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序曲:煙雲散,一恕着本紀
安祿山使替身先行祭拜哥舒翰的靈位,引出許久讓。許久讓殺了他的替身,才知道哥舒碧華早與安祿山暗中勾結。哥舒碧華妄圖用美色勸降許久讓被拒后,安祿山終於下了殺手。
“哥舒翰勾結漢人,圖謀不軌,雖已離世,但其義子許久讓不知悔改,其罪當誅!勇士們,給我殺!”話音剛落,護衛一擁而上,將許久讓團團圍住。許久讓左手持匕首,右手持長劍,大喝一聲:“誰敢上前半步,我教他有來無回!”
圍住他最內層的護衛先衝上來,明晃晃的大刀,有的從上砍下,有的直接刺來。許久讓側身一躍,便從中閃躲開。由於距離過近,再去用劍已無法施展,便將匕首亮出,直插他們的咽喉。就聽“噗”的幾聲,五名護衛應聲倒地,雙手捂住喉嚨卻壓不住噴濺的鮮血,表情痛苦的死去。其他護衛見狀,紛紛向後退了一步。
安祿山大叫一聲:“弓弩手準備!”隨後,十幾個手持長弓的士兵站了出來,紛紛瞄準許久讓。安祿山大手一揮,弩箭齊發。“絕不能讓箭矢傷到義父的靈位!”許久讓心中暗想,揮起長劍抵擋一陣,卻還是有兩三支插在了哥舒翰的靈位上。
安祿山再揮揮手,又一波弩箭齊發。這次,不止在靈位上更多了幾支,就連許久讓的腰部和腿部,都各中箭矢。安祿山見他身中數箭,再次指揮守衛從上前去。許久讓揮劍再戰,只砍倒了三四人後,便眼前一黑,沒了知覺。
當他再次醒來之時,只見自己身處哥舒府邸客房院中,天色已完全擦黑,既無星星,也無月亮。
“許久讓,你為何如此莽撞?”突然,一臉是血的哥舒翰手提半截寶劍,站在院門口,責罵道,“舍我之外,只有你才有機會中興大唐了。如今,你卻冒失行刺安祿山,實在太令我失望了!我給你的字條,你到底看了沒有?”
許久讓想要張口解釋,喉嚨卻發不出聲音。哥舒翰長嘆口氣,轉身便要走。許久讓緊追幾步,卻被哥舒碧華攔住了去路。“哈哈哈!”哥舒碧華淫邪一笑道,“本想與你聯合鞏固我胡人江山,可你卻與我為敵!”說完,臉色一變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話音剛落,哥舒碧華劍已出鞘,對準了許久讓的眉心,一劍刺了過去。許久讓想要躲避,可身子卻動彈不得。就在寶劍即將刺入他眉心之時,安祿山從遠處走來,叫住了哥舒碧華道:“愛妃,先不要殺他!”
安祿山惡狠狠走來,拿過了哥舒碧華手中的寶劍道:“許久讓,想刺殺朕?朕要哥舒翰一家為你贖罪!”說罷,右手一揮,哥舒翰的家人便被反綁着押了過來。“不要殺我啊!”哥舒翰的長子和妻子走在最前面,哭着向安祿山求饒。安祿山看了一眼許久讓,手中劍在二人脖子上輕輕一劃,只見此二人喉嚨被割開一個大口子,鮮血如泉涌般從喉嚨里冒了出來。在地上抽搐了一陣后,就安靜了下來。
“我們錯了,別殺我們!別殺我們啊!”哥舒翰的二兒子和妻子被推到了安祿山的面前,苦苦的哀求着。安祿山用同樣的手法將此二人喉嚨割開,死狀同樣慘烈。
許久讓心急如焚,卻奈何動不了身,只得眼睜睜的看着哥舒翰一家老小在自己面前被安祿山殘殺致死。自己恨的咬牙切齒,而安祿山和哥舒碧華卻歡笑着,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只片刻之功,哥舒翰全家均被割開了喉嚨。鮮血慢慢流淌過來,浸濕了自己的腳面。
安祿山將寶劍丟在一邊,看着許久讓,冷笑了一聲說道:“許久讓,這筆血債你還得起嗎?哈哈哈!”說完,摟着哥舒碧華便離開了。
“安祿山,哥舒碧華,你們二人不要走!”許久讓大叫一聲從地上坐起,突覺腰部一陣劇痛。旁邊一少年趕忙扶住他道:“許兄弟,千萬不要動,傷口要裂了!”說著,從旁邊扯過一團布,堵住了傷口。許久讓定睛看他,這少年一襲白衣,披散着長發,身材略微發胖,皮膚白凈。手中握着一本書,腰間佩戴着一隻口袋,一支毛筆漏了出來。看得出來,這是一個文文弱弱的小書生。
“你是何人?我這是在哪裏?”許久讓被他扶着慢慢躺下,問道。少年將一瓢水放在了他的枕邊道:“我叫夏侯丁,你放心,這裏十分安全,那些官兵暫時不會找到這裏。”
許久讓“嗯”了一聲,回想起方才原是一場噩夢,不禁又問道:“我怎麼會在這?”夏侯丁笑道:“那你還記不記得,你被射中三箭的事情?”許久讓點點頭,夏侯丁繼續道,“那三箭箭頭我已幫你取出,你流血過多暈倒在靈堂,我趁亂將你救了出來。”
“可你並非是府中人,又如何能及時救我出來呢?”夏侯丁羞澀一笑道:“這個嘛......說來慚愧,我躲避兵亂至此,腹中飢餓難耐。見這府中正在操辦白事,心想着淘換些吃食,沒想到遇到你遭那些人圍攻。”
“原來如此......”許久讓有些失落。本想犧牲自己換得哥舒翰一家人性命,卻被他所搭救,而自己活着並不知還有何意義。夏侯丁不知情,繼續道:“本來,我想吃飽喝足趕緊溜走,但聽你說到‘為國忍辱負重’之類的話,便覺得你是條漢子,必須救你出來。”
“所以,你見我昏迷,便硬將我救出人群?”說到此,夏侯丁一臉傲嬌道:“在下功夫平平,但手法迅速。救下你后,他們想追也追不上了!”說著,哼笑道,“我只知道,被那些官兵欺負的,一定都是像我這樣的老實人!”
“官兵?”許久讓笑笑,“他們不是官兵,是反賊!”夏侯丁聽罷,搖搖頭道:“是官是賊,我分不清楚了。本來,我隱居在這附近一處林中。一個月前來了一隊人,與射傷你的人衣着一模一樣,非要讓我去從軍。我不肯,他們就要舉刀殺我。”
“然後,你知這些人不善,便救了我?”夏侯丁點點頭,嘆口氣道:“如今,咱倆算是同病相憐啦!”說著,指了指許久讓身上的箭傷道,“這三處箭傷,雖說不致命,但若不加小心,恐怕會成為你一輩子的麻煩。所以,千萬不要亂動。箭傷複發,傷口再崩裂,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許久讓點點頭:“多謝夏侯兄弟救命之恩!”夏侯丁擺擺手道:“不用客氣,舉手之勞嘛!”說著,突然想到些什麼,趕忙從地上撿起一個字條道:“哦對了!你身上有這樣一張字條和兩本書,差點被血弄髒。我怕是重要之物,趕忙給你另外藏起。”說著,遞到了許久讓面前。
許久讓這才想起,這是哥舒翰臨死前交給自己的字條,讓自己務必在他死後再看。可他卻被悲傷沖昏了頭腦,竟然忘記了這份的囑託。懊惱之際,許久讓小心翼翼打開字條,夏侯丁也不禁湊上來觀瞧。只見上面工整寫着三行字:“吾兒久讓。吾死之後,養女碧華恐生異心。其心若異,則除之勿恤!”
許久讓懊悔之際,嘆口氣道:“許久讓啊許久讓!若早聽義父之言,哪會有今天的下場!原來義父早就料到哥舒碧華會起二心,而我卻忘記的一乾二淨!”夏侯丁拍拍肩膀道:“這個哥舒碧華就是那個妖艷的女人吧!看上去就不是良家女子!”
許久讓搖搖頭道:“我若早一些除掉她,就不會有今日之敗!”說著,想起了哥舒翰的家人,趕忙問道:“夏侯兄弟,不知那家人現在如何了?”夏侯丁現在怎會把安祿山屠殺哥舒翰全家,並一把火燒了哥舒府邸的事情告訴他?只得點點頭道:“你放心,那些人只知道追你,並未將那家人放在眼裏。估摸着,現在應該還都在滿世界找你吧!”
許久讓聽得明白,夏侯丁答非所問,看來哥舒翰一家人是凶多吉少了,不禁暗自發誓:“義父將畢生絕學教給我,我卻沒能保護好他一家老小。將來,必要親手將安祿山碎屍萬段!”
夏侯丁見他不在問話,便道:“明日不如來我家裏養傷吧!我家在深林之中,諒那些人也不會料到我們又回去了!”許久讓滿心只有復仇,根本不在乎會去到哪裏,便點頭答應。
第二日,許久讓隨夏侯丁來到了他之前一直隱居的山林之中。這片深林在平盧西北,十分荒涼。這裏以前的樹林鬱鬱蔥蔥,安祿山的軍隊對這裏進行了大規模的砍伐。孕育生命的樹木被砍伐后製成了殺人用的箭支,深林便不再像之前那般清幽。夏侯丁的房屋十分隱蔽,房屋用青石搭建,屋頂上鋪着厚重的茅草,屋中冬暖夏涼。佈置十分簡潔,沒有其他更多飾品,如今卻也被叛軍一搶而空。屋中最多的是夏侯丁的藏書,這些藏書有些還是珍貴的古人手抄本。叛軍什麼都沒放過,卻是這些藏書絲毫沒動。
屋外面用似小臂一般粗細的圓木圍成一個大柵欄,在屋外圈出一片院子。院中正北方是一座簡易的豬窩,如今已經空空如也。院內中央位置放置着一面圓形的大石桌,盤腿可以坐上兩人有餘。大石桌周圍放置着八個如象腿一般粗細的圓形木墩,落滿了灰塵。
夏侯丁一進院門便心情大好道:“哎呀!終於又回到家了!”許久讓看了看周遭環境道:“夏侯兄弟,你平日是如何生活的?”夏侯丁如數家珍般道:“雖然只有我一人在此居住,但我並不覺得孤單。平日有粗茶淡飯維持生計,還有家中數百本藏書聊以度日。無聊時去城中做些抄抄寫寫的工作掙些銀子,想來還是十分快活!”
許久讓聽着,內心也越發嚮往這樣的生活。
許久讓的箭傷一養就是半年,在養傷的同時,他每天都在仔細研習哥舒翰的槍譜和劍譜。雖只半年時光,許久讓的槍法劍法都也已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天下都知道哥舒翰的槍法了得,沒想到劍法也是出神入化般神奇!”許久讓心想着,不禁感慨這兩本譜子的精妙。
又是半年過去,許久讓的箭傷已然痊癒。如今,他可以像往常一樣下地練劍。這一日,他正在院中休息,只聽夏侯丁從外面回來,人還未到,聲音就先行傳來:“哈哈哈!許兄弟,有好消息啦!”許久讓回頭看去道:“夏侯兄弟今日回來得早啊!什麼事情讓你如此高興?”
夏侯丁神秘地一笑,走到了許久讓的身邊說道:“說出來對你來說真是件大好事安祿山死了!”許久讓聽罷,手中寶劍突然掉落,吃驚道:“安祿山死了?什麼時候死的?”
夏侯丁看着他的表情,似乎並非是喜訊,便繼續道:“我也是剛知道的,他是被親兒子親手殺死的!”許久讓聽罷,不禁面露悲情道:“可惡!最終還是讓你逃過了我手中的劍!”夏侯丁上前一拍他肩膀道:“許兄,我在城中找到一人,想必你很想見一見吧!”說著,向院外方向喊道:“你過來吧!”
許久讓抬頭看去,只見遠處走來一人,正是哥舒碧華。此時的她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光鮮,身上衣衫已經滿是襤褸,雖然臉上滿是灰塵和疲憊,但依然還有往日妖艷魅惑的痕迹。一年的光景改變了許久讓,更使得哥舒碧華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許久讓表情極為冷靜,但握着寶劍的手卻不停在顫抖。他依然記得那天在客房院中,哥舒碧華在她耳邊輕風拂柳般的耳語,至今讓他心中激蕩。哥舒碧華的背叛,也同樣讓他恨死了這個女人。直到看到她現在的落魄,他竟然也會有一絲憐憫。
哥舒碧華一瘸一瘸地走了過來。腿上不知被什麼人射中了一箭,箭頭還留在腿上,傷口已結血痂。夏侯丁看了看許久讓,拍拍肩便走進屋中。哥舒碧華走到許久讓面前道:“許公子可好?”許久讓面無表情,指了一下身邊圓木墩道:“坐吧!”
哥舒碧華困難地支着桌子,將受傷的一條腿挺直,另一條腿彎下去,勉強坐下。二人四目相對,哥舒碧華開口道:“你還在怪我嗎?”許久讓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將手中寶劍提起,擺在桌上。哥舒碧華一眼便認出來,這把劍是哥舒翰的寶劍。她心中明白,許久讓一直心繫復仇,根本不可能原諒自己。
哥舒碧華嘆口氣道:“安祿山死了,胡人的天下怕是要亡了。”說著,竟抽泣來說道:“一個月前,燕王的兒子宴請我和燕王。酒席宴中對我出言輕薄,被燕王斥責了幾句。沒想到,他的兒子早有弒父篡位的預謀,以此為機在深夜將安祿山刺死,還想要殺我滅口......”
許久讓聽罷,點頭笑道:“如此說來,你也算是惡有惡報了!”說著,將桌上的寶劍推到哥舒碧華的面前道:“這把寶劍是義父遺物,原本想用這把劍殺了安祿山,只可惜還是晚了一步。你走吧!畢竟義父從小便收養了你,我不能在此刻取你性命!”
哥舒碧華看了一眼寶劍,又看了看許久讓,似乎是要求得他的原諒。但見他並不理會,便也不再多言,捧起寶劍便轉身離開。看着她的背影,許久讓如釋重負。夏侯丁從屋中走出道:“你這樣放走了她,不後悔嗎?”許久讓點頭道:“殺了她我怕會更後悔,不如把悔恨留給那個女人吧!”
半年後,哥舒碧華的屍首被人們在平盧護城河中發現。哥舒碧華用寶劍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抱着一塊大石隨寶劍沉入河中。
三年後,許久讓根據哥舒翰的槍譜和劍譜,加上自己的理解,寫出了屬於自己的劍法秘笈。夏侯丁託人打造出一柄長劍,使得許久讓的名聲大震,天下習武之人為之側目。
青石桌前,許久讓捧起寫好的劍譜,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微笑。夏侯丁從房中取出文房四寶,擺放在了青石桌上笑道:“恭喜許兄,這本劍譜寫成之後,必定流芳千古啊!”許久讓擺擺手道:“流芳千古不敢講,最多算是我沒有在世間白走了一遭!”
“對了,許兄。這本書叫什麼名字呢?”夏侯丁拿起毛筆看着他。這個問題,卻把許久讓問住了。見他不語半晌,便笑道:“許兄,不如就叫《劍華本紀》吧!”
“《劍華本紀》?有何用意?”夏侯丁笑着坐下道:“本紀,即是皇帝的傳記。不知許兄是否知道司馬遷?”許久讓搖搖頭,夏侯丁接著說道:“司馬遷著《史記》一書,書中對皇帝所做之傳記,均以本紀稱之。”
“你的意思是,我這本書是皇帝的劍譜?”夏侯丁大笑道:“不是啦!所謂《劍華本紀》,所要表達出來的意思是說,這本書堪稱當今天下劍法的精華所在。而之所以稱之為‘本紀’,意在傳達這本書的重要性。”
許久讓聽罷,笑道:“夏侯兄弟果真是文采出眾,這個名字深得我意!”說罷,許久讓將劍譜擺在夏侯丁的面前,“你將‘劍華本紀’四個字為我提上,此書便完整啦!”夏侯丁手拿毛筆笑道:“若不讓我題寫,我還不答應呢!”說著,夏侯丁筆觸便已經落下,龍飛鳳舞一般,四個大字“劍華本紀”便落在了書的封頁處。
許久讓死後,江湖之中爭奪《劍華本紀》的人越來越多。為免此書落入歹人手中,夏侯丁將其轉抄在十二本卷宗上。兩百年間,卷宗四散流離,在兩百年後再度掀起了江湖上的血雨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