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丙中洛
?頓時,木屋內又變得死寂一般,冰冷的空氣也彷彿瞬間凝固起來,圍裹住高超,另他有種窒息的感覺,而他卻只能不知所措的看着門外發獃。
就這樣過了一陣子,當他有些茫然的站起身走出房門,站在那片冰冷的黑夜之中的時候,他目所能及之處,卻是除了黑暗好似已別無他物。
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開始,這山谷間的村寨中,已然飄起了一層濃霧。
濃霧並不是白色的,而是早已同這黑夜融為一體,遊盪在其間化作了一片鬼魅的黑霧。
黑霧濃濃,那老阿婆已經無影無蹤,她到底是誰?又為何走得如此匆忙?她又為何要將這面青銅鼓獨自留下?
此刻,青銅鼓依然在高超的手中,卻彷彿忽然變得沉重了許多。
——天蒙蒙亮的時候,木屋下的牲畜便已醒來了。
這些豬牛雞鴨只要一睜開眼睛,便要開始演奏起這大山深處的交響樂。
就在高超那張木板床的正下方,好像便有幾隻山豬正興緻勃勃的進行着某種清晨的儀式,豬聲連連,卻讓他再也睡不着了。
於是他只好揉着雙眼從床上爬起來,忽然便看到了放在木屋角落裏的那面青銅鼓,他不由得搖了搖頭,無奈的笑笑,起床開始收拾行李。
此刻在高超看來,這面青銅鼓的身份肯定是高老八贗品一個了。
雖然鼓身上的紋飾精緻細膩,做工上乘,那種銅綠色也並不像是做舊出來的,但是昨晚那位老阿婆之所以會悄無聲息的消失掉,高超想原因很可能是因為這大山深處鄉民性格多有低調,甚有古怪,所以當那位老阿婆見自己將那面仿製的青銅鼓裏裡外外前前後後的看了個通透以後,頓感心中無底,便擔心起會被高超看出破綻,當場戳穿失了臉面,便早早趁高超沒有注意,嚇得不聲不響的逃回家裏去了,就連那個想用來哄騙高超的青銅鼓也丟在這裏不要了。
這也就可以說明,那位老阿婆為什麼偏要在深更半夜來高超這裏出貨送東西了,因為大白天的如果讓別人見了自己一把年紀,還拿着假貨出來騙人的話,這讓那些鄉里鄉親的看在眼裏,豈不就成了茶餘飯後說笑的談資,這對一些上了年紀的人來說,是一種無法接受的恥辱。
其實這樣的事情,對於高超來說,也是早已見怪不怪了,只是心中還會有幾分無奈和掃興,但是他卻並不會對那種等着騙他的人,心存任何不滿甚至憤恨,因為那種人大多都是些窮苦的百姓,他們也只是迫於生活所累,才會拿出些贗品來碰碰運氣,為的可能也只不過是幾天的飯錢而已。
想到這裏,高超總會心裏有些不太好受,待行李收拾妥當后,他便想着一會兒問問木屋主人,看看他認不認識那樣一位老阿婆,如果還能夠找到她,高超便想着還是要給她些錢的,畢竟那位老阿婆年紀大了,雙手又有殘疾,想來應該家裏境遇不好,生活一定十分艱苦。
但是當高超背着碩大的雙肩包找到木屋主人,向他說明了自己的想法以後,那位木屋主人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村寨中還有那樣的一位老阿婆,他拍着胸脯對高超說,這村寨中人家並不多,基本每家之間也都很熟絡,哪家有位阿婆,哪家有位阿爸,他都能提的起來,說得清楚,所以如果他說沒有這樣的一位老阿婆的話,那就是肯定沒有。
聽他這樣一說,高超也頓覺奇怪,便詢問道有沒有可能是臨寨的阿婆找到這邊來了,但是木屋主人卻將自己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般,連連否定,他告訴高超,離這裏最近的村寨也要用一天的功夫翻過一座山,而且那條山路十分曲折不太好走,當地的壯年白天過來都很吃力,更別說是走夜路了。
不過木屋主人也說道,沒準是誰家的親戚串門過來的,便住在這座村寨里,如果高超一定想要找到那位老阿婆的話,那他就幫忙去挨家挨戶的問一問,說不定就可以找到了。
高超一想這麼麻煩人家畢竟不好,而且就算找到了,可是那位老阿婆畢竟是過來串親戚的,這要是讓她親戚知道,她一把年紀還做這種事情,難免會再生事端讓老阿婆感到難堪的,所以當下高超便謝絕了木屋主人的好意,給他結了幾天租住木屋的房錢,便背着沉重的行李向山外走去。
行在雲南滇西北的山間,那雲霧繚繞,遍地青稞綠苗,微風拂過之時,綠色的海洋中泛起層層波浪,一股清新凜冽的泥土芳香,讓人神怡心醉,如夢如痴,高超甚至覺得,就連跋涉的苦累辛勞,也好似忽然變得輕鬆愉快起來。
遠處雪山皚皚,近處溪流羔羊,時而頓起的低雲,便會帶來一陣清爽的細雨,他只消躲在那些路旁的無名樹下,點燃一根香煙等上十來分鐘,便可以再次上路了。
雖說此番行程頗為勞頓,而且收貨並不樂觀,但是這片大美滇西北的景色,卻也讓他少去了很多心頭的煩惱。
這正像是一本名叫《消失的地平線》(LostHorizon)的書中所講到的一樣,當人們來到香格里拉的時候,一切都是美麗的,神聖的雪山,幽深的峽谷,飛舞的瀑布,被森林環繞的寧靜的湖泊,徜徉在美麗草原上的成群牛羊,靜如明鏡的天空,金碧輝煌的廟宇,這一切都有着讓人窒息的美麗,而這美麗,其實卻只來自於人的內心。
沒錯,如若人心是美麗的,才會看到一切的美麗。
——不知不覺間,高超已經走過兩條山谷,翻過一座小山,途中遇到了上山劈柴的調皮小孩,也看到了一兩頭孤獨的氂牛,路總是在每個人的前方越走越遠,但是距離每個人的目的地卻越走越近。
當太陽已經西下之時,高超終於來到了那座人神共居的鎮子上——丙中洛。
丙中洛,是滇西北怒江邊的一個小鎮,小鎮歷史頗為久遠,只因所處位置座於群山環抱之中,從這裏可以很方便的去往四周的村寨部落,所以自隋唐以來,茶馬古道上的茶商,便把這裏作為一個重要據點,而明清時期從西方來這裏尋找香格里拉的歐洲人種,也將西方文明帶到這裏。
所以在丙中洛這個地區,主要的宗教信仰便有五六種之多,它們便是喇嘛教,天主教,基督教,以及原始宗教與藏傳佛教,還有一些更為神秘的當地民間宗教,所以走在丙中洛去往各個村寨的山路上,總是會看到不同宗教留下的信物,瑪尼石堆砌的瑪尼堆,用來祭天的方底圓形石盤,甚至還有修建得精美異常的基督教堂和天主教堂,故行在其間,便總會讓人產生一種穿越在歷史和地域間的錯覺,也更讓人讚歎於這一切竟然會在如此一個美麗的地方融合在了一起,竟還是那麼和諧,那麼完美,所以才會有人感嘆於它的神奇,稱這裏為真正的香格里拉,人神共居之地。
在這個如此偉大的小鎮上,卻只有一條主要的街道,街道也同小鎮的歷史一樣,很有年頭,所以人們親切的稱這條街為老街。
老街並不很長,兩邊多是些雜鋪小店,還有一些看似蕭條的客棧,只因為這裏十分偏遠,交通不便,所以很少有旅行的人來這裏遊玩,這也多少限制了當地的經濟發展。
不過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沒有被商業化侵染的凈地,才讓它顯得尤為珍貴。
這些客棧雖然看似蕭條,但其實每年還都會有些生意,因為這裏還是經常會有些外來人打尖住店的。
雖然來住店的人大多不是為了旅行而來,他們各有各的來頭,各有各的目的,但是這些人卻也有些共同點,那就是他們一般都出手極為闊綽,絕不小氣,所以各間客棧的老闆都會十分熱情,好吃好喝款待,住宿的環境也十分舒適,最後結賬的時候,房客們一定都會多付不少的房費,老闆則是照單全收,對客棧房客的任何事情則也絕不多管多問,日子長了,這便已成了這裏約定俗成的規矩。
其實,這些來住店的房客里,多是泥沙俱下,魚龍混雜,哪一行的神仙都有,但是最為多數的,卻還是來這周邊山裡偷獵的獵戶,據說這邊山裡野生的虎豹豺狼都不在少數,而最為稀有珍貴的卻是這邊獨有的一種熊類,當地人稱之為土熊,據說這種土熊個頭很大,極為兇猛,還十分聰明,但是再聰明的動物,也逃不過人的獵殺,只因為它們身上的皮毛實為珍品,據說用其皮毛做成的大衣,輕盈柔軟,防水保暖,多為歐洲一些貴婦名媛心儀之佳品,所以用這種土熊皮毛做成的大衣,自然就十分搶手,價值不菲。
這樣一來,便吸引來了那些垂涎的獵戶,他們多是獨自而行,偶有三五結隊的,雖然他們都是來自天南海北的山神林怪,各有神通,但是他們來到此地,必然都要先住在丙中洛的這些客棧里,因為這裏可以找到進山狩獵最為關鍵的一樣元素——嚮導。
說起嚮導,自然都是些當地人,而當地人又很複雜,這裏生活着有很久以前遷徙過來的康巴藏族,還有世代生活在當地的怒族,傈僳族,甚至還有非常少見的獨龍族,但是這些作為嚮導的人中,則基本上都是康巴藏族,大家都叫他們康藏,而其他另外三個少數民族的居民,卻鮮有為外人做嚮導的,這多少和他們的民族宗教信仰有些關係。
雖說這些康藏嚮導人數不少,但是據說能夠帶人進山狩獵的嚮導卻已經不多了,因為就在前幾年有些年輕的康藏全憑着膽子大,就帶着幾支不知天高地厚的偷獵隊伍進了丙中洛西部的高黎貢山,結果半個多月過去了,那些人都沒能從林子裏再走出來,所以當時有幾個年紀大的經驗豐富的康藏嚮導組織了一支搜救隊帶人進山搜尋,沒想到又過了半個多月,才從那高黎貢山的密林深處僅僅逃出來一個人。
聽說那個唯一跑出來的人,已經變成了瘋子,神志不清,他嘴裏只嚷嚷着一個詞:嘎巴拉,這嘎巴拉是藏語,就是頭顱,就是人腦袋的意思,他瘋瘋癲癲總是重複着這個詞,不吃不喝的,跑出來沒幾天便也一命嗚呼了。
所以自從那次以後,很多康藏的嚮導也都不敢再帶人進山狩獵了,尤其是去往丙中洛西部的高黎貢山區,而其他一些少數民族的當地人,也對這樣的事情深惡痛絕,認為是康藏嚮導得罪了山林中的神明,遭到了恐怖的報應和懲罰。
不過,在利益的面前,人類總是甘願屈服的,正所謂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是現在有進山狩獵的人放出話來,出了高價,就還是會有些年輕的康藏嚮導鋌而走險,帶人進山偷獵的。
這些個年輕的康藏嚮導,多會在夜晚快要來臨的時候,坐在客棧一樓的茶館裏喝茶,他們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大家像是兄弟一般稱呼彼此,有說有笑的等待着生意上門。
他們顯然對每一位進入客棧的外來人,都有濃厚的興趣,他們會用那雙銳利如鷹眼般的眸子,上下打量着每一個外來人,甚至有些熱情的康藏小夥子,還會主動上前同外來人打招呼,希望佔得先機。
所以當高超背着那個碩大而又沉重的雙肩背包走進一家名叫“德拉姆”的客棧的時候,便果真有個年輕的康藏小夥子上來同他親切的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