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防盜設置,您需購買v章總數的一半才可查看正文。否則延長3小時回複信息帶着怒氣懟過去,蔣曉魯心裏十分痛快。本來以為這事兒就這麼算了,過了大概十分鐘。
手機又叮地一聲。
還是之前那人,換了頭像,再度添加聯繫人的備註:曉魯,我是蔣懷。
這次的言辭比上一次鄭重了些。
蔣曉魯怔住。
過了許久——
蔣曉魯顫抖着點開對方頭像,然後放大。
圖像應該是用手機拍下來的,像素不高還有點反光,一張顏色很舊的老照片,照片中的男人穿着半袖襯衫,淡藍色褲子,懷裏抱着一個女娃娃站在天安/門前,笑的開心哪。
那個女娃娃不是蔣曉魯又是誰?照片抱着她那個人,不是她親爸爸又能是誰??
再回顧去看那條留言:我是爸爸;曉魯,我是蔣懷。
明顯透出了對方語氣的正式和小心翼翼。
他是她爸爸,親爸,說的一點都沒錯!
時隔二十年,一個二十年裏從未見過自己親生父親的姑娘,這種突然找上門來的消息讓蔣曉魯心裏五味雜陳。
恨,她當年甚至不知道為什麼父母要分開,沒理由恨,不恨,這麼多年他從來都沒問過自己,沒來找過她和她媽,只知道那幾年他會按月給杜蕙心匯款,起初是幾十塊錢,後來是幾百,再往後,就不知道了。
就連這,還是她成人以後杜蕙心趁四下沒人的時候和她講起的。
口氣是那麼自然冷淡:“你爸?哦,前些年你小,每個月給我匯你的生活費,後來你長大就沒聯繫了。”
想,蔣曉魯對他的記憶僅限於自己六歲以前。再想,也就那麼點念想。不想,偶爾夜深人靜回憶起鄭昕和鄭叔,還有杜蕙心一家三口在一起其樂融融的畫面,也會有點矯情,想着如果對面坐的是我親爸爸,還有我媽媽,本該也是這樣的。
蔣曉魯忘不了自己六歲暑假,母親拎着她和自己的行李是如何逼着她離開山東老家的。
她哭喊,耍熊,無賴,死死揪着老房子的鐵門回頭看,伸手喊:“爸爸!爸爸!我不走!”
鐵門後面的男人站在家門口,望着她一言不發,最後背着手,門咣的一聲關上了。
蔣曉魯心情複雜,掙扎許久,還是輕點了“接受”兩個字,隨即彈出對話框。
說什麼呢,不知道,手機攥在手裏,鍵盤彈出來,詞句反覆琢磨。她總不能說,“嗨,爸,我是曉魯。”或者“爸爸您好,我是您女兒”吧。
蔣曉魯心裏在鬥爭,抱着手機在猶豫,她反反覆復看那張照片,那個頭像,屏幕關上又打開,這樣糾結了幾次,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她終於鼓起勇氣想主動發一條消息過去時候,對方打了好長好長的一段話。
還保留着老一輩人的說話習慣。
“曉魯你好!我是蔣懷。
一晃二十年未見,很想你。之前一直都有你的電話號碼,怕影響你的工作和生活,不敢打擾,或者不知道該怎樣和你說話,近日手機壞了,買了一部新的,賣手機的小夥子幫我安裝了這個軟件,時下很多人在弄,我身邊的朋友也說我落伍,試着學一學,無意中發現了你的名字,可能很冒昧,在這裏和你說一聲抱歉。
剛才看了一下你的照片,不敢認了,也很吃驚,曉魯已經長成大姑娘了,聽說你在北京念了一所很不錯的大學,現在應該畢業參加工作了吧?或者還在讀研究生,不管怎樣,還是希望你能好好工作,好好學習,遇到困難不要低頭,有時間多關心一下你的媽媽,這麼多年,她很不容易。
你和你母親走後的第三年,我再婚了,和你趙阿姨一路扶持,年齡大了,總是想身邊能有個伴,希望你能理解,家裏原來住的老房子拆遷了,我現在搬到了單位建的職工福利小區,哦對了,我今年五十九歲,還有一年就要退休了,工作不是很忙,最近青島下了很大的雨,每年這個季節都是這樣,不知道北京天氣如何,你注意加衣,不要感冒。這些年家鄉建設的很不錯,多開了兩個港口,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讓我抱着你去看軍艦,看大船,如果有機會你能回來的話,一定通知我,我帶你去看。
前幾日家裏掃除,收拾出很多舊影集,多是你小時候的照片,翻看兩頁心裏很傷感,實想知道你的近況,啰嗦了很多,知道你過的好我很放心,不多打擾了,如果生活或經濟上有困難,也及時同我說。深感與你分別多年,未能擔起做父親的責任,萬分愧疚,勿念。但我想血緣總是不會變的。允許我這樣落款,勿念,都好。
爸爸蔣懷。”
短短几百個字,蔣曉魯一字一句讀完,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眼淚成串成串的往下淌,模糊了眼睛,模糊了屏幕。
待哭完,她揉揉眼睛,縮在被窩裏緩慢回復。
“我很好,您也保重。”
收到蔣曉魯回復的蔣懷激動萬分,低頭拿着手機端詳許久。
再普通不過的居民住宅樓里,身後妻子在一件一件晾着洗好的衣服:“你幹什麼呢?坐在那兒半天也不動。”
蔣懷反覆看着女兒回給自己的字:“我在和曉魯聯繫。”
妻子一滯,試探着問:“你跟她說你的病了?”
“沒說,說這幹什麼。”蔣懷溫厚笑一笑:“很多年沒見面了,看見她小時候照片,怪想的。”
“想有什麼用。”妻子語氣中不難聽出嘲諷:“你前些年去北京,還不是連孩子的面都見不着,工作忙,學習忙,說白了就是不想跟你扯上關係,怕人家有你這麼個爹是恥辱,這些年她們娘倆在北京過的風調雨順,誰管你死活。你女兒知道有你這個爸爸,可沒念着你對她的一分好!”
“行了!”蔣懷皺眉低喝:“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不是曉魯不願意見我,是她媽媽壓根就沒告訴過她,她恨我,連着孩子也不願意讓我接觸,和曉魯有什麼關係?”
妻子被喝住,委屈起來:“那……你得病也該讓她知道啊,你要有個三長兩短讓我怎麼辦?”
“大夫不是說下周去複查嗎,也沒下診斷,好壞咱們自己擔著,本來我就沒盡到教養的責任,不能遇着事兒了就去給孩子添麻煩,你放心,將來我就是真有那一天也一定給你留個家讓你養老。”蔣懷見妻子心裏不忍,口氣緩和了很多。
妻子啜泣着擦了擦眼淚,也下了決心似的:“行,你們父女倆的事我不摻和,只要你心裏過的去,我也想好了,你這病要能治,哪怕賣了這個房子傾家蕩產我也給你治。”
女人蹣跚走進卧室,含淚喃喃:“好好一個家,你說怎麼就……”
好好一個家,怎麼就散了呢。
這句話蔣曉魯也曾經問過自己。
從家鄉離開的那一天,她一路抹眼淚問媽媽,到底為什麼要跟爸爸分開,她媽媽拉着她胳膊,蹲下給她擦眼淚,擦了半天,只嘆氣說了一句:
你爸生活作風有問題。
那時候蔣曉魯知道什麼叫生活作風有問題啊,默默記住這幾個字,跟她媽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車。後來她跟李潮燦混熟了,也偷偷問過他。
“潮燦,你知道什麼叫生活作風嗎?”
李潮燦蹲在土堆上,橫了她一眼:“你從哪兒聽來的?”
蔣曉魯撓撓臉,把粘在嘴唇上的頭髮拂開:“我媽說的,她說我爸作風有問題,所以必須帶我走。”
李潮燦很深沉地思考了一下:“一般來說,生活作風就是指……哎呀,我就這麼跟你說吧,你爸肯定在外面又給你找了個媽。”
“兩個媽媽??”蔣曉魯吃驚。
“對,所以你說你能接受你有兩個媽嗎?你媽肯定得帶着你走啊!”
蔣曉魯想不明白:“我媽讓我管鄭叔叫爸,那我也有兩個爸爸啊!”
“那不一樣!”李潮燦急了:“你管鄭叔叫爸是合法的,但是你爸給你找那個媽是不合法的!”
蔣曉魯坐在小土堆上,嘟着小嘴,很認真:“這你讓我得好好想想。”
李潮燦順着土坡打滑梯下去了,揚起一片灰塵:“你想吧,現在想不明白,以後你早晚能想明白。”
蔣曉魯嗆的咳嗽兩聲,皺着小臉,開始冥思苦想。想到想到上初中,上高中,想到上大學,最後還是問了她媽。
她媽當時正在縫枕套,沉默半天:“你也大了,按理說,我不該告訴你,好歹那也是你爸。”
“你爸當年喜歡寫詩,你也知道他們搞文學的,那些個細膩感情多,不着邊際,我又是個講究踏實過日子的人,從一開始就有分歧。”
“後來你要上小學,我忙着給你找學校,白天在外面一跑就是一整天,他可倒好,天天鑽進書房不聞不問,晚上我去給他收拾發現了一堆信件,密密麻麻寫的全都是傷感情詩。”
一個已婚男人,跟報社離了婚的女同事天天信件往來,不乏安慰之語,這讓被生活瑣碎壓迫的杜蕙心徹底崩潰,兩人吵翻那天,還在爭辯誰對誰錯。
蔣懷摔杯:“我那是在和別人用文字對話,用詩去溝通,這是工作!你看的那些都是她創作的稿件,讓我幫着審閱的!”
杜蕙心哭泣:“我不管你們是不是精神溝通,蔣懷,我告訴你,我杜蕙心是個一心樸實為家的女人,我受不了你這樣天天心不在焉然後還想着別的女人!”
蔣懷更加激烈:“我做事問心無愧!你愛受不受!”
吵急了,杜蕙心去蔣懷當時所在的報社大鬧一通,砸他的工位,撒潑痛哭,那天正好有領導來視察,驚動了一大幫人,蔣懷臉上過不去,拳頭攥了又攥,終究忍住了那一巴掌。
沒過幾天,蔣懷被報社開除,一個大男人,狼藉名聲在外,面子上過不去,心裏也有對杜蕙心的衝動惱怒,就和她離了婚。
當時兩個人為了孩子跟在誰身邊還計較了一番。蔣懷是想把蔣曉魯帶在身邊的,可杜蕙心太倔,說什麼也不肯。
他說,你把女兒給我,將來你再嫁,她也不是個累贅。
她說,有你這麼個爹,我怕外人戳她脊梁骨,我女兒我生的,日子再苦我都不嫌她累贅。
這一句話,徹底傷了蔣懷尊嚴,碎了夫妻感情。
“現在想想這麼多年過去,我也不對,可是日子絕對不是一件事發酵而成的,我倆是真不是一路人,沒法在一起生活。他愛浪漫,愛精神世界,我愛踏實的,能摸得着的,觀念不一樣。”
杜蕙心跟蔣曉魯說這句話的時候把線頭在針尾繞了一圈,打了個結,歡歡喜喜抖落着枕頭,彷彿在說,好了,你看我又完成一件大事。
從那以後,蔣曉魯再沒問過母親關於她爸爸的任何消息。
如今蔣懷忽然出現,給蔣曉魯造成了不小的衝擊,最直接的表現就是她摸手機的次數明顯增多。
總是有事沒事就打開微信看看老蔣的頭像,看看他的名字,然後再關掉,那感覺像是剛出世的小朋友忽然見到了新鮮事物,很茫然,總想看一看,再看一看。
助手邵溪問她:“蔣姐,你最近在等消息啊?”
“沒啊,我等什麼消息?”蔣曉魯端坐在桌前,笑眯眯。
“建華基金啊?你不是一直在等那個客戶嗎?下半年糧餉全靠它了啊!!”
蔣曉魯一拍腦門:“對。”匆匆忙忙在桌上翻出一本檔案夾:“我得再去跟李總確認一下,他說他今天上午來跟我簽合約的。”
剛出門,走廊對面迎頭而來三個人。
之前答應跟蔣曉魯簽合約的李總,許彬,還有大老闆老何。
許彬跟李總相談甚歡,一直在邊走邊聊,兩個人臉上都帶着微笑,蔣曉魯見狀心裏咯噔一下。
深吸口氣,蔣曉魯大步上前主動去打招呼,面帶微笑:“李總——”
“一直在等您,您昨天說好上午來簽合約的。”
李總一愣,隨即哈哈笑開:“小蔣啊,對沒錯,我之前確實跟你說好的。”
“但是這個這個,我剛在樓下碰見你們這位許經理,聊了兩句還蠻開心,他是搞本幣業務是吧?”李總是個上海人,說話帶着點口音。
“他對銀行這一塊還蠻熟的,以前也在證劵公司干過,那我就乾脆把建華這個項目也給他好了。”
蔣曉魯笑容僵在臉上:“李總,建華這個我之前和您談了好長時間,也一直都在……”
“那個小蔣。”老何適時打斷她,咳嗽一聲:“許彬是新人,你們倆誰拿這個生意都是咱們公司的榮譽,李總是咱們老客戶了,以後還要長期溝通的。”
這是在暗裏提醒蔣曉魯,你們倆誰賺這筆錢公司既得利益不會變,在外人面前爭來爭去,是在丟我的人。
蔣曉魯攥着筆的手白了又白,最後不動聲色把路讓開,微笑相送:“您慢走。”
許彬路過她,又回過頭來。
目光中帶着恨,帶着得意,帶着嘲笑。
二十幾萬的託管費。這是蔣曉魯下半年最大的一樁生意,被許彬用這麼下作的招數撬走,蔣曉魯想殺人。
晚上快下班的時候,常佳發來短訊:“你家往後走兩條街新開個酒吧,特乾淨,去不去?”
蔣曉魯積極響應:“去!”
那房子本來也不是她家,是她三年前自己在外面租的,一個是為了自由省事,另一個是想好歹也是這麼大的人了,總跟母親和繼父住在一起,有很多不方便。
租給她房子的房東是個老北京阿姨,沒老伴兒,兒子在外頭給她買了個更大的房子,一家四口在一起住,以前這套老房子就一直空着,等拆遷閑着也是閑着,乾脆租出去,給小孫子賺個零花錢。
蔣曉魯急急忙忙趕回家,樓下的老兩口穿着水靴子正在用盆接水。
看見她回來,哎呦一聲:“小蔣啊,你趕緊上去看看吧,我家這牆皮是一塊一塊往下掉啊,裏屋那卧室,褥子都給我們泡霉了。”
蔣曉魯上樓開門一看,水漫金山河,屋裏嘩啦啦地泡着拖鞋,地毯,雜誌,她養的小烏龜縮在牆角花盆裏,驚恐地看着這一幕,再有一公分,家就被淹了。
光腳找了一圈,才發現是衛生間裏和洗衣機接頭的下水管漏了。物業來查,說是當初裝修的時候就涉及違規更改下水管線,他們不負責。
出了這種事本該聯繫房東,蔣曉魯拎着烏龜站在窗台上,給當初租她房子的阿姨打電話,阿姨那邊信號不好,正在外面旅行,什麼也聽不清。
掛了電話,蔣曉魯嘆口氣,去樓下賠禮道歉。
樓上樓下住着,老兩口也算和善,沒為難她,家裏沒什麼值錢物件,只說重新刷一遍牆就行。但是刷漆屋裏有味道,夫妻倆得去自己女兒家住兩天,這兩天,就得麻煩蔣曉魯幫忙了。
蔣曉魯答應下來,又去外面找刷白牆的裝修工人。她也沒搞過裝修,哪知道去什麼地方找,想了半天,求助了李潮燦。
李潮燦中午從派出所出來,穿着一身警服,精氣神十足。一見到在外面垂頭喪氣的蔣曉魯,馬上笑開了。
“呦,這不是我們蔣大經理嗎,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能別每次一見面都像地主家色眯眯的傻兒子嗎?”蔣曉魯萎靡不振:“真求你有事,下午還着急上班呢。”
李潮燦反唇相譏:“能別每次都拿工作說事嗎,你着急上班,我還着急工作呢!說的好像世界缺了你就不行似的。”
蔣曉魯無心跟李潮燦打嘴仗,語氣放軟了些:“那你到底能不能找啊?”
“能不能?”李潮燦昂着脖子,十分自信:“跟你李警官就不要說能不能,在這一片,只要你說了就沒我辦不到的,跟我走!”
在狹窄的衚衕巷子裏也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李潮燦帶蔣曉魯找了一家正在裝修的餐館。
餐館老闆似乎跟李潮燦關係很熟,見到他來了,笑臉相迎:“小李,你來了。”
“李姨您好,想來求您幫個忙。”李潮燦嘴甜,又熱心,平常沒少關照她們這些老街坊。
“你說,什麼忙,阿姨能幫肯定應。”在吧枱後面的胖阿姨熱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