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逃跑
韋懋剛走出巫神廟,便看見韋堃沉着臉站在殿門外,身旁還站着韋妡。
“懋兒,你要做什麼?”韋堃沉聲問道。
韋懋不敢看韋堃,移開目光:“阿爹,我不能讓夭夭嫁給蕭鐸。蕭鐸比她大那麼多,又生性殘暴。夭夭嫁給他,只怕是凶多吉少。”
韋堃閉了閉眼睛,聲音滄桑:“夭夭擅自頂替嬙兒進了巫神廟,在眾目睽睽之下抽中了簽。懋兒,這都是天意。”
“可是……”
“沒有可是!”韋堃拄着巫杖走過來,夜色中,他混沌的眼神似乎含着幾分悲切,“聽話,把夭夭送回去。”
韋懋急道:“阿爹,選別的巫女不行嗎?只是要人聯姻,何必非夭夭不可?何況那蕭鐸殺了多少無辜的人,做了多少殘暴無道的事?夭夭跟着他,能好過嗎?阿爹,您當真……捨得嗎……”
韋堃不語,目光投向韋姌,心中百轉千回。不久前,他收到后蜀的傳書,說公子均馬上要來九黎,此次必定是為了夭夭。所以,他寧願讓現在的妻子不快,也要叫韋妡去巫神殿抽籤。哪知陰差陽錯……當時漢使王汾就在場觀禮,只怕此刻結果都已經傳了出去。他縱然不舍,又能如何?
韋妡在旁邊小聲道:“阿哥,這又不是阿爹的意思,是阿姐自己去了巫神廟……”
“你給我閉嘴!我們家的事,有你說話的份嗎!”韋懋吼了一聲,韋妡連忙躲到韋堃的身後,委屈地說:“阿爹您看,在阿哥眼裏我就是個外人。”
韋堃馬上斥責韋懋:“懋兒,你怎麼跟你阿妹說話的?”
“我只有夭夭一個妹妹。阿娘臨終前要我好好照顧她,我絕不能食言!”韋懋堅決地說道,“哪怕拼着性命不要,我也要護她!”
聽韋懋提起已故的妻子,韋堃只覺得心口一痛,要阻攔韋懋的決心忽然便動搖了。他也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蕭鐸,的確不是什麼好的歸宿。
韋妡抿着嘴角,心中對韋姌的厭惡幾乎無法遏制。她跟韋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她的阿娘鄒氏是改嫁給韋堃的。所以韋姌貌美如天仙,而她則隨了那早死的生父,相貌平平。韋妡小時候,曾經暗自希冀過韋懋能把她也當做親妹妹一般看待。可惜在韋懋的眼裏,她始終微如草芥,永遠比不上韋姌貴如隋侯之珠。
“你們走吧!就當我今夜什麼都沒有看見。”韋堃忽然揮了下手,別過頭去說道。
“阿爹您……”韋懋一愣,顯然沒有想到韋堃竟會放他們走。但他知道機會難得,再沒有遲疑,鞠了個躬便離開了。韋妡眼睜睜看着他離去,着急道:“阿爹,阿姐就這麼走了,我們怎麼跟後漢的使臣交代啊?他們可不是好惹的!”
“別擔心,我會想辦法的。”韋堃沉聲說道。
***
此時,韋姌的侍女陽月正萬分焦急,在房中走來走去。
從下午時分,韋妡來叫韋姌一同去隔壁王氏的寨子開始,陽月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右眼是跳災的,陽月始終惴惴不安。
晚上果然出了事。
“嘩啦”一聲,陽月身後的門打開了。她急忙回頭去看,見韋懋抱着韋姌進來,神色匆匆。
陽月忙問:“大祭司,巫女這是怎麼了?”
“月娘,快收拾東西,給夭夭換身衣服,我們馬上離開!”韋懋吩咐道。
陽月不知出了何變故,但她沒有二話,立刻手腳麻利地收拾了個包裹,又給韋姌換了身素常的衣服。
三個人一起出了屋子。夜已經很深,寨子彷彿陷入了沉睡之中,連雞犬之聲都聽不見了。
韋懋認得出寨子的小路,背着韋姌沿山路而下,陽月手裏提着燈籠,仔細照路。行了一會兒,陽月無意識間回頭,看見寨子裏亮起了暗紅的火光。她本能地喊道:“大祭司,您快看!”
韋懋回望,目光漸深。他知道那暗紅火光必是來自寨子的廣場,再想那王汾的做派,不僅擔憂起來……莫不是阿爹他們出了什麼事?他凝神站了片刻,果斷把背上的韋姌放下來,交給陽月:“你們先走吧。”
“大祭司!”陽月緊緊地抓住韋懋的前臂,又覺失禮,慌忙鬆了手,“我……我們在這等你。”
韋懋低頭看她一眼:“別等我,趕緊帶夭夭走。我回去,能拖片刻便拖片刻。”
陽月抿着嘴唇,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韋懋的身影漸行漸遠。
她終是沒有開口。
陽月至今還記得許多年前的那個雨天,自己又餓又冷地倒在九黎山的小道上,幾近昏迷。恍惚中,一個健壯的少年背起了她。從此九黎就成了她的家,而那個少年,也成為了她心底里的一個秘密。
她靠不近他,因他是九黎最英俊神勇的男人,是下一任大酋長的人選,她沒有資格。
但他說的話,她會無條件地踐行。
***
巫神廟前的廣場上,九黎的族民們被後漢的士兵推搡至此,頗有怨言。此刻,眾人臉上都帶着惺忪的睡意和隱而不發的怒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韋堃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臉上沒有任何錶情。方才他一回到家,就聽見巫神殿這邊有人叫喊,而後來了幾個士兵,將他全家“請”到此處來了。
鄒氏挽着丈夫的胳膊,略有些驚慌地低着頭。她年歲已不小,卻保養得宜,側臉望去就像個姑娘一般,只是五官並不出眾。韋堃安撫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了聲:“莫怕。”
王汾背着手,氣定神閑地走了過來。他臉上雖笑着,卻讓人覺得那笑容陰森森的。
他的目光在殿前廣場梭巡了一遍,傲慢地說:“我聽說,你們選出的那名巫女跑了。大酋長,你們九黎並不想跟我大漢聯姻,是吧?”
這句話在人群中彷彿炸開了鍋。眾人的目光都望向韋堃,連鄒氏都忍不住小聲問道:“夫君,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小姌她……”
韋堃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而後對王汾道:“九黎定會派出巫女完成聯姻。”
王汾嗤笑了一聲:“韋堃,人都跑了,你要拿誰出來和親?你們九黎族不是最講信仰嗎?你的女兒是蚩尤大神選的,儀式我也看了,現在你跟我說要換人!”
韋堃沉默不語。他隱隱感覺王汾此次分明就是衝著韋姌來的,此刻看王汾的表現,更加印證了他的想法。
“大酋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您得給大傢伙一個說法。”
“是啊,好端端的人關在酒窖里,怎麼忽然不見了?”
族人七嘴八舌地詢問起來。
站在人群中的王燮忍了忍,大聲說道:“人是我放的!夭夭姐本就是替我姐姐去抽籤的,我不忍心看她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你們要問罪,儘管沖我來好了!”
“燮兒,退下!”韋堃喝道。
“大酋長!”王燮還欲再說,被韋堃一個眼神逼退。他跟王嬙兩個自小就失去父母,韋堃十分照拂他們姐弟。王燮一直敬韋堃如父。
王汾揮手叫道:“好了,別爭了!我只要韋姌,勸你們乖乖把人交出來,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他話聲一落,後漢的士兵們便齊刷刷地拔出了劍。兵刃刺耳的金屬聲,彷彿劃破了這座古老山寨寧靜的夜晚,所有九黎族民心中皆是一凜。他們避世多年,過着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不禁心生恐懼。
“夫君,您可知道小姌去哪兒了?您就告訴他們吧。”鄒氏輕搖了搖韋堃的手臂,低聲哀求道。
韋堃不忍牽連族民,上前對王汾道:“是我的失職,與他們無關。大人若要交代,我這條命儘管拿去。”
“大酋長!”身後眾人異口同聲地叫道,有幾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甚至激動地往前沖了些。
韋堃抬手制止他們,目光堅定從容。鄒氏看着韋堃決絕的背影,藏在袖子中的手緊緊地握緊成拳。她沒有想到韋堃為了維護韋姌,竟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他將自己這個妻子置於何地?
“人是我放的,你們不要為難我阿爹和其它人!”
場面僵持不下的時候,一個響亮的聲音從黑暗處傳來。韋懋慢慢地走回廣場上,站在王汾面前。後漢的士兵立刻衝上去,將他團團圍住。
韋妡下意識地動了一下,被鄒氏強行按住:“你也想去送死不成?”
鄒氏知道,蕭毅看中的,根本就不是那莫須有的能夠預見未來的傳言。他是為了藏在九黎深山中的某樣東西。而那東西的具體位置,只有歷任大酋長之間世代相傳,絕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作為大酋長的親生血脈,韋姌和韋懋都有機會成為繼任者。而只要控制了韋姌,韋懋和韋堃父子倆自然也得乖乖就範。因此王汾一來即表明了要的是韋姌,而鄒氏也樂得把這個眼中釘給嫁到後漢去。
他們一拍即合。
沒料到,即將大功告成之時,這父子倆竟然合著伙把人放跑了。王汾震怒也在鄒氏的意料之中。
“你們這一個兩個的,倒是都不怕死。可你們將我大漢的顏面置在何地!”王汾大聲呵斥道。他身為堂堂的禮部侍郎,被派來辦這等差事,心中本就窩火。而且這深山老林,連個好酒好菜都沒有,他早就想回去了。哪知道事情快要辦成時,人卻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