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離別前夕

101.離別前夕

此為防盜章說來也巧,這京城二美居然都嫁入了皇家。

而今日便是顧三小姐的大婚,自然比平常更要美上三分,直把同場的太子妃給直接比下去了。

眾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沈雲琛不動聲色地將顧時歡往身後罩了罩,向沈知遠行了一禮:“皇兄。”

沈知遠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沈雲琛面前,往他肩膀上拍了拍,笑得就像一個尋常人家的哥哥:“六年,六年不見了啊!六弟,當初你被父皇送去邊疆歷練而錯過了我的立儲大典,前些日子我又在外地,因而錯過了你戰勝歸來。沒成想你剛剛回來便要娶妻了,這次身為哥哥決不能再錯過了,因此我匆匆結束了政事,連曄兒都沒帶,便與拙荊連夜趕過來了。”

沈雲琛回道:“多謝皇兄的關心。”

沈知遠點點頭,側頭看去他的身後:“弟媳可是害羞了?”

顧時歡悄悄摸了摸隱隱作痛的肚子,慢吞吞從沈雲琛的身後挪了出來:“時歡見過太子、太子妃。”

“你我姐妹之間,何須如此生疏?”顧時初不知何時也已經走了過來,親昵地拉起顧時歡的手,笑容甜美,“喜喜,今日得見你出嫁,姐姐的心便真如你的名字一般,心裏歡歡喜喜的。”

顧時初,在心頭輾轉了六年的名字……終於再次得見真人,沈雲琛深深地看了顧時初一眼,漸漸蹙起眉頭。他發現眼前的女子,怎麼都重疊不上當年的影子,甚至……還不如那日慶熙街對顧時歡的驚鴻一瞥更加契合。

罷了,模樣總是會變的。記得秋獵的第二年,他終於找到了合適的理由去顧府見她時,她長得已經與先前有所不同了。更何況,已經過了十年,現在她已為人母了。

沈雲琛收回目光,驀地想起方才顧時歡說的話,她的名字……因為顧時初而存在。頓時心緒有些複雜,他連忙側頭看了顧時歡一眼,心頭像被蚊蟻猛地叮咬了一口,掠過一絲疼意。小姑娘低垂着眉眼,不知是不是又在因“喜喜”兩字而難過。

“皇嫂與嬌嬌姐妹情深,讓雲琛很是感動。”沈雲琛啟唇,特意說出“嬌嬌”兩字來。

顧時歡微微一怔,抬首與他目光相會。

這個傻子。顧時歡在心裏禁不住地微笑。她其實並沒有難過,這個名字被叫了十多年,若是次次都難過不已,她早該難過死了。之前實在是因腹疼難忍,才會因名字這件事暴躁發火,難不成……嚇到他了?所以他特地上杆子維護她?沈雲琛果真是個好脾氣的二傻子呀。

而顧時初則意味不明地看了沈雲琛一眼,沒有接話。

沈知遠適時笑道:“老六啊,如今咱們可是比從前更親一層了。”

沈雲琛也笑笑:“皇兄說得是。”

顧時初便倚到沈知遠身邊來:“今日來得有些遲了,好在趕上了鬧洞房。喜喜出嫁,我這個做姐姐的,必定要好好鬧上一鬧,給你們添點喜慶。”

顧時歡心裏一嘆,完了完了,就等着這一句話呢。

沈雲琛眉頭不自覺地蹙了起來,他答應帶顧時歡出來,是因為在場的有不少是從前的知己好友,便是鬧一鬧,他也能控制住分寸,不會讓顧時歡太累。而他沒想到的是,太子和太子妃會突然造訪。

“皇嫂……”

顧時歡趕緊扯了扯沈雲琛的衣袖,趕在他前頭道:“那姐姐想怎麼個鬧法?”她知道顧時初的性子,以前在府里就無法無天慣了,現在有太子撐腰,哪裏還把他們看在眼裏。

懶得和她多費口舌,不如就讓她鬧一鬧了事,難不成還能鬧到天上去?

顧時初柔柔一笑:“很簡單,黃豆撒在地上,將玉盤置於黃豆上頭,擺出一列黃豆盛玉盤來。喜喜便踩在盤子上頭走過來,一直走到姐姐這邊,就算是完成了。”

這算是個新奇的玩法,好多人已經低聲贊同了。

沈雲琛沉聲道:“不行。玉盤極易裂開,會傷到嬌嬌。”

顧時初笑道:“玉盤結實,喜喜又這麼輕,沒問題的。”

沈雲琛又道:“便是玉盤能承受得住,玉盤底下都是圓滾滾的豆子,肯定不能走人,否則輕易便滑倒了。皇嫂換一個玩法吧。”

顧時初臉色微變,擠出一個笑:“看看咱們的新郎官,真是護妻護得緊。喜喜最擅舞藝,身子可平衡了,便是在獨木上行走也無妨,何況……”

顧時歡截斷她,笑得比假山還假:“姐姐果然最了解我,這點小事還奈何不了我……”才怪了!獨木畢竟不會動,這些玉盤可是會滾動的啊,誰說擅舞藝便能走黃豆滾玉盤?顧時初不過成心找她的茬兒罷了。

“那我就試試吧。若是摔了,還請姐姐扶着些。”

顧時歡朝顧時初嫣然一笑,然後嘴角抽抽地看着丫鬟們將黃豆、玉盤一一擺好。

她知道,顧時初就是想看她出醜而已,就算不答應她,她還得提出其他玩法,不過就試一試。而且她心裏莫名有信心,倘或真摔了,功夫高強反應靈敏的沈雲琛應該能及時接住她,不會讓她摔得太丟人。

顧時歡這樣想着,偷偷瞧了沈雲琛一眼,正好他也在看她,顧時歡心裏便有了底氣,暗暗提上一口氣,準備一鼓作氣走過去了。

——誰知道那口氣已經提到嗓子眼兒,卻突然被打斷了。

回過神來,她整個人已叫沈雲琛打橫抱起了。

沈雲琛對沈知遠和顧時初笑道:“既是鬧洞房,豈有隻鬧嬌嬌一人之理?橫豎把我也加進去,我抱着她走過去。”

顧時歡嚇了一跳,不由得攥緊他胸前的衣襟,想說什麼,卻不好在眾目睽睽下說出口,只好選擇相信他。

眾人都吃了一驚,顧時初也一時啞然。

沈知遠道:“你倆的體重……這玉盤恐怕承受不起。”然而他也只說了這一句,既沒叫他們停下,也沒勒令必須顧時歡一個人來。

“無妨。”沈雲琛撂下這兩個字,便抱着顧時歡踏上了第一個玉盤。

眾人暗暗心驚膽戰地圍觀。

誰知這第一個盤子既沒碎裂,也沒滾動,像一個固定好的堅固石頭一般,穩穩地承住了兩人,隨後便是第二個、第三個……竟真讓沈雲琛一步一步走過了所有盤子,不但盤子沒裂,連盤子底下的黃豆都沒被壓壞。

看來是用了內功,而且內力深厚。

沈雲琛走了過來,卻仍舊沒有將顧時歡放下,反而笑道:“既然完成了皇嫂的要求,便請諸位放過我們吧。**一刻值千金……”

眾人心領神會地竊笑起來。

沈知遠也不好再為難,他看了顧時初一眼,將顧時初拉了過來,暗示她不要再尋事,便笑道:“哈哈,看來六弟是心急了。我這當哥哥的,怎好再耽擱弟弟的喜事。今兒也晚了,眾位回去歇息罷。”

沈雲琛這才將顧時歡放下,前去送別沈知遠和各位賓客。

顧時歡則趕緊溜回了房間,坐在床沿思忖着今夜該如何度過。沈雲琛不是禽.獸,今晚倒不用擔心那事,但是床上只有一床鴛鴦被,還沒入夏,夜裏仍舊有些涼,總要蓋被子的。

兩個人,一床被子,可怎麼辦呢?

還沒等她想出所以然來,便聽到有人敲門。

不像是沈雲琛,他不會這麼拘謹,入自己屋子還要敲門。可是這會子,有誰會來新房?

顧時歡稍微揚起聲音,朝門口問道:“是誰?”

隨後便有一陣壓低的聲音傳來:“小姐……是我……姑爺在嗎?”

顧時歡心裏一松,歡喜道:“快進來,他不在。”

隨着木門嘎吱一聲,秋霜便提着一桶熱水進來,邊走邊說:“先前我守在門口時,姑爺便再三讓我回去歇息,我只好回了。但是想着小姐還沒梳洗,因此一直等着,剛剛看到你們從前廳回來,我想着姑爺恐怕要去送客,因此趕緊提着熱水過來給小姐梳洗了。”

“嘿,真是聰慧的小秋霜。”顧時歡揉了揉她的臉,“可是你何必像做賊似的,只是替我梳洗而已。”

秋霜臉一紅,嘿嘿笑道:“之前姑爺堅決地趕我走,我以為、以為他急着**一度呢。”

這下換成顧時歡臉紅:“你又胡說八道了。”

“可不是么,小姐和姑爺已經成了婚……”秋霜知道小姐着急嫁人的緣由,也知道小姐並非因為愛慕姑爺才嫁給他,更在之前勸過小姐好生考慮。可是在那種情況下,也的確容不得小姐考慮,嫁給六皇子總比……她想,既然小姐嫁了,最後也只能給姑爺了吧。婚姻大事,豈是兒戲呢。若沒有別的情況,小姐和姑爺便是要走一輩子的人。

“哎呀!快給我梳洗。”顧時歡胡亂地打斷她,心裏卻在發愁,這幾天算是躲過了,那麼之後呢?她事先沒跟沈雲琛說清楚,萬一他到時候……

這麼想着想着,秋霜已經很麻利地給她梳洗好了,為了避免沈雲琛到來的尷尬,兩人只說了幾句,秋霜便又匆匆走了。

新房歸於平寂,此時門外一陣沉沉的腳步聲,下一刻沈雲琛便已經推門而入:“腹痛好些了嗎?”

他頓住了腳步,看着顧時歡。

顧時歡已經洗盡鉛華,臉上的胭脂粉色都被原本的白凈清透所取代,頓時從明艷動人的美人變成了清秀出塵的佳人,還帶了幾分俏麗,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回京那日,他看到顧時歡的臉,只是想起了小時候的顧時初,未曾注意過她的容顏姿色。現在他才猛然發現,自己竟娶了個這麼漂亮的夫人。

顧時歡見他怔了半日,便摸了摸自己的臉,訕訕道:“方才秋霜過來幫我梳洗了。”

怕他責怪秋霜,又趕緊先聲奪人:“還是怪你。這麼早便讓秋霜回去了,又沒派新的婆子丫鬟照顧我,害我都沒法睡覺。好在秋霜機靈,還惦記着這事,趕緊過來給我梳洗了。”

“嗯,是我的錯。”沈雲琛道,“那現在,肚子還疼得厲害嗎?”

沒想到這話題這麼快便轉過了,顧時歡噎了一下:“好、好些了。”

“那就好。”然後,沈雲琛便朝她走了過來,而且越走越近,近到讓顧時歡心如擂鼓,忍不住開口想問的地步。

話是這麼說,不過顧時初他們也沒少找她麻煩。不過,從他們的院子走過來得費不少工夫,若是離得近了,恐怕麻煩來得更加頻繁。

沈雲琛聽着顧時歡這樣說,看着這一方小小的院子,倒是真覺出幾分超塵脫俗的感覺來了。

走到亭子裏,那些僕人只是着急地去打掃那些房屋擺設,早就將亭子忽略了,因此亭子上的石凳上積了一層灰塵。

顧時歡掏出帕子,準備自己親力親為地擦凳子。

“我來。”沈雲琛取過她的帕子,將石凳擦了個乾淨,擦完后,將髒了的帕子收回了自己的懷裏。

兩人在石凳上坐下,此刻秋霜也沒跟來,身邊也沒別的僕從,只有他們兩個在水塘中間的小亭子裏坐着。四面的殘荷圍繞着他們,若是盛開的荷花,應當更美。

顧時歡撐着下巴,看着沈雲琛道:“到月底了,你可一定要來接我呀。顧府一定也不好玩,我想早點回家。”

沈雲琛聽得“家”這兩個字,心裏一時說不出什麼滋味,只覺莫名的歡喜,嘴角也勾了起來:“一定。你若不信,我們拉鉤。”

待回過神來,手已經伸出去了。沈雲琛一怔,自己何時竟如此幼稚了。

顧時歡也差點笑出來,這多大的人了,還玩這一套。不過,他既然伸出了手,她不給個回應,就這樣晾着他,那他多可憐。

於是,她也趕緊伸出手,小指鉤上他的小指,搖來搖去,嘴裏說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就是小狗。”說完自己先笑出來了,兩人簡直像小孩子過家家。

沈雲琛看着她笑得燦爛,自己也笑了笑。

兩人笑了一會兒,顧時歡收了笑,道:“待會兒家宴就要開始了,我得簡單說一下顧府的情況,免得你等會兒認不清人。”

其實認不認得清人不是重點,橫豎他只要和顧一岱寒暄一番就是了,不過沈雲琛喜歡顧時歡跟他說話,也想多了解她一些,於是點點頭,安靜聽她說起來。

顧時歡道:“我爹有一個正妻和三個妾室。正妻展氏已經仙逝了,一直未曾續弦。三個妾室中,我娘也仙逝了,只余凌姨娘和白姨娘。”

“我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大哥顧時明、大姐顧時初和小弟顧時光均為展氏所出,大哥已經在朝為官,你應當認識。大姐更不用說了,不過她已嫁去了太子府,今日不曾來。二哥顧時昀和二姐顧時彩都是凌姨娘所出,二哥也已入朝,想來你也認識。還有一個小妹顧時心,則是白姨娘所出,如今正是豆蔻之年,性子可好玩了,與我感情最深厚。”

“嗯。顧時昀是執金吾,負責京城治安,顧時明是衛尉,掌管宮門警衛。父皇很信任你們顧家。”

“不是‘我們’顧家,我既已嫁給你,那我就是沈家人,不是顧家。”顧時歡笑着朝沈雲琛眨眨眼睛。

倒不是她胳膊肘往外拐,也不是因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想法,若是她娘親還在世,那她護顧家會顧得比誰還凶。可是如今娘親不在世了,顧府沒幾個讓她留戀的人,她就無需忌諱這些了。

在顧時歡看來,遠近親疏看的不是血緣,而是感情。她娘親也時常教導她,不要拘泥於血緣、家族,人與人之間的情分先一個便看感情。有感情,那便沒有血緣也是親朋摯友,無感情,血溶於水也是徒然,不過陌生人而已。

現如今六皇子府比顧府還讓她親近自在。

沈雲琛聽了,倒是一笑,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嗯,是我們沈家。”

他的掌心有些熱……顧時歡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重新墊在下巴處,嘟起嘴巴道:“在顧家呢,大姐、大哥和小弟最受寵,其次便是凌姨娘和二哥、二姐。白姨娘和小妹因為不會爭寵,因此和我一樣,在顧府都像空氣似的。上次我爹想挑個女兒嫁給林武,開始是想挑小妹去的,因為她性子溫和好擺弄,還好小妹尚未及笄,還不到出嫁的年紀,爹才將矛頭對準我。”

“還好是你。”沈雲琛驀地脫口而出,一時又有些心虛地咳嗽了兩聲,不知道自己為何蹦出這幾個字來。

“嗯,對啊,還好是我。”顧時歡以為他跟自己想的一樣,“我手上有你的玉佩,有你的承諾,因此能夠嫁給你逃避掉所謂的父母之命。若是讓小妹出嫁,我真不知道……咦,若是如此,我也可以拿着玉佩讓你娶我小妹呀,你會答應吧?”

“胡鬧!”沈雲琛皺着眉頭訓她,“不可能發生的事,就不要再做假設了。”

“也是。”顧時歡吐着舌頭笑道。

沈雲琛看着她吐出一截鮮紅的舌頭,莫名有些發熱,連忙撇過臉去。

顧時歡笑過之後,又擔憂起來:“可是過兩年,小妹也要及笄了,那時候我爹再將她嫁給林武可怎麼辦?白姨娘比我娘還柔弱呢,怎麼護得住她……”

沈雲琛生怕顧時歡又說出讓他娶了顧時心的話來,連忙道:“那我們便趕在前頭,給小妹找一個如意郎君。”

顧時歡眼睛一亮:“沈雲琛,你真好!”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比“殿下”之類的要好很多,但是……但是他怎麼覺得還是不夠親近呢,分明都成親了。

他將手握成拳,放在嘴邊,掩飾性地假咳了一聲:“唔,是不是……是不是該換一換稱呼了?”

顧時歡一怔,也歪着腦袋思索起來,直呼其名確實怪異,對外稱呼“夫君”倒也可行,可是面對面稱呼“夫君”,她還是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那麼,該叫他什麼呢?

她歪着頭問:“那李妃娘娘叫你什麼呀?”

沈雲琛扶額:“母妃叫我琛兒,你……”

“那我叫你阿琛吧!”顧時歡說完,還湊過臉來,連連叫了幾句,“阿琛、阿琛、阿琛。”

沈雲琛心下一松,剛剛還以為她要叫自己“琛兒”呢。

阿琛、阿琛……他反覆咀嚼這兩個字,突然覺得真是好聽。

此時,秋霜過來請他們吃午膳了。

兩人從亭子裏走出去,顧時歡突然想起什麼:“對了,我還有一個祖母,不過她去五佛山齋戒去了。祖母也是偏疼大姐的,不過有些時候,還是挺公道的。我聽娘親說過,當年我爹讓所有人叫我‘喜喜’,只有我娘不依,我爹很生氣,祖母便出來說了一句話:罷了,女兒都是母親心裏的嬌嬌寶兒,何苦去為難一個母親。這句話娘親記了很多年。”

沈雲琛側着頭看着顧時歡,聽她說起小時的事情,心裏泛起許許多多說不清楚的情緒來。

到了膳廳,姨娘是不來這等家宴的,因此席上只有年輕一輩兒。

顧一岱簡單地介紹了幾個兒女。顧時明穿着一件鴉青色錦衣,腰間綁着一根素色紋帶,面容有稜有角,眼睛深邃,身形魁梧,既帶着幾分書卷氣,又帶着幾分武氣。顧時昀則更加文質彬彬些,身着青色長衫,面色看上去很是溫和。顧時光則還是少年的樣子,只是不喜歡笑,因此面色有些耷拉。

顧時彩面色紅潤,身穿一件櫻桃紅掐邊紗裙,特地戴了一個上等的翠玉鐲子,頭上則戴了一支尤為顯眼的血玉簪子,看上去非常貴氣。顧時心則素凈很多,身上穿的是白色的長綢衣,首飾也無特別突出的地方,臉蛋很小,下巴尖尖的,顯得格外楚楚可憐。

不過,沈雲琛覺得,顧家還是顧時歡最好看。

他與眾人一一打了招呼。隨後眾人便依次坐好。

沈雲琛與顧時明、顧時昀本就是朝堂上的同僚,因此席上他們幾人互相敬酒寒暄,顧時歡則與顧時心偷偷眨眼傳話,等着一會兒說些姐妹知心話。

酒過三巡,不知是否真喝醉了,顧時明突然道:“聽聞殿下騎射過人,以往我不敢向殿下討教,現在咱們都是一家人了,正好府中也有一處習武的操練場,因此願向殿下討教一番。”

顧時歡冷下臉來,她知道顧時明也和顧時初似的,總是討厭着她,可是他這會兒突然出來挑刺是怎麼回事?新姑爺第一次來媳婦兒娘家,若是和大舅子的比試中輸了,那多沒面子,何況沈雲琛還是皇子!

更重要的事,顧時明騎射從小就特別好,百步穿楊都不在話下,他肯定是成心想讓沈雲琛成為笑話!

顧時歡心裏一動,準備站起來拒絕。

沈雲琛按住了她放在桌下的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好!”顧時明迫不及待地站起來,“殿下請!”

這期間顧一岱也沒有阻止顧時明,這會兒聽到沈雲琛應戰了,便也站了起來。眾人便一道前往操練場。

顧時歡心裏忐忑不安,她知道沈雲琛肯定是對自己有信心才會應戰,也知道他在邊疆多年,騎射方面應當也是甚為精進,但是她到底不知道他實力如何,只知道顧時明的騎射之術的確特別厲害,所以這心裏止不住七上八下的。

沈雲琛若是不小心輸了,保管第二天就能傳遍全京城,然後成為皇族貴胄恥笑的對象!

肯定是大少爺說了什麼糟心話,才惹得小姐不快,現在八成是想寫信向姑爺訴委屈呢。

顧時歡揉了揉臉:“沒什麼,他亂說一通呢。”

秋霜聽了,擔憂地看了顧時歡一眼,卻沒有再問,只道:“書信明日再寫吧,今兒個這麼晚了。”

“沒事。”顧時歡笑笑,“你先下去歇息吧。”

秋霜聽了,只好先退出去了。

聽着門嘎吱關上的聲音,顧時歡拿起案上的一壺清水,向硯台倒了些許,便執起墨慢慢碾磨。此刻她心裏頭還有些混沌,手裏不停地磨墨,腦子裏卻什麼也沒想,放空似的。

等磨好了墨,拿毛筆蘸了墨水之後,顧時歡看着空白的宣紙,卻愣住了。

她想幹什麼來着?

寫信?

給沈雲琛寫信?

……寫什麼呢?

其實沒什麼好寫的。顧時歡獃獃地看着空白的宣紙,好像真沒什麼好寫的,那她怎麼就突然想起沈雲琛,怎麼就突然想給他寫信了呢?

爭與不爭又如何?便是沈雲琛想爭這天下,利用她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也沒什麼錯,畢竟她也不是真心實意想嫁給他,如此反倒兩全其美。顧時明想靠這個挑撥她和沈雲琛,那真是找錯了路。

再說今晚顧時明跟她所說的話……他既然敢全盤跟她說,也便不怕她告訴沈雲琛。其實也沒有告訴沈雲琛的必要。若他是“爭”的那個,顧一岱和顧時明心裏打的什麼小九九可不是一清二楚,犯不着她再去提醒。

至於她想寫信的真正理由……大約是被顧府寒到了心吧。

其實也早該習慣的……其實也早就習慣了。

她的娘親是江南的商賈之家出身,大昱的商賈雖然地位不如貴胄高門,但也和尋常百姓一樣,再加上外祖父家有錢,因此六個女兒都是男人們趨之如騖的對象,而年紀最小、長得最美的娘親就更是眾星拱月,萬千人寵着愛着。

偏偏娘親眼光不好,看上了來江南辦事的顧一岱,當時他已經有了正妻,卻還是在他的甜言蜜語之下,嫁給他做妾,來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

可是她這個爹爹非但不知珍惜,心眼也不好,對她娘親很快就冷淡了,娘親多次提出和離,他也不肯答應,就這麼拖到娘親仙逝。

她從小就習慣了顧府對她們兩母女的冷淡,好在娘親雖然命苦,但是卻從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不喜歡爭寵鬥豔,便搬來這清凈的院子,每日都是溫柔而快活地笑着,教給她很多人生的道理,雖然面上柔弱溫和,但為了她卻什麼都願意去爭取,除了“喜喜”那事兒,她在顧府面上的待遇還是不差的。

因為娘親的性子,所以她一路長大,也未覺自己過得多委屈,只是小時候不懂捨棄,惦念着爹爹、祖母和兄姐的親情,所以時常會被顧家對她和對顧時初的差別待遇所傷。這種委屈隨着年歲的漸長已經慢慢消失,因為她已無所謂這些旁人對她的好與壞,平日也將顧一岱當成了空氣,嘴裏假裝恭恭敬敬地喚一聲“爹爹”就算了事。

就算聽到顧一岱和顧時明商量要將她嫁給林武,她心裏也只有一種“果然”之感。

可是嫁人之後,她反倒覺得自己嬌氣了似的。在沈雲琛面前想起父兄賣女那一幕,竟會覺得委屈。今日見顧時明這麼虛偽,也會覺得格外寒心,有種想立刻跟沈雲琛痛訴的欲.望。

可是臨下筆了,才覺得自己幼稚,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有什麼好跟沈雲琛說的呢?畢竟又不是他真正的妻。

顧時歡無意識地鼓起了腮,紙筆都要來了,總得寫點什麼吧。她深思了半晌,抬頭忽見靠近窗子的一支梅花已經盛開了。

看着那在昏黃燭火里仍舊生機勃勃的梅花,顧時歡心裏突然湧出一股歡喜,於是提筆寫下幾個字——

春歸矣,顧府花開。

寫完又覺得好笑,文縐縐又沒什麼意義的話,沈雲琛看了會笑話吧。

不管了,夜都深了,就這樣吧。

顧時歡放下筆,將宣紙就這樣晾在桌上,走出了廳堂,往內室歇息去了。

很快,居香院的燭火盡數熄滅。

而一直站在院外的顧時明這才意識到,他已經站在這裏很久了。

今晚他和顧時歡說得有些多,雖然並不是什麼不能說的機密,但是跟她說太多總是不好的,因為與她說得越多,便越是想與她說……想多停留一秒。

面對顧時歡,怕是沒有任何人比他還要複雜了。

他在無人的夜裏嘆息一聲,輕輕地轉身離開了。

第二日的早上,顧時歡來到廳堂上,桌上那張紙已經不見了,問了才知道,秋霜已經差人送去了,這會兒還掛着促狹的笑看着她。

“就你勤快!”顧時歡沒來由地臉上一紅。

秋霜還準備打趣她,顧時歡飛快地截住話頭:“我們去梨春院瞧瞧白姨娘和小妹去。”

說著,便一馬當先地走到了前頭。

來到梨春院,白姨娘正在庭院裏安靜地做刺繡,顧時心則伏在水池旁邊的假石上看錦鯉。梨春院比居香院大一些,也有一方水池,裏面養了很多錦鯉,因為顧時心極喜歡魚兒。

見顧時歡過來了,顧時心便麻利地從石頭上起來,飛快地跑過來,抱住了顧時歡。

“三姐!”

白姨娘也放下針線,一邊叫人拿椅子奉茶,一邊也走過去,親熱地拉着顧時歡的手,笑道:“喜……如今是不是該叫你六皇子妃了啊。”

“我跟姨娘誰跟誰啊,我可從不在你們跟前擺譜兒。”顧時歡笑眯眯。

白姨娘捂着嘴笑:“你啊你,還是那個好孩子。”

三人在庭院裏坐下,就着春日的暖陽,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敘家常,不過說得最多的還是關於顧時歡。白姨娘和顧時心總是不放心地問東問西:六皇子對你可好啊、六皇子府是否住得慣啊、那些下人們可有沒有拿喬刁難啊……

顧時歡只好一一回答,以打消她們的擔憂。順便又問起顧府的生活,只道一切如舊,不過五佛山來信,老夫人即將回來了,估摸就這兩日。

顧時歡翹了翹嘴角,正準備說話。

此時,府里的一個老嬤嬤便拿着一封信走了進來。

“三小姐,”這些下人一時還改不了口,“六皇子府來信,老奴去居香院沒見着您,問了才知道您往梨春院來了,特意給您送過來了。”

……這麼快就回信了?

一股期待油然而生,就像每次娘親給她買了東西,總是要先藏起來逗逗她一樣……不知道他會回什麼?

“謝嬤嬤。”顧時歡一邊道了謝,一邊伸手去拿。

那信卻被顧時心一把搶過。

顧時心在別人面前文文靜靜的,在她娘親和三姐面前,卻是個潑猴。眼下搶了信,便招手讓嬤嬤下去。嬤嬤見顧時歡沒說什麼,便趕緊退下了。

顧時歡這才伸手去搶:“你這混丫頭做什麼!給我!”

顧時心知道顧時歡沒有真正生氣,所以一邊躲着她,一邊笑着拆信:“我看看六皇子姐夫給姐姐寫了什麼。”

顧時歡搶也搶不到,只好由着她去了,一邊是潛意識裏不太敢自己拆信,一邊也料定了沈雲琛不致於說什麼肉麻的話吧。

隨後,她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

顧時心嘴裏念慢悠悠地出來的幾個字,簡直臊得她想立刻挖個地洞鑽進去。

——滿城花開,待妻歸。

顧時心念完,看着顧時歡大發感慨:“三姐,六皇子殿下對你真的是情深意篤啊!”

“你個未出閣的小姑娘,混說什麼呢。”顧時歡一邊拿起“過來人”的架子壓她,一面從她手上將書信抽了過來,這次很輕易就得手了。她順手將信紙揣進了懷裏。

顧時心吐着舌頭朝她笑眼眯眯。

“原擔心你在六皇子府過得不好,沒想到是我們多慮了。”白姨娘慈愛地笑起來。

她拉着顧時歡到自己身邊坐下,笑着說道:“姨娘對字畫頗有研究,那字跡下筆有力,卻帶着些微顫抖的痕迹,想來六皇子殿下寫信的時候,是帶着激動、歡喜、想念之情的。你們這才分隔一日,殿下便如隔三秋地寄信過來了,真真是將你放在心上的。這樣,姨娘也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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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妻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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