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銅鼓
?高超還沒有將那物件看得清楚,便又趕緊用粗布把它蓋了起來。
隨即,他的腦子裏就一下蹦出來三個字:銅路子。
所謂銅路子,也就是青銅器,看到這樣的東西,無論是哪個行里人也都難免會被驚出一身的冷汗。
高超自然也是行里人,所以他此刻便也出了一身的冷汗,眼睛直直的盯在那物件之上。
其實對於高超他們這些人來說,見到銅路子也並非壞事,只是他們對這銅路子的感情有些複雜,簡直可以說是又愛又恨。
愛,是因為這銅路子有人要,值錢,保證個個都是天價貨,所謂天價貨,那就是貨價高得離譜。
恨,卻是因為燙手,辣眼,太敏感,因為國家法律明確規定,這種青銅器除了從海外倒賣流回國內的,就全部屬於禁拍品,也就是完全不允許在國內私自買賣流通的。
所以此刻,當高超看到這樣的青銅器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便第一時間,自然反應一般的想到了兩種情況。
第一種情況,這件青銅器只不過是件“高老八”而已。
所謂“高老八”,也就是仿造品,贗品,但是就算仿造品也分為四個等級,分別為判眼,新仿,舊仿,還有高仿。
這裏面所說的判眼,指的就是仿造的很粗劣,一眼便能看出來的仿品,多為地攤貨,也叫新加坡,就是新假破的意思,這種判眼貨很少會出現在堂口裏,絕大多數都是被放在鬼市之中的地攤上充數,因為判眼貨放在堂口裏,讓人看到了丟不起人,所以也就是放在地攤上糊弄些不懂行的生手還行。
其他三種仿品中,新仿是指新近仿造的物件,一般不是老工藝,但是品相極佳,是在堂口裏麵糊弄外行人和國際友人專用的好東西。
舊仿,其實也算文物,一般是指明清年間仿造的古董,大多為古書古畫,鮮有瓷器玉器,這樣的東西如果出自大家之手,仿造的好,也是有人要的,有人要就有市場價值,所以有時候碰對了買家,也能出個好價錢。
高仿,那就是仿造品中的頂級貨了,很多高仿貨其實也是出自大師之手的,所以一般人是絕對看不出其中破綻的,這樣的東西在市面上也不多見,絕大部分其實都被當成真品收了起來,甚至有一些高仿貨還被當成一眼貨放在行里拍賣的都有。
總之,高老八在古玩市面上絕對不在少數,至於市面上能夠見到的青銅器,那就基本上都是高老八了。
所以高超盤算着,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那他就直接把東西還給這位老阿婆,因為他大老遠的出來鏟地皮不容易,不想背着這麼個玩意回長沙,讓人給笑話了。
不過高超也想着還有第二種情況,那就是這物件不是什麼高老八,它是件實實在在的一眼貨。
其實能夠在這深山之中收到一眼貨的概率雖小,但是卻也不無可能,因為如果此刻擺在他面前的這件東西的的確確是件青銅器的話,那它就很可能是個鬼貨出身。
所謂鬼貨,也就是盜墓出土的東西,這樣的東西有時候的確會流落在民間,因為盜墓的土夫子倒斗出來的東西,一般為了安全起見,都會盡量第一時間在當地出手,有時候甚至還會把墓里的明器當成酬勞,直接分給受雇的當地人。
所以,那些鏟地皮的人才能鑽空子,才有可能在偏遠山區的老鄉手裏,用比較低廉的價格收到些價值不菲的一眼貨。
但是倘若這東西真的就是件青銅器的話,那反而讓高超更加為難,因為如此第二種情況在高超看來便實在有些難以處理。
這麼說吧,這件銅路子既然被他撞見了,那他是無論如何也是要出錢收下來的,因為這樣的機會實在不多,絕對不可放過。
但是當高超把它收下來以後,這東西可就變成了個燙手的山芋,因為如果高超要想把它再次出手變現的話,那就有點困難了,這東西多半是有價無市,恐怕市面上沒人敢要。
就算有人敢要,出了個還不錯的價錢,那他敢不敢賣又得另當別論,其實不管他賣與不賣,只要是落在了他的手裏,那他就已經算是觸犯了國家的相關法律,這要是因此自己被抓進去蹲了號子,那可就太不值得了。
所以高超想到這裏,腦子已是一片混亂,當下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但是不管怎樣,眼下東西真假未辨,他還是得先對這件東西“掌眼”一番,再做定奪(所謂掌眼,便是看貨驗新老的意思)。
只是高超對掌眼這樣的青銅器,其實並沒有多少的把握,畢竟這銅路子他見過的不多,經手的就更少了,以他的水平,他也只能勉強將那種仿造粗劣的高老八辨別出來。
不過初生牛犢不怕虎,高超心說想那麼多也沒個蛋用,還是先憑着本事詳細看看再說。
所以當下他便做了次深呼吸,才又揭開了眼前的那層黑色粗布。
昏暗的燈光之下,一抹銅綠再次顯露出來,竟也讓他稍感緊張。
但是這種緊張感卻也並非壞事,它可以讓高超的精神高度集中,去對眼前的這件銅路子掌眼,來他個“望聞問切”。
所謂“望聞問切”,並非是中醫所指的望聞問切。
這裏的“望聞問切”,是比較形象的說明了古董鑒定中最基本的一些步驟。
望,即是看,要看大體,局部,細微,一般要使用放大鏡對物件細緻觀察,再結合物品上的一些特點,與其他真品物件進行對比,從而辨析真偽,確定年代,正可謂:多讀方才識廣,多望方能辨佯。
聞,即是嗅,用鼻子聞味道,看看物件本身有無古怪的氣味,這在古董鑒定中,可是非常了得的功夫,很多大師只是靠聞,便可以分辨東西真偽,甚至分辨物件的歷史年代,因為很多高老八贗品,為了做舊都會將物件長時間的放入各種東西中掩埋浸泡,不過就算成品經過去味處理之後,也還是會留有一絲氣味的,而這僅有的一絲氣味,便是鑒別真偽的而關鍵所在,所以說這聞上一聞,是必須要會的功夫之一。
問,即是談,談天說地,談古論今,只要能談的,就和賣家談,多談無忌諱,少談無生意,從談話中解賣家意圖,看賣家心態,識賣家人品,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切,即是神,神是這四字之中最為深奧的,這神要是說起來的話,還真是有些不好解釋,所謂神,可理解為神韻,神氣,只因這古玩經過漫長的歷史沉磨,便自身也帶了一種神,所以有些大師在鑒定物件的時候,最後都要用手把玩一番,用心去參悟體會物件自身所帶的這種神,然後才會做出最終判斷,給物件憑賞估價,所以說這“切”實在是重要,但是卻極為難以掌握。
雖然高超也對這“望聞問切”很是了解,但是他畢竟入行時日不長,雖然他理論知識豐富,卻是實踐經驗頗少,所以在他此番認真掌眼之後,他卻還是覺得心裏有些沒底。
此件物品,高超倒還算認得,它是一面青銅鼓。
青銅鼓,多在雲南,四川,貴州,廣西等地出土,年代多為戰國及漢代,多為禮器及盛裝食物所用。
不過那種出土的青銅鼓,都是個頭很大,直徑一般多在兩尺開外,而如此足球一般大小的青銅鼓,更接近於陝北那種腰鼓的尺寸,所以對於高超來說,這也還是他頭一次見到。
不過尺寸精小,還不是此面青銅鼓的最大特點。
一般出土的青銅鼓,均是鼓面在上,下端開口,其上端鼓面必為青銅所鑄,但是此刻高超手裏的這面青銅鼓,卻是兩端的鼓面,有一面是青銅鑄造的,而另一面,卻包了一張皮面。
高超不免心說,這就太奇怪了,如果一端是青銅鼓面,一端是皮面的話,那這面青銅鼓到底是用來幹什麼的?難道它真的是用來演奏的嗎?
他再仔細觀察,發現那皮面已呈黑黃色,表面已有一層包漿,說明皮面的確有些年頭,但是那皮質僵硬,且毫無韌性,雖然年代好似久遠,但是高超卻也能一眼辨出,這層皮面很可能是後人做上去的。
看到如此情況,高超暗笑心說就算這面青銅鼓是一眼貨真東西,但是這人為後做的老皮面,卻着實有些畫蛇添足了。
再看這面青銅鼓的鼓身,其身上一側兩端各有一耳,可以用來拴綁絲帶等飾物,而鼓身上竟還鑄有精美的紋飾。
紋飾華麗細緻,保存十分完好,從做工上來看,應該是具備一眼貨相,不屬仿品,但是其紋飾樣式卻有些古怪。
那些紋飾,和當地少數民族一些古玩上所繪的紋飾截然不同,當地紋飾多為太陽紋,蛙紋,牛紋,雲紋,雷紋等,但此鼓鼓身上的紋飾,線條明朗,更像畫作一般,極像是以繪畫的形式,在這面青銅鼓上展現了什麼不得而知的事物。
而在這華麗精美的紋飾之間,高超卻也發現了好似有些清晰的文字。
其文字排列並非工整,而是很巧妙的結合在了一起,且文字字體瘦長,筆道遒勁雄美,行氣疏密有致,結構嚴謹,情勢凝重,實在有番說不出的風韻傲骨。
只是這些文字對於高超來說就像是天書一般,根本是一個都不認得,更不知道這些文字是屬於哪朝哪代的,所以高超此時也不免暗嘆,看來以後沒事的時候還得多多學習才是。
雖然這面青銅鼓尚存諸多蹊蹺,不過高超現在卻也沒有時間去研究這些事情,便只好將一些疑問暫時放在一邊。
此刻他多少卻也感到有些無奈,因為當他掌眼過這面青銅鼓以後,他仍然無法斷定其真假年代,不過這種情況其實也實屬正常,正所謂,看貨無百分,辨偽無求真,在這古董鑒定之中,還從來沒有哪個人敢絕對的說,這東西百分百就是真的。
因為就算經驗再豐富的大師,也都有看走眼的時候,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有定金眼,我有金剛鑽,這辨假的人,恐怕永遠不及造假的人多。
現在雖然高超看不出來真假,但是他心裏卻也並不慌張,不見兔子不撒鷹,是他這行的規矩和原則,你再好的東西拿過來,買家就算再喜歡這件東西,只要還沒掏錢出來,這就沒什麼可着急的。
所以按照規矩,現在高超該詢價了,看看賣主老阿婆的想法,再說不遲。
他琢磨着那位老阿婆要多要少,他再見機行事,順風使舵,這談生意,他還從來沒有着過急。
所以他蹲在床邊,用手端着那面青銅鼓,輕聲說道:“阿婆啊,你這東西想要個什麼價……”
高超邊說話,邊轉過頭去看向門口,可誰知他話還沒有說完,人卻已經怔住。
只見那木屋門口處,不知何時起竟已空空如也,此刻門外一片黑暗,卻連半個人影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