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結盟
“如何?”男人開口問。
楊清笳看了約莫半柱香才將白布又蓋回,直起身:“有些奇怪。”
“哪裏奇怪?”
她並未直接回答對方,只道:“我有一個猜測,可能需要仵作配合我做進一步的解剖,可惜我一介白衣……”
“何為解剖?”
“就是……”楊清笳想了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切開死者的胸腔和腹部,查驗裏面的器官。”
“僅憑一個猜測就要開膛破肚,你有多大把握?”
楊清笳摘下手套,看着他道:“人命關天,找出真相才是對死者最大的尊重,何況死者不是大人的乾弟弟么,想必您也是希望早點找出真正的兇手。”
“誰告訴你他是我乾弟弟?”
“來查訪的捕快說此案死的是一位錦衣衛的乾弟弟……”
男人看了她一眼,就轉身向外走。
楊清笳看了眼鬼氣森森的四周,搓了搓胳膊起的一層雞皮疙瘩,連忙也走出了義莊。
那人負手在前面走的飛快,楊清笳不得不小跑跟了上去追問:“大人是否同意解剖?”
前面的人猛然停住腳步,回過身冷道:“死者是錦衣衛千戶蔣忠留的乾弟弟,你要是解剖后,給不出個令人信服的結果,就等着進詔獄吧。”
“詔獄是什麼地方?”楊清笳問。
他轉身繼續向前走:“是一個你進去連半個時辰都挨不過的地方。”
楊清笳快走兩步回身擋在了男人身前,距離之近讓後者不自然的退了一步。
“大人來豐城也是因為這個案子吧?那說明我們兩個人起碼目標是一致的,只不過在手段上有些分歧。”她頓了頓,想了想措辭:“解剖的事,可以稍後再說,如果大人調查此事的話,我也希望能盡一份力。我師父被冤成兇嫌,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放下他不管,何況我有把握能夠查明真相。”
“帶一女子查案——”
還未等對方的話說完,楊清笳就急道:“是狀師,只要能還原事實真相,與是男是女何干?”
她一雙清亮的瞳仁月下湛然有光,讓他不得不想起方才對方不避污穢仔細檢查屍體的專註神態,拒絕的話在喉頭滾了三滾,最終還是咽下了下去。
楊清笳見對方默而不語,神色有所緩和,欣道:“所以大人應允了?”
“我何時說應允了?”
“那……”
“你查你的,與我何干?”他不再理會楊清笳,轉身便走。
“大人!”楊清笳追上他。
“查案非兒戲。”他頭也不回地道。
楊清笳眼看他越走越遠,只得道:“大人!死者並不是被燒死的!”
“你說什麼?”兀自向前走的人頓住腳步,回身問。
“他口鼻嗆入的煙灰極少,很有可能是死後被焚屍的,所以我才想解剖看看氣道還有內髒的情況,那樣會更確定。”
對方淡淡地看着她,眼神帶着考量,似乎在判斷什麼。
直到楊清笳已經有些不自在時,他方才收回目光,道:“明日縣衙。”
“什麼?”
“明日縣衙來找我。”
楊清笳楞了一下,才知對方這是同意了,於是揖道:“多謝大人了。”
眼前人明明是位姑娘,卻隱隱透出一股不得不讓人正視的清朗英氣,這很難讓人對她產生惡感。
“我叫楊清笳,請教大人高姓大名?”明日還要去縣衙找人,還姓甚名誰都不知實在不成體統。
“段惟,錦衣衛北鎮撫司百戶。”他淡淡道。
楊清笳聞言有些吃驚,她見對方年紀不大,原以為是個普通的錦衣衛校尉,卻未曾想居然是正六品的百戶,她收斂了幾分潦草神色,恭恭謹謹地叫了聲段百戶。
段惟朝他微微頷首,道:“天色不早了,你府上何處?”
折騰了大半夜,再不回去估計霽華就要急死了,楊清笳老老實實道:“雙南巷楊府。”
段惟默不作聲,轉身往雙南巷的方向走去。
“不必麻煩了,離得也不遠,我一個人回去就可以了。”楊清笳客氣道。
“眼看將過二更,被人拿住犯夜,少不了三十笞。①”
“那……謝謝了。”
楊清笳本想按着習慣和他並肩行走,然而對方卻始終要和她前後拉開半步的距離。
她怕自己走得太慢拖拉只能加快速度跟在後面,而前面走着的人見身後人加快速度,腳下便走的更快。
於是二人較勁兒似的你追我趕走了一路,等到了楊府門口時,楊清笳腿都酸了。
她朝段惟道了謝,見對方離去,方才錘了錘腿,推門進院。
她關上院門一轉身,卻猛然發現霽華正一臉委屈,默不作聲的站在自己身後,楊清笳嚇了一跳:“你怎麼走路連個聲音都沒有,大晚上的,人嚇人,嚇死人了!”
霽華見自家小姐惡人先告狀也是急了:“小姐你還說我!你說出去查案,到夜禁都沒回來,這大半夜的,我要擔心死了!”
“沒事,沒事。”她擺了擺手:“只是去了趟義莊而已。”
“義……義莊?小姐你居然一個人大半夜跑到那種地方!”霽華目瞪口呆。
“行了!行了!”楊清笳把霽華推進屋,自己去銅盆里仔仔細細地洗了手:“這一趟好歹是有些收穫的。”
霽華將布巾遞過去,不由問:“什麼收穫?”
楊清笳把今天晚上的事大致和她說了說,霽華聽過後卻忍不住擔憂起來。
自打三年前楊清笳上吊后醒過來就性情大變,總體看來,比以前那個唯唯諾諾只知道哭的性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她從來不拿什麼架子,對待霽華親如姐妹,霽華更加感激敬重她,生活上照顧地更是事無巨細。
可偏偏楊清笳膽大固執的這個毛病越發明顯,霽華總是被她每每出人意表的舉動驚得提心弔膽。
這次也是一樣,她忍不住老生常談:“小姐,您和王先生有師徒名分,現在他出了事,幫一把手是應該的,但您千萬要保重自己啊,老爺也去了,霽華就剩下您一個主子了。”
“我從來沒把你當成什麼僕人,你也不要張口閉口‘主子’,‘主子’的,我聽着彆扭。”
聽見小姐這麼說,霽華急急道:“小姐,話可不是這麼說的,當年要不是老爺花了十兩銀子將我買下來,我現在早都……”
這話楊清笳已經聽過無數遍了,她擺了擺手:“你這麼多年為楊家兢兢業業,莫說十兩,就是百兩也早都還清了,當時楊……我爹去世,我又暈了頭尋死上吊,幾個家丁拿了家財四散而走,若非你一個小姑娘還撐着,現在我估計都已經死透了。你習慣了叫我‘小姐’,我也不迫你改口,但現在楊家就剩咱們兩個人了,我倆就是親人,親人之間理應相互扶持。我是女子不假,但痴長你兩歲,好歹也算長輩,總不能靠着你沒日沒夜給人做綉品的辛苦錢過日子,要重振門楣,總得找到一條新的路,萬事開頭難,你須得信我。”楊清笳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嘆道:“讓你擔心,我很抱歉。”
“小姐……你、你不用跟我抱歉,也不用費心跟我解釋這些的,總之無論如何,我總是跟着你的。”霽華聽着她語重心長的一番話,心中酸澀又感激,頓時淚盈滿襟。
“行了,這大半夜的,有什麼可哭的,”楊清笳摸了摸她的頭:“回去睡吧,明天還有事。”
霽華拭了拭淚,給她端了盆洗腳水,這才回了自己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