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直到沈奶奶因癌症入院，沈宇才再次下定決心一定要戒毒。

他每天守在醫院專心照顧沈奶奶，沈奶奶住院半年，他就在醫院裏守了半年。

大伯沈浩，姑媽沈惠都有工作，不能長期請假，只能隔幾天來一次，就沈宇天天守在醫院。

每天早上回家做好飯再帶去醫院餵給奶奶吃。白天他就在醫院陪着沈奶奶說話，給沈奶奶按摩，用輪椅推着沈奶奶在醫院裏轉轉晒晒太陽。晚上就在沈奶奶病床邊上放張簡易摺疊床，他就在那上面睡了半年。

可是在沈奶奶病危，醫院通知說就在這兩天了的時候，沈宇再次崩潰了。

晚上沈曦看着沈宇出了醫院，偷偷地騎自行車跟在他身後，看到他走進了一條小巷子裏的一間平房。

開門的那個人沈曦見過，他是毒販李昌。

從小到大，沈曦見過很多沈宇的狐朋狗友。他以前那些正常人朋友知道他染上毒癮后早就全都和他斷絕了來往。後來認識的就是這些吸毒的，販毒的，小偷，騙子，混混。

他們以為她小，什麼都不懂，所以從不避開她。沈曦也沒有像沈奶奶那樣激動，只要看見沈宇把這些人帶回家就要拿笤帚趕出去。

她從來只是在一邊靜靜的看着。

沈曦推着自行車，站在毒販李昌家的門前氣得渾身發抖。

沈奶奶的病重已經將她多年壓抑的情緒逼到了極限。

沈奶奶這輩子最痛心的就是小兒子染上毒癮。所有人都說是她沒有教育好兒子，是她讓兒子走上了歪路。所以再苦再難她都硬撐着，不肯讓人看輕。只希望有一天沈宇能戒掉毒癮，能給她爭一口氣。

然而，現在她已經撐不住了，快要死了。沈宇還在吸毒。

沈曦用盡全身力氣把自行車猛的摔在門上，發出“砰！”的一聲，驚得李昌從裏面把門打開，看見是沈曦才鬆了一口氣。

“是沈曦呀，你來找你爸？進來再說，進來再說。”

沈曦也不進門，就站在門口，通紅的眼睛盯着李昌。

“我奶奶現在還躺在醫院，醫生說就這兩天了。你們也不怕我奶奶連走都走得不安心，半夜來找你們？”說完沈曦自己就笑了。

“也是，毀人全家傷天害理的事情你們做的多了，哪裏還會怕這個。不過你們也別把人逼的太狠了。把人逼急了真的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不管誰敢賣給他毒品，我就把這一片所有的販毒窩點全都給你們舉報了。”

李昌一看沈曦這是動真格了。

“別喊，別喊！小姑奶奶，你小點聲！好好好，我不賣給他，我肯定不賣給他。沈宇！”李昌連忙把沈宇推出來，“你快把你女兒帶走吧！在我這胡鬧什麼？”

沈宇看到沈曦這樣也很尷尬“你來這裏幹什麼？走走走，我們回醫院去。”說著就要拉沈曦走。

周圍已經有不少人聽到動靜看過來了。

“別拉我，今天我們就在這把話說清楚了。”沈曦站在那裏渾然不動，她現在已經徹底豁出去了。

“我不管你們誰賣的，只要我發現他吸，我就把你們全都舉報了。我清楚你們的上線下線，交易方式，販毒窩點。你們所有人的臉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你們不就是憑藉著有病，警察不抓你們嗎？”

這些毒販很多都是身體有病，甚至還有癱瘓在床的。如果不是有人舉報，警察明知道他們販毒也不願意抓他們了。

“可我會盯死你們，舉報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我一定讓你們和他一起坐穿牢底！這條命我不要了，我和你們耗上了。我就看是我先死，還是我先把你們都弄進去！”

“沈曦！閉嘴！你胡說什麼呢！“沈宇也怕沈曦真把這些人得罪狠了，這些人逼急了是真會下狠手報復的。

“別在意，這孩子胡說的，我回去好好說說她。”

“我是不是胡說你心裏清楚。”沈曦看也不看沈宇，只惡狠狠的盯着李昌。

“十幾年，我們家已經被毒品徹底給毀了。現在我奶奶也要走了，人被逼到絕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只要你們敢賣，我就和你們奉陪到底，我們不死不休！”說完沈曦甩開沈宇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李昌也被沈曦這一通鬧嚇了一跳，“沈宇，快去勸勸你姑娘！”李昌推着發怔的沈宇去追沈曦，“看什麼看，沒事了，沒事了，都趕緊走！”李昌把周圍圍觀的人都趕走後連忙把門關上。

其實他也沒想把人逼到這個地步。李昌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沈曦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這孩子一向安靜溫和，沒想到逼急眼也是真嚇人。

算了，他算是看出來了，沈曦這姑娘擰起來怕真是什麼事都是干出來的。他也沒必要為了賺點錢去結下死仇。

回到醫院，沈宇和沈曦坐在沈奶奶病房門口的椅子上開誠佈公的談了一證個晚上。

沈宇其實已經半年多沒沾染毒品了，只是心癮在做怪。現在被沈曦一鬧，他也恢復了理智。他答應沈曦不會再吸，等沈奶奶出院他就去上班，以後會好好照顧她和沈奶奶。

可沈奶奶終究還是沒有熬過去，幾天後就去世了。

沈奶奶是在昏迷中離開的，走的不算痛苦。沈曦坐在病床邊握着沈奶奶的手，眼睜睜的看着沈奶奶停止呼吸，身體逐漸變冷。

她和姑媽一起給沈奶奶換上沈奶奶自己提前準備好的壽衣，看着沈奶奶被送走火化，最終變成一盒骨灰。

沈曦親手將沈奶奶的骨灰盒葬進了她和爺爺的合墓里。

沈奶奶的去世對沈曦的打擊非常大。她把自己關在家裏，誰也不見。沈曦躺在奶奶的床上哭得聲嘶力竭直至失聲。

從小她就很少哭，因為知道哭了沒人會心疼。唯一會心疼的就是奶奶，可她捨不得讓她心疼。

她知道，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已經離開了。她再也沒有奶奶了。

沈曦無比痛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快點長大。她已經開始兼職打工了，為什麼不能再給她多一點時間？

她還沒給奶奶買新衣服，還沒讓奶奶吃到各種美食，還沒帶奶奶到處旅遊。還沒好好孝順她，讓她享福。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沈曦終於深深的理解到這句話到底有多痛。

然而，就在沈奶奶去世后不到半個月，沈曦還沒有從奶奶去世的悲痛中走出來的時候。

沈宇的屍體在外面被人發現，死於吸毒過量。

沈曦在太平間裏看着躺在那裏徹底安靜下來的沈宇，她已經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她已經沒有了奶奶，現在又沒了父親。

就算她一直不能原諒他，就算她一直在心裏埋怨他，就算沈曦已經很多年沒有開口叫過他爸爸，可她從沒想過他會死。

寒冬臘月的夜裏，死在無人的巷子裏，連句遺言都沒有留。

她記得上幼兒園的時候沈宇給她買了個小書包時的欣喜。

她記得他每次只要有錢，總是會塞給她零花錢，帶她去打牙祭。

她記得上初中時去他當保安的地方看他。冬天很冷，他們父女倆互相依偎着坐在取暖器跟前取暖。他把軍大衣披在她身上，自己凍得瑟瑟發抖。

她記得有時候他在家心情好的時候，他一大清早去買早餐，袁大頭的包子。沈曦吃醬肉餡的，他吃豆沙餡的。

她記得有次老師發的提高卷子，內容超綱難度很高。她沒有上過什麼奧數培優班，做到晚上12點多都寫不出來。已經吸毒多年，早把知識都還給老師了的沈宇心疼她，讓她去睡覺。沈宇熬夜了一整晚，終於解出來，第二天早上把卷子遞給她時他驕傲的表情。

她記得有次沈宇聽見別人說她壞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有一對吸毒的父母，從小沒人管教，她以後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明明已經三十好幾，早已經習慣別人異樣的眼光和閑言碎語的沈宇卻衝動的拉着那個男人打了一架。明明早就被毒品掏空了身體，卻發了狠的要跟人拚命。直到那人發誓說再不也會說沈曦的壞話。

她記得他每次跟人提起她時都是一臉驕傲。他說他這輩子唯一自豪的事就是有她這個聰明懂事的女兒。最愧疚的事就是虧欠了家人。

沈曦以為這些事情她已經忘記了，現在又全都浮現出來。

她以為她對這個父親早就沒有了感情，她只要有奶奶就夠了。但是其實小時候能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都很開心。他對她的那些好她都記得，從沒忘記。

她一直知道他其實是愛她的。

這是沈曦過的最寒冷的一個冬天，呼嘯的冷風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刮進她的心裏，刮在她的身上，讓她如墜冰窖，疼得刺骨。

辦完沈宇的喪事，沈曦不顧老師的挽留，去學校辦理了退學手續。她跟着姜萍一起離開江城，去往T市定居。

這年，沈曦17歲。

一直到地震死亡，沈曦也再沒回過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