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聞言,連君軒腳下踉蹌,差點把自己絆倒,伸手撈了果子,恨恨應道:「打賞也要真金白銀,扔果子哄猴子呢!」
聽到這話,眾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幾人又聚在一處吃了些水果,好半晌才散了,少年少女心裏那一丁點的悲戚不知何時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合眼前又望了望照舊安然掛在空中的圓月,一夜好夢。
楊家在城裏開了鋪子,這事自然瞞不過十里八村的鄉鄰。畢竟總有人去縣城採買或者辦事,只要一個見到,回來端着老碗蹲在村口吃飯時說上一句,就全村皆知了。
眾人還以為楊家背負了一百多兩的債務,沒十年八年是別想緩過來,沒想到不過兩個月功夫,人家不但還了外債,甚至還開了鋪子,這消息簡直像春雷滾過大地一般讓人吃驚,也炸醒了無數宵小之輩。
楊家老宅里自然人人嘴裏都吐不出象牙,楊老太太甚至還想上門質問,結果被楊老頭死活攔住了。
楊六爺聽到風聲,讓家裏婆娘上門警告,楊山一家已經出宗,人家是富貴還是落魄,都同楊家沒有關係,但楊老太太若是敢鬧事,丟的可就是整個楊氏族人的臉,楊老太太不服,跳腳罵了幾日,可到底也沒膽子惹怒整個楊氏族人。
柳樹溝里的鄉親倒是還好,有人說楊家許是撿了狗頭金,也有人說楊家這些年一直在裝窮,那些全是陳氏活着的時候攢了豐厚的家底。
當然,偶爾有那嘴巴歪的想起了連君軒,不由酸溜溜地道:「他家不是抱了條大腿嗎?興許是把那位少爺伺候好了,人家手指縫裏落下幾塊銀子也夠咱們忙活一年了。」
甘沛雖說地處偏僻、乾旱窮苦,但民風卻是淳樸,紅臉漢子們多豪爽義氣,聽到這話,立時就是罵聲一片。畢竟當初楊柳兒差點被楊老太太勒死,連君軒費心救命的事村人無所不知,而且楊誠身為柳樹溝里唯一一個讀書人,連君軒是他的同窗好友又兼楊家恩人,平日不禁連君軒走動這都是應當應分,哪有把恩人拒之門外的道理。
更何況連家的事在甘沛也是人人知曉,一個沒有父母親人理會的小子,誰待他親近和氣,願意常來走動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不利於楊家的閑話剛一出現就被狠狠掐滅了,但楊家因何暴富,還是深深紮根在眾多鄉親的心裏。
好在楊家人對這事早就商量過了,剛一聽到風聲,楊山就找了個借口,請了三五個平日相處極好的村人到家裏吃飯。期間把連君軒如同自家子侄一般介紹給眾人,還道他平日在村裡走動,請大夥多關照。
這純粹就是客套話了,連家庶子再是沒人疼,也不必窮苦百姓憐憫照管,村人自然惶恐的回禮,末了忙不迭的應個不停。
待酒足飯飽,楊山又「顯擺」了一下自家院子裏的水窖。村人自然聽說過這新奇東西,如今親眼看到滿滿的一汪清水,任憑楊柳兒姊妹提出來澆菜、洗衣,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別提有多讓人羨慕了。
見村人討論的熱烈,楊山適時的說起這水窖是楊誠設計,陳家兩位舅兄接去這活計,每建一個都會分自家一半銀錢。他在地里忙碌一年的收成,比不上兒子畫張圖得的進項,半個月就賺回來了。
村人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先前楊家敢擔下巨額債務,原來人家是有底氣的啊。想着又紛紛羨慕楊家有個好兒子,讀書人就是腦子靈光,書中自有黃金屋啊!
這樣一番隱晦的解釋過後,柳樹溝里再沒人說閑話了,就算說起,也是盤算着是否送家裏小兒去開蒙,萬一能像楊家老二那樣有出息,里的好日子豈不是指日可待?
也有家底比較厚實的,特意跑去楊家參觀了水窖,末了實在受不得那一汪清水的誘惑,拿着銀子找去陳家。
陳家舅舅們的生意當然更紅火了,哪怕天氣眼見進了十月,土地都凍了半尺深,依舊還有活計。畢竟這水窖不吃草也不吃料,早些建好,放上一冬,開春就能攢水了。
倒是楊柳兒有些吃不消,日日上山采樹汁實在辛苦,另外樹汁也不是源源不斷,總要讓勞苦功高的怪樹休養生息一段時日啊。
陳家兩位舅舅也不是貪心的,上門取樹汁時聽了外甥女的勸說,就停了生意。
這一日,颳了兩日的北風突然停了,天氣少有的暖和了下來。楊柳兒手裏抱着一隻鏤空雕花黃銅手爐,腿上蓋着一條絳紅色厚絨毯子,懶懶地窩在躺椅上打瞌睡。
楊杏兒在一旁守着小妹做針線,一邊做着針線活,偶爾替小妹扯扯滑脫的毯子。
許是楊柳兒先天體質太過不好,哪怕家裏如今吃住都很不錯,她也胖了長高了,但依舊在天氣乍冷的時候被風寒侵襲。昨夜又發了高燒,好不容易喝了葯湯發了汗,方才又嚷着窯洞裏空氣悶,鬧着出來吹吹風。
楊杏兒提心弔膽,又鬧不過小妹撒嬌,只得坐在一旁陪着。這會眼見小妹睡了,冷風也不吹了,就趕緊跑去灶間燒水,琢磨着做些清淡補身體的吃食。
連君軒到院外下了馬車,一抬眼就見坐在上窯前的少女。一頭黑髮鬆鬆的辮了兩個花苞,腦後的長發只用了一條紅繩束着,白凈的小臉半靠在躺椅上,秀眉微微皺着,紅潤的小嘴嘟着,好似睡夢裏有什麼惹得她懊惱,白嫩的小手偶爾伸出來捋捋調皮的髮絲,那慵懶的模樣好似最貴氣的波斯貓,分外的嬌憨可愛。
他忍不住嘴角輕翹,一時看得呆了,極想這時光就此打住。可惜家安抱了一隻布包和一隻匣子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開口就大聲道:「少爺,你怎麼不進去?」
連君軒當即轉頭狠狠瞪了多嘴的小廝一眼,再扭頭去看,楊柳兒已經睜開了眼睛,正擺着手弱弱同他打招呼,「連大哥,你來了。」
連君軒大步走進院子,三兩步順着坡路到了上窯前面,笑道:「你怎麼在外面坐着,可是又偷懶不做活了?」
楊柳兒皺了皺小鼻子,又往毯子裏縮了縮,小聲反駁道:「才沒有。」
這會離得近了,連君軒才發現她臉色紅得有些不自然,大驚之下也顧不上什麼,大手直接覆上了她的額頭,惱怒問道:「你是不是染風寒了?怎麼還坐在外邊吹風!」
家安先前惹主子惱了,剛剛抱了包裹和匣子小心翼翼的走過來,聞言趕緊討好的上前應道:「少爺,正好盒子裏有治風寒的藥丸,先給柳兒姑娘吃一丸?」
不等連君軒開口,楊杏兒已是拎了一壷熱水從灶間過來,聞聲就道:「小妹剛吃了葯湯,不能再服藥丸了。」
楊柳兒也怕極了吃藥,趕緊擺手拒絕,「就是就是,葯是三分毒,我多喝水就好了。」
連君軒聽她嗓子好似也有些嘶啞,心裏又疼又氣,趕緊扯了毯子把她整個人包起來,抬腳將她抱進屋子。楊杏兒看得彆扭,想說什麼時就聽小妹吵鬧着,「我才坐一會呢,快放我下來!」
「不行,外邊冷!」連君軒自顧自地抱人進屋,半點也不遲疑。
楊柳兒發燒本就難受,這會脾氣更壞了,惱道:「連惡霸!你快放我下來,這是我家!」
「就不放。」
「那我就噴氣傳染你,讓你也發燒!」
「使勁噴,能傳染我算你厲害,我可不是病秧子!」
「你才是病秧子!我以後再也不包餃子給你吃了!」
聞言,楊杏兒無力的揉揉自己的太陽穴,為自己方才的小心思汗顏,這明明就是兩個鬥嘴的孩子,她實在是想多了。
倒是家安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極有眼色的接過水壺笑道:「杏兒姑娘,我們少爺又帶了兩包老饕記的油茶麵過來,那個味道最是香甜,不如再去灶間重新燒了滾水過來。柳兒姑娘熱呼呼的吃上一碗,風寒也就好利索了。」
楊杏兒一聽也沒多想,就帶着他去了灶間。
雖然連君軒常出入楊家,但楊柳兒姊妹的閨房還是第一次進來,見楊柳兒吵嘴吵得累了,圍着毯子坐在炕頭歇息,沒空理他,他就好奇的在屋子裏轉悠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