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西慶一游

113.西慶一游

第一章年少

大昱四十二年七月初三,江南趙家很熱鬧。

華靈一大早就被叫起,睡意朦朧中聽得娘親在耳邊吩咐:“你這孩子,昨日不是跟你說了今天不許貪睡么?趕緊梳洗梳洗,不多時你傅伯伯一家就要來了。”

華靈一邊由香兒伺候着穿衣,一邊揉着眼睛問道:“那位傅伯伯就是爹爹經常提起的那個十年未見的好兄弟么?不是說一直沒個音訊么?怎的又突然出現了?”

“娘也不知道,昨日突然接到秋雲的飛鴿傳書,說他們今日來江南,順道來看看我們。傅大哥向來喜好漂泊,行蹤不定,哪知秋雲嫁與他后,竟也隨了他,五湖四海地游闖着,十年來也未曾聯繫過我們。對了,今日要帶你見個哥哥,當年我們與傅大哥、秋雲分別時,曜兒還是個尚在襁褓的孩子,如今算來也有十一歲了。”

趁着娘親說話的道兒,華靈已經收拾齊整。跟着娘親去了前廳,爹爹正在指揮者家中奴僕準備宴席,看上去心情又激動又緊張。能讓爹娘掛在嘴邊十年不忘的人可只有傅伯伯一家,華靈隱隱地存了期待。

不多時,宴席已經收拾妥當。爹爹在廳中踱來踱去,娘親也翹首以盼。

“趙弟,幾年未見,過得可好?”突然,一聲洪亮的聲音似驚雷在門外響起。

華靈循聲望去,一男子緩步而進,看上去三十多歲,既精神又健碩,長得稜角分明,竟是不輸爹爹的風流人物。他身後跟了一位女子,想來就是娘親口中的“秋雲”,她的傅伯母了。原先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娘親是舉世無雙的美人,如今看到這傅伯母,完全可以與娘親並稱天下雙絕了。

最後進來的是一個小男孩,面目糅合了傅伯伯的剛毅和傅伯母的柔美,小小年紀,舉手投足之間自帶一股氣勢,看樣子以後必有一番大作為的。

爹爹和娘親早已迎了上去,華靈趕緊跟在後面。

“傅兄,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倒是一點沒變啊!”爹爹面上是掩不住的開心。

“哈哈!怎麼久沒見,為兄真是怪想你了!”傅伯伯把手搭在爹爹肩上,爹爹順勢也把手搭在傅伯伯肩上,兩人竟像少年一般相互推搡取樂。

再看娘親,早已濕了眼眶:“秋雲,十年了,你竟未曾聯繫過我,我白認你這個姐姐了……”

“傻玉鏡,姐姐一直很想你的,”傅伯母亦拿了綉帕拭淚,“但你也知道,我和他是素性漂泊之人,不想老是打擾你們,反讓你們的日子過得亂鬨哄。”

華靈想自己和那男孩此時已被徹底遺忘了,不禁產生同病相憐之感,遂望向男孩。

男孩臉上卻是一派冷漠,眼神壓根沒往她面上來,只望着門邊的梅樹出神,彷彿與這世界隔離了。

華靈獃獃看着他,實在想不通,不是才十一歲嗎,性子怎生如此冷淡?

……

入座后,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喜悅中的四人才注意到兩條“小尾巴”。

“這就是小懶王吧,如今竟這麼大了!”娘親無比欣喜地看着小男孩,華靈卻被“小懶王”這三個字詫到了,難道這個氣質非凡的哥哥竟有這麼一個…呃…雅俗共享的名字?

華靈趕緊看向“小懶王”,他淡漠的眼睛終於出現一抹疑惑的色彩,直直地盯着她娘親。

華靈看着爹爹、傅伯伯和傅伯母都笑了起來,娘親笑着向他解釋:“你小時候呀特別嗜睡,總是半眯着眼沉在夢鄉里。偏巧你爹娘想以後去請東華山的棄塵大師給你起名,所以大名一直擱置着,因此我們便給你取了個小名——‘小懶王’。”說完又看向傅伯母:“後來你們見着棄塵大師了嗎?給這孩子取了個什麼大名?”

“見着了,棄塵大師賜名‘傅雲曜’。‘雲’乃取自我名,‘曜’則希冀他能像日月星辰一樣出色耀目。”傅伯母面帶微笑,忽又看到華靈,笑意更濃,“這個小女孩便是你們的女兒?真真可愛,竟是和玉鏡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華靈雙手並用地下了座位,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開口說道:“傅伯伯、傅伯母好,小女名喚華靈。”

爹娘從小便教育她知書達理,如此以後才會有一個好歸宿。她也明白,女子始終是要嫁人的,而只有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才會討人喜歡。

“真乖!”傅伯母一邊誇她,一邊細細打量她,眉里眼裏都是喜愛。

華靈施施然歸座,這句話不知有多少人誇過她了。

此時傅伯伯與爹爹正在天南海北地暢談,每次傅伯伯講到他們遊歷漂泊的見聞時,華靈總是聽得格外認真,因為這些是爹娘都不曾見過、不曾講過的。

華靈有時也會忍不住偷偷向傅雲曜撇上一眼,可他好像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安靜得像空氣。

……

傅氏一家要借住幾天,爹娘求之不得,娘親親自整理了幾間廂房。回來時,路過華靈的房間,見燈火通明,便走了進去。

“華靈,怎麼還不睡?”

“娘親,”她拽了母親袖子,輕聲問道,“你覺不覺得,傅家哥哥好生冷漠?”

“唉,我與你爹爹都注意到了。”娘親嘆了口氣,“私下裏我問秋雲,她紅了眼眶,一個勁說對不起他。當年,你傅伯伯、傅伯母經過十年痴纏,好不容易在一起,卻在成親后不久便有了孩子。旁人看來是喜上加喜,可你傅伯伯和傅伯母不同常人,他們竟覺得只屬於兩人的日子還未過夠,便在求棄塵大師起名時將孩子託付給他,一別竟是五年。將雲曜接回來后,他們才驚覺那孩子的雙眸那麼冷漠。他們悔不當初,在後來的時光里儘力補救,但始終沒扳回他的冷淡心性。所幸,畢竟是血濃於水,他對父母還是極孝順的,心地也極善良,只是不太愛說話,比較冷淡而已。”

原來,是個可憐的孩子呢。華靈想起他的眸子,那五年的“拋棄”想必還是留下了陰影吧。

第二日華靈端坐於涼亭畫畫,娘親說過,大凡名門閨秀皆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這樣以後方能找到好人家。娘親還說,能找到一個好依靠,女人這一生便圓滿幸福了。

香兒可不管這些,這會子正在一個人踢毽子。

“哎呀!”香兒大呼,華靈唬了一跳,以為她跌湖裏去了,明明囑她不要靠近湖邊的,真真不聽話。

待跑過去,香兒好端端地站在湖邊。

華靈鬆了一口氣,問道:“怎麼了?”

“沒事,”香兒應着,雙手卻在利索地褪下鞋子,挽起褲管,“我的毽子掉湖裏了,我這便去將它拾上來。”

“毽子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改日我再給你買!不必為了這東西糟踐自己,湖水雖說不深,卻也十分涼,仔細自個兒的身子!”華靈急道。

“小姐,這毽子是上次我哥來看我時給我買的,你給我買再多我也是不換的。”香兒說著,又要下湖。

“你且等着,我去找人給你拾。”華靈還想去找人,卻被香兒一手抓住。

只聽得她道:“不妨事,何苦勞煩別人,一會子功夫就撿上來了。”說著便鬆了手,往湖裏涉去。

湖水的確不深,僅僅沒及大腿,香兒一點也不擔心,一步一步朝毽子趟過去。冷不防突然被水裏的青苔滑了腳,“呀”了一聲,猛地跌進水裏,狠狠嗆了幾口。

華靈嚇了一大跳,下意識便準備下湖去救香兒。

“我來。”一雙手擋在她身前,她還不及看清,那人便涉進了水裏。看那身形與衣着,華靈方才知道,竟是傅雲曜。

只看到水花翻滾,傅雲曜抱起香兒,尋了另一處沒有青苔的地兒上岸。

兩人**地上了岸,傅雲曜便立刻放下她,舉止十足得體。

香兒只是嗆了幾口,沒甚大礙。

華靈感激地行禮:“謝謝雲曜哥哥。”香兒也忙道謝。

“舉手之勞而已。”傅雲曜回了禮,便提步回房了。

華靈怔怔地看着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

五天後,傅伯伯一家又將遠遊,爹娘自是萬分不舍,抓着他們的手細細叮囑。不過人各有志,傅伯伯一家嚮往踏馬世間的自由,而父母安於一方平靜安然,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第二章及笄

轉眼三個春秋已逝。

一日華靈從好友楚秋家裏回來時,發現家裏的氣氛異常壓抑。

父親一臉悲痛,似老了十歲,而母親早已淚痕滿面。廳中還站着一個少年,華靈覺得有些隱隱熟悉,卻又一時記不起。

待看到他那雙淡漠的眸子時,心裏卻是一激靈,說不出是何感覺,以前從沒有過的感覺。

他是傅雲曜,是三年前來過她家的傅雲曜。

怎的今次只有他一個人來?華靈環顧一周,未見傅伯伯與傅伯母,有些疑惑。

“爹爹娘親,我回來了。雲曜哥哥好。”華靈上前盈盈行了禮,此時近看傅雲曜,赫然發現他看似淡漠的眼中氤氳的悲傷。

“娘,今日是怎麼了?”華靈忍不住低聲詢問,隱隱覺得事情有些奇怪。

娘親不答,反而喚來了管家,囑他帶傅雲曜下去休息。待他們走後,娘親才泣不成聲地說道:“你傅伯伯與伯母……被賊人殺害了……”

華靈恍若聽到一聲驚雷,立時怔在原地,好一會兒才道:“您不是說傅伯伯與伯母的武功都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么?怎會這麼輕易被殺?”

“所以這賊人定是武功高強之人,我退出江湖十餘載,不了解如今江湖中有哪些人與傅兄有仇怨,但這件事我不會不管!”爹爹猛地一拍桌子,將華靈嚇了一跳。

“因怕雲曜再遭賊人迫害,我將他接回府中了。華靈,以後你在雲曜面前說話仔細一點,萬不可勾起他喪失雙親之痛。”爹爹說完,早已紅了眼眶。印象中爹爹是何等的錚錚鐵漢,幾時這般難過?

華靈知道父母與傅伯伯、傅伯母感情深厚,勸慰已是無用,遂自己默默出去。

回房間的途中,卻見傅雲曜枯坐在梧桐樹下,獃獃地望着天空。畢竟只是十四歲的少年,心裏一定很苦吧?

“雲曜哥哥,你……”想起父親的告誡,華靈生生將嘴邊的話改了,“這裏風涼,回房去吧。”

“不用,”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復又低下,“我想自己待會兒。”

華靈不語,直到夕陽西下,她才回過神,然後默默在他身邊坐下,撿些她與香兒的趣事說與他聽,只希望他能笑一笑。

他卻沒有笑,只是沉默,也不知聽了沒有。不過應該沒有聽吧?華靈想,一個人那麼難過怎會聽這些有的沒的?可是她就是想說,想讓他開心起來。

末了,華靈安慰他道:“你放心,爹爹一定會幫你找到兇手的。”

華靈以為他又會沉默,遂站起身準備離去,卻聽到後面傳來他的聲音:“我會親自找出兇手,替我爹娘報仇。”

傅雲曜果然沒有依賴趙家,而是自己也苦練起武功來。跟在父母身邊將近十年,他的功力自然是不差的,但他仍舊跟華靈爹爹學武,害得她爹爹不得不再將以往的功夫撿起,然後全數教給他。

至於找尋賊人之事,暫且是由趙府暗裏派人去做的。雖然爹爹已退出江湖,但江湖人脈還是有的,這樣找起來也比傅雲曜一人之力強得多。

……

華靈最近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魔怔,老是忍不住往西院跑,看爹爹教傅雲曜武功。

將這個講給香兒聽,香兒促狹一笑:“小姐,你莫不是喜歡上傅少爺了吧?”

華靈唬了一跳。娘親說過,兒女婚姻,全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可自己做主?何況自己才十歲,小小年紀,怎可想那般風花雪月之事?

她板了臉,嚴肅說道:“香兒,這種事莫要亂說,我們都還小,日後的姻緣都是父母安排,怎能自作主張,心存妄念?何況我並沒有喜歡雲曜哥哥,我不過是去看爹爹練武功罷了。”

香兒撇撇嘴不說話,心裏卻說道:小姐呀小姐,以前老爺興起時也耍過兩招,那時怎不見你去看?

……

“及笄禮成,你便是大姑娘了。”及笄禮宴上,娘親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彼時的華靈已是及笄年華的少女,亭亭玉立、顧盼生輝,不知愛煞了江南城中多少公子少年。

在大昱,女子到了十五歲便可約定婚姻。華靈的手帕交楚秋比她大一歲,去年便許了人家,本月十五便要嫁作人婦了。

華靈想綉一幅鴛鴦戲水送給她,坐在房中準備開始時,卻無端端想起了前幾日自己去了楚府看她時的情景。

“秋秋,你的夫君是何模樣,你可見着了?”華靈笑着問道。她希望她的姐妹嫁個好人家。

“我如何見得着?父母看中的,聽說家世清白,人品上佳。”楚秋淡淡說著,看不出喜憂。

“那你也得挑挑呀,萬一那人不如大家說的那麼好呢?”華靈奇道。

雖說婚姻由父母,但娘親說選女婿時必得讓她看看的,萬沒有人還未看就定了終身的道理。

楚秋嘆了口氣:“婚姻大事,是萬般由不得自己的。”

華靈停下手中的活。記得當時她便想,如若嫁的人不是他,她寧可撞了柱子也是不願的。

是了,以前的她對情.愛懵懵懂懂,經過這五年,女孩成了少女,她也終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所以每當有人提親,她便以“不喜歡他的相貌”向娘親回絕。

娘親無可奈何,但終究是愛她的,不願她屈就。她多次想說出自己的心意,但多年的教養讓她開不了口,奈何父母也只將傅雲曜當成她的哥哥,未曾想過撮合他們兩個。

傅雲曜如今已是十九歲的少年,劍眉星目,越發俊朗。

父親多次與他說道,希望他先解決自己的終身大事。每每此時,華靈總是心驚膽戰,生怕他一不小心答應了。好在傅雲曜父母之仇還未報,自是不肯先成家的,於是爹爹也便不再勸。

“小姐,又有人來提親了,老爺喚你去前廳呢!”香兒在門外喊道。自從華靈及笄后,提親的人都快踏破門檻了,久而久之,香兒也見怪不怪了。

華靈放下針線,隨着香兒來到前廳。

前廳里,爹爹正在和一個藍衣公子交談,那公子眉目清秀,舉止文雅,態度謙和,着實是人中之龍。

但是,他不是他。

“華靈,過來看看,”爹爹招呼還站在門邊的她,“這是徐陵徐公子。”

“華靈見過徐公子。”華靈矜持地行禮。

“趙小姐,”徐陵回以一禮,“素聞趙家小姐端莊素雅、儀態大方,在下心中仰慕已久,今日得見,果真不虛。”

華靈淺笑回應,心想着這徐公子一表人才,待會兒該以什麼理由向娘親推脫他的提親。

徐陵轉向爹爹道:“趙老爺,陵今年已經二十有二,尚未婚娶,素慕趙小姐的才貌性情,今日親自上門提親以顯誠意,望您考慮一下此事。”

趙家提親的規矩有些古怪,不但要媒人上門,求娶的男子也得親自前來一趟,與趙小姐彼此相看一番……因這規矩頗為出格,因此很快便在江南一帶傳遍了。

好在趙家小姐天資秀麗,便是有這規矩在前,仍舊有不少人趨之若鶩。

“自是要考慮的,”爹爹似乎對他頗為滿意,笑道,“你且先回去,婚姻大事畢竟不同兒戲,我們得商量兩日。”

見徐陵帶着家僕回去了,爹爹方問道:“華靈,爹看這徐公子倒是人中龍鳳,家中又是書香門第,絕不會委屈了你,你看如何?”

“爹爹,”華靈道,“徐公子確實一表人才,只是華靈覺得、覺得……”徐公子確實無可挑剔,華靈一時找不出可以推脫的理由。

“華靈,”娘親上前,肅容道,“你到底是怎麼了?從有人來府上提親起,你便一個個都看不上眼。娘親知道,我們華靈樣樣出挑,挑剔些也是無妨,但長久拖下去也不好,難不成你想當老姑娘,讓大家看笑話?”

“娘,我只是對徐公子沒、沒感覺,不知如何與他過一輩子。”華靈如實說道。

“沒感覺?你原先是不會講這等話的。”娘親奇道,“那你對誰有感覺?”

華靈被娘親的話嚇着了,慌張無措地否認:“沒、沒有。”

“唉,”爹爹也走過來,“爹娘自是希望你好,這徐公子是百里挑一的人才,爹娘只怕錯過了日後便沒更好的了。兒女婚姻向來是父母做主,我們自認很尊重你的意見了,你且好好考慮一下吧。”

華靈默然,待父母離開,她喚香兒:“去問問雲曜哥哥在哪。”

“小姐你糊塗了吧,傅少爺每天這個時辰都在西院練劍啊。”香兒道。

是了,他從來不關心她的終身大事,每次都照常練劍,從來沒有關心過她。

西院裏,傅雲曜恰好在休息,華靈走過去,裝作不經意道:“今日又有人上門提親了。”

“是徐家公子徐陵吧?”傅雲曜問道。

雖然他待人還是冷漠,但幾年相處,他早就把她當成妹妹了,因此待她也多了份親近。

倒是華靈唬了一跳,忙問:“你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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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妻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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