是見到大半東西都同自己有關,連君軒更是滿意。
楊柳兒勉強睜着眼睛瞧了一會變身好奇寶寶的連君軒,想開口打趣幾句,但又覺沒力氣,不一會就睡了過去。
連君軒看了一圈,一回過身就見楊柳兒歪着外腦袋,靠在炕頭睡著了,趕緊上前扶她躺好,毯子滑落的功夫,楊柳兒粉白色的脖頸就露了出來,令他忍不住眼神一黯。
當初楊老太太做的惡事到底還是留了惡果,這麼冷的天,誰不是恨不得把脖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只有她寧可受凍也要穿圓領小襖,但凡有什麼裹住脖子,就憋得臉色泛紫。
連君軒恨恨隔空捶了一拳,極是後悔當日為什麼沒讓礦山的人把楊老太太活活抽死。
楊杏兒拎了水壺進屋,見得連君軒臉色不好,還以為小妹又說什麼惹他氣惱了。於是笑着岔開話,「連大哥,你是從書院過來嗎?我家二哥最近如何,這個休沐日會回來嗎?小妹前日嘴饞了,說要給你和二哥做些好吃食,可她這一病又耽擱了。」
連君軒聞言,心裏更不是滋味,抬腿就往外走,「我先出去一下,晚上回來住。」話音落地,人也出屋去了。
楊柳兒這一覺睡得極香甜,若不是肚子實在太餓,她都能一覺睡到天亮。不過爬起來,伸伸懶腰倒也覺得身上輕快許多,簡單整理一下頭髮衣衫就去下窯尋吃的去了。
此時楊杏兒正往桌子上端吃食,楊山和楊田說著閑話,見她進來都是驚道:「怎麼就出來了,也不披個大襖?頭上還熱不熱?」
楊柳兒笑嘻嘻的挨到桌邊,瞄了一眼菜色,笑道:「睡了一覺,現在好受多了。阿姊做了好多菜啊,正好我肚子餓得能吃下一頭牛。」
楊杏兒摸摸小妹的額頭,見確實不熱了,心下歡喜,嗔道:「就知道往自己臉上貼金,連大哥說回來吃飯,我這才多做幾個菜。」
聞言,楊柳兒皺着小鼻子委屈道:「阿姊偏心,連大哥家裏好吃的多了,不差咱家這一口……」
「誰說不差!」不等楊柳兒說完,連君軒正好從門外走了進來,手裏還拎着兩隻紫色的小貂。
楊山自從第一次上迷霧山,好運氣的獵到兩隻之後就再沒遇到過。這會就站起接過翻看,驚奇地道:「軒哥兒,這是你獵的?這小東西太精,跑得又快,可不好得手。」
連君軒拍拍身上的灰土,笑道:「我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抓到,正好入冬了,給柳兒做個圍脖,省得她隔三差五病歪歪。」
楊家人聽到這話都覺心熱,但楊山還是擺手拒絕,「這紫貂皮可是稀罕東西,上次那兩張皮子還沒這個好呢,小魏管事買去還給了好幾兩銀子,說是要給連老爺子做壽禮。」
沒想到連君軒卻是堅持,「我家老爺子收到這皮子也是送人,過幾日大叔若是獵到馬鹿皮,倒是可以換給我,到時候給老爺子做副鹿皮護膝,他怕是更樂呢。」
楊山聽他這般說,想了想也就沒再推拒,盤算着明日就上山多踅摸幾圏,一定給連老爺子找點好皮毛。
眾人說著話就圍在桌邊吃飯,楊柳兒挨着連君軒,見他手背上被樹枝劃了些細小傷痕,心裏忍不住有些感動,難得給他挾了幾塊紅燒肉,連君軒眼裏的喜意差點就要漾出來,心情大好之下就邊吃邊說起書院裏的事,聽得惦記楊誠的老少幾個都追問不已。
【第十七章魏春的提親】
第二日一早起來,院子裏鋪了一層薄薄的積雪,勤快的楊田抓起大掃帚,刷刷幾下就把院子掃得乾乾淨淨。
連強趕了馬車來接,說是連老爺子派人從皇都帶了東西過來,連君軒顧不得吃飯就要趕回去,楊柳兒跑着追到門外,塞給他幾個熱騰騰的羊肉大蔥餡餅,就是連強也得了幾個。
連君軒懷裏揣着餡餅,抬手揪了揪楊柳兒的花苞頭想說點什麼,但開口卻是,「你趕緊病好吧,本來就丑,這一瘦更像黑猴子了。」
連強正一邊歡喜啃着餡餅,一邊偷聽主子談情說愛,結果一聽到這話,差點一個跟頭栽下車轅。少爺啊,難道你打算不走尋常路?
不意外的,楊柳兒立刻黑了臉,惱道:「餡餅還我!」
連強一抖韁繩,馬車轂轆轂轆的就跑遠了,氣得楊柳兒直跳腳,一整個上午都抱着鏡子不時瞄兩眼,顯然對自己被封個黑猴子的綽號很是不滿。
楊杏兒見慣了自家妹子使性子,也沒在意,催着父親把兩張紫貂皮子拾掇出來,又翻了兩塊花色素雅的厚錦,琢磨給小妹做件斗篷,有事出門時往身上一裹,擋風又輕便。
楊山是個勤快人,如今田裏的麥子已經安然過冬了,正好沒什麼活計,他一邊麻利的拾掇皮子,一邊囑咐楊田幫他磨柴刀和弓箭,預備趁着天好再進山一趟。
一家人正各自忙碌的時候,院子裏卻是來了客人。
一個穿着栗色對襟大襖,絳紅色細棉裙子,耳後戴了朵絨花的中年婆子邊笑嚷着邊進了門,「楊家大兄弟,在家嗎?嫂子來給你道喜了!」
楊山抬頭一見來人頓時有些發愣,但轉眼又趕緊笑着迎上前,「王七嫂子來了,趕緊進屋坐。」
王婆子笑嘻嘻的掃了楊田一眼,就隨着楊山進了堂屋。楊杏兒聽到動靜趕緊從屋裏出來,問了楊田幾句就去燒了茶水待客。
堂屋裏,王婆子同楊山寒暄了幾句,見楊杏兒進屋就一把拉住她誇讚個沒完。楊杏兒雖然性子潑辣,可也招架不住這種唾沫攻勢,趕緊找了個借口退出去了。
王婆子是柳樹溝里唯一的一個媒婆,平日倒也牽成很多紅線,在十里八村名聲還算不錯。
楊山見她上門,還以為是衝著大兒子楊志來的,這會才猜出目標居然是大女兒,臉色就有些複雜。一則歡喜大女兒經過砍門那事,還有人不懼流言來提親,實在是件好事;二則替大兒子着急,怎麼說小妹也不能比兄長早成親啊。
王婆子常走村串戶,眼色自然一等一的好,謂口就說了正題。自然是有個勤快又長相周正的後生不知在何處看過楊杏兒一眼,回家就稟告父母,托她來牽個線,末了又道:「平日還覺得大兄弟家裏的幾個孩子都還小,今日來走一走才知道,以後我這老婆子的養老錢興許
就要大兄弟一家賞下來了呢。不說志哥兒、誠哥兒,還有杏兒和柳兒,就是方才院子裏那楊四兄弟,怕是也沒個好閨女配吧,大兄弟若是信得過就都包我身上了!」
楊山一聽,臉上果然都是喜意了,開口詢問那後生的家底人品,王婆子自然把那後生好一番誇讚,但也沒過分遮掩缺點,例如家裏兄弟之類都說個清楚,當然這事瞞也瞞不住。
楊山聽了一會倒是覺得對方不錯,但想到兩個女兒的脾氣,就含糊道:「孩子娘去的早,我這當爹的也不好作閨女的主。不如晚上我問兩句,若是要相看,我明日就給嫂子送個信。」
娶媳婦、嫁閨女都是大事,誰家也不能倉促應下。王婆子也沒失望,又喝了一杯茶,誇了兩句楊家新修葺的窯洞就告辭了。
楊山送她到院門口,正好同下車的魏春遇到一處。
王婆子拍着拉車的健壯騾子,很是羨慕的嘖嘖兩聲,笑道:「楊大兄弟可是發達了,出入都是貴人啊。我說的那事,你可好好問問,杏兒有個好娘家,嫁去誰家也不會被欺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