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陰后10
宋缺瞪圓了雙目,眼中映入祝玉妍放大的嬌顏,於月色下,彷彿覆蓋一層柔光,雪白瑩潤。她是在笑,眸中漾着江水碧波,綴入滿天星辰,一撇圓弧狀翹長的睫毛微微掩下光華,靜婉而又神秘。桃粉的唇張開勾起,露出兩排細糯的貝齒。
她就這般狡黠又極其勾人的笑着,越來越近,直到四目相睹。方聽她輕聲呵吐二字,“閉眼”。
好像在命令,好像在撒嬌,透出些許促狹的笑意。宋缺自認為理智地在腦中分析祝玉妍那簡短的兩個字裏藏着多少情緒,可身體卻搶先一步做出了反應,緊閉雙眼。
兩片微涼的唇瓣蝴蝶一般輕棲在他唇上,一點溫軟濕綿的舌尖抵着他的唇縫從左到右。他幾乎分辨不出這是現實,亦或是又一次虛假的夢魘。繞是如此,宋缺依舊張嘴試圖迎合。然而他尚未覓得芳蹤,女子已抽身而退,咯咯笑着躍出十數步。
“小弟弟方入宗師,還是以武道為先的好。等到天刀大名威震聖門,人家再與小缺……”
她也不把話說完,只留下一串別有意味的笑聲。
伊人已去,縱使宋缺瞬間睜眼縱身而起,所見到的無非也只是伊人踏波而去的背影,飄飄然若那神仙妃子,終是不能抓在手中。
宋缺似是怒極,又極其的剋制冷靜。他彎腰拾起一段白紗,“妖女”二字於薄唇輕泄,語聲面色具是淡漠,仿若只是無關緊要的一提。唯有一隻手,緊握刀柄,青筋暴起,幾乎要將刀柄碾碎。
再說祝玉妍此時心中亦不平靜,若說梵清惠的攪局還在她的算計之中,那麼從宋缺與她默契地騙走梵清惠,並且在她面前毫無保留的表達立場開始,局面就不在祝玉妍預料之中了。
在宋缺眼中看來她那一番舉動或許只是無心撩逗,可祝玉妍卻知道自己逃竄地何等狼狽。她飛快地掠過江水,身輕如燕。飛馳的冷風讓她潮紅的臉恢復平時的瑩白。
不知奔出了多遠,待周遭景緻都不同了,她才尋了個僻靜地方停下來調理紊亂的內息。十幾個小周天後,祝玉妍收了功,臉色難看至極。
她多年來一直卡在宗師巔峰不得存進,可就在剛剛祝玉妍卻驚覺自己的武道境界略有鬆動。祝玉妍於武道上天資卓絕,可前世今生不知做了多少努力都不能突破天魔十八層,為何?無非是因為與石之軒愛恨糾葛,終生放不下一個情字罷了。
天魔**講求入情而絕情,愛是情,恨也是情。祝玉妍終生沒有做到絕情,自然也修不到無情道的精髓。
那麼今日又為何有所動搖?
她眼前仿若浮現出月光下男子淡漠的眉目,身量高瘦,氣質矜貴。說那話時卻有一種俯仰不懼天地,談笑有逆轉乾坤的張揚。一時之間,本以為早已心死的祝玉妍竟又有了春心萌動的感覺。既有激賞,又有人性慕強那原始的悸動。在他的注視下,就好似服了罌粟一般迷醉,飄飄然心若擂鼓。理智瞬間脫了韁,尚未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就控制不住地吻了上去。
待到理智回籠,想自己心理已是高歲老人,竟如二八少女那般被個年輕男人蠱惑,真是羞憤不已,只有草草圓了幾句,狼狽逃離。
算上前世,祝玉妍鑽研武道年歲之久,當世少有人能及。無需再三思量,她幾乎可以確定,自己能否突破大宗師之關鍵已經系在宋缺身上。
真是男色害人!
祝玉妍心中暗罵,卻也知曉自己那剎那的動心怪不得宋缺,也不是因為單純的男色而已。真的要怨,只能怨命運,怨緣法,怨這世間的無情武道。
按照她最初的設想,假使宋缺當真對她有意,那麼就能夠藉此機會與慈航靜齋決裂,徹底倒向魔門。然祝玉妍本身也沒有那麼大的信心,宋缺畢竟代表着整個宋閥,兩頭不靠或者偏向於正道才是甚為閥主的宋缺應該做的。因此對於他先前當著梵清惠之面對她動手之舉,祝玉妍毫不意外。反倒前日裏宋缺那被感情沖昏頭腦的模樣才是最不可信的。
但祝玉妍卻沒想到宋缺會與她耍心眼。單說他一身清正冷肅,自來也是實力至上,儼然是說一不二的性子。其刀勢更是霸道無比,百米外都能覺出凜冽殺意。天刀之名是在一次次拼殺中得來,而絕非徒有虛名。
可今夜,宗師巔峰境界的祝玉妍卻明顯能察覺到,當著梵清惠時宋缺刀中只有鋒芒而無殺意。頗有幾分外強中乾的作秀意味。祝玉妍有心拉攏宋閥,自然不會挑破,便也有模有樣地耍花槍,擺個架勢。
果不其然,待到梵清惠走後,宋缺立馬就收了手。問他立場,看似兩邊不靠,又隱隱地對祝玉妍表達了態度。尤其與隋楊敵對之勢立場堅定,而一心襄助隋楊統一天下的慈航靜齋自然也就成為敵對範疇。
且不論宋缺對她到底是有意是無意,單宋缺表露出來的東西就足夠聖門運作一二。不說一蹴而就,也能暗暗挑撥,好叫宋閥與聖門結盟,在下一次爭奪天下時搶佔先機。
祝玉妍構思得極好,按理她接下來就能夠接過話頭提出與宋閥結盟,偏偏這個時候,她一直以來避諱的“冤孽”又一次出其不意地跳出來,壞了大事。
一回結盟不成也就罷了,最讓祝玉妍接受不了的還是她的武道。都說無情道一途最是穩妥,可對她而言為何就有那麼多磨折?
想她自幼生長在聖門,同門相殘,爾虞我詐都是常事,就連就是師徒之間也不見得能夠相互信任。祝玉妍看似柔媚多情飛揚肆意,本心卻冰冷又疲憊。她有能力背負重擔,可內心之中則期盼一個足夠強悍的夥伴,作為後盾,給她充足的安全感。
石之軒狡詐狠辣,令人畏懼。可若處在同一陣營,也十分可靠。祝玉妍要的,就是那種可靠的安全感,足以使她有心力肩負聖門,謀求天下。為了那一瞬間的感覺,她甘心沉迷,放棄天魔十八層,給他破了身子。
她以為石之軒冷情冷性,終生也不會愛上別人。可惜他看似可靠,后竟被慈航靜齋仙子迷惑了心智,害她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多年執着,與其說是因愛生恨,不如說是痛恨他毀了自己的念想。
那麼宋缺呢?祝玉妍輕笑出聲,眼神沉寂而又冷酷。宋缺本無過,怪只怪他恰好在今夜讓她心動,又恰好成為她突破情障的契機。少不得要利用他堪破情關,成就武道。
話雖如此,祝玉妍還是轉頭回了陰葵派。她走之前給宋缺留了話,按照祝玉妍對宋缺的了解,這人要是有心,自然會向魔門之人下戰書,以使天刀之名傳入她耳中。如果宋缺對她無心……那麼祝玉妍再施手段算計宋缺,也就毫無愧疚壓力了。
她當然知道宋缺身邊還有個梵清惠或許會壞事,可當務之急還是以聖門為先。她得到消息,恩師鬼母大限將至,急需她回去主持大局。倘若被石之軒鑽了空子,算計陰葵派,那才是得不償失。
祝玉妍早知石之軒不是善茬,雖明面上待她一往情深,暗裏卻如一條毒蛇伺機而動。雖然她從未放鬆警惕,早就留了幾手,也足足用了兩個月才徹底壓下石之軒的算計,正式坐穩陰后之位。
兩個月之間,雖暗裏與石之軒相互算計,面上都是極其親和的。祝玉妍年輕時欣賞自滿於這種招數,可如今對此卻深感厭倦。看那人面熱心冷,口蜜腹劍,心裏卻情不自禁懷念起宋缺的面無表情來。雖說臉色臭了些,可是喜惡都擺在面上,不用她費心揣摩他有什麼陰謀詭計。
祝玉妍一邊惦記,一邊又知道自己這般心態入情容易,可不利於日後破情。便想着趁早開始準備,以免夜長夢多。她這兩個月應付石之軒,心力不濟,自然也無空暇時去探聽宋缺消息。趁着聖門消停猛一打聽,直讓祝玉妍默然失語,心緒複雜之至。
有關宋缺這兩個月主要是兩則消息。一則言他與慈航靜齋梵仙子共游黃河流域,一路“除魔衛道”,還助梵清惠突破了宗師之境。
生氣嗎?是有些的。可也不意外,畢竟在她的記憶中,宋缺與梵清惠本就該是一對兒。只是今生被她屢屢打斷罷了。她一走,兩人再生情愫也不難接受。
而第二則消息就讓祝玉妍不得其解了。半個月前,宋缺在嶺南內與梵清惠分開,隨後偶遇聖門天君席應。蓋因二人重了一個“天”字稱號,宋缺就對席應展開了萬里追殺,如今只怕還在追殺途中。
僅因為一個“天”字稱號就發起挑戰,這事宋缺也對霸刀岳山做過。可萬里追殺,未免過於引人注目了些……莫非,與她兩月前離去時那一番話有關?
祝玉妍思忖着,驀地笑起來,吩咐親信隱瞞行蹤,獨身尋着萬里追殺的方向出發。
席應其人乃聖門糟粕死不足惜,就算宋缺不出手,日後她也是要大清掃的。只是宋缺都與梵清惠偕同遊歷了,她再不出現,只怕石之軒前世之事又要重來一遍。她可沒有心力再去找第三個突破的機緣了。
宋缺,她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