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生父
臘月二十八那日,宋玉柳剛剛喝完小半碗赤豆紅米粥,秋巧就掀了帘子跑進來告訴她,三老爺從潮州回來了。身為女兒,父親歸家,豈有不去請安的道理,於是宋玉柳連忙換了身衣裳,由秋雲撐傘,主僕兩個往正院那頭去了。曲氏已然是得了消息,走了多月的丈夫終於歸家,她的臉上也難掩喜意。宋玉柳乖巧的叫了聲母親,三夫人對她笑了笑,讓她坐在了自己身邊。沒多久,江姨娘、崔姨娘領着孩子們也都來了。
宋玉柳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一掃,就見生母崔姨娘穿了一身玫瑰紫的曳地長裙,腳上踏了雙如意水漾紅鳳翼緞鞋,烏黑的頭髮綰成了嫵媚的靈蛇髻,丹鳳眼,柳葉眉,櫻桃小口,略施脂粉的臉上自有一股風流韻態,更不要說那堪稱波濤洶湧的極品身材,說是一句人間尤物,也好不為過。相對來比那邊的江姨娘走的就是另一種風格了,只見她穿了一身纏枝連雲花的雪白色長裙,腳上踏了雙白玉流蘇繡花鞋,一根銀絲萬福蘇裙帶款款系在腰間,襯的她更是柔若拂柳,讓人不甚憐惜。
“一家人”默默地坐在一起等着,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小丫頭跑過來稟道:“老爺從福康院出來了,正往這邊來呢!”眾人聽完,精神驟然一震,每個人的眼神里都帶上了幾分熱切。
果然,片刻之後,正院早早就被敞開的大門外走進了一個男人,這是一個極其好看的男人,雖已不再年輕,但是整個人卻透着一股世家貴公子般風流不羈的味道,簡而言之,就是個名副其實的美大叔。宋家三老爺宋其皓看着自家妻小皆俱於此,面無白須的俊美臉龐上露出點點笑容。
“老爺一路辛苦了。”曲氏作為正妻當先走上前對着三老爺盈盈一禮。
“家中瑣事多虧夫人搭理。”當著眾人的面三老爺親自扶了曲氏起來,笑着說道:“夫人才是辛苦。”曲是得了面子,臉上的笑容不禁又多了兩分。
“老爺!”不知道是不是幾月沒見有點激動的原因,崔如眉面帶焦急,大大地叫了一聲,三老爺聞言目光轉來,看着一身艷麗打扮的崔氏,微微一愣,眼中閃過抹驚艷的光彩。崔如眉身為女人,豈能感覺不到這一點,就見她抬起腦袋衝著三老爺抿嘴一樂,媚眼蕩漾的,把【勾搭】兩字,活活地演繹了一遍。漂亮是漂亮,但眾目睽睽之下,輕浮也是真輕浮。宋玉柳微微嘆了口氣,視線一轉,看向了另一頭的江姨娘。看看人家,就站在那裏,一句話都不說,但卻痴痴地望着三老爺,一串串經營地淚珠兒在眼角處悄然滑落,卻在男人望過來的瞬間,強自忍耐的輕試下去,然後,微微地露出一朵柔情而欣然地微笑。
三老爺臉上果然露出動容的神色,宋玉柳微微一嘆:這,就是段數啊!
一家人見了禮,一起吃了頓晚飯,三老爺派發了從潮州帶回來的禮物,三個兒子給的是筆墨硯台,兩個女兒則分別得了只金項圈,不同的是:一個鑲了紅寶石,另一個則鑲了藍寶石。因為是臘八又恰好三老爺回來,這個晚上,整個宋府可是熱鬧的厲害,老太太特意讓人開了兩桌,男人們坐一桌,女人們坐一桌,熱熱鬧鬧地過了一場。酒席散了后,宋玉柳扶着三夫人回去,看着她嘴角微翹的樣子,宋玉柳也沒有多呆,便回了自個的屋子。換了屋裏穿的常衣,宋玉柳一邊把雙腳泡在適宜的熱水中,一邊隨手拿過本畫冊翻看着。泡好了腳丫,又消磨了會時間,宋玉柳便一個軲轆鑽進被窩裏,準備休息了。
秋雲走過來仔仔細細地給自家小姐掖好被角。
“怎麼了?”宋玉柳看着秋雲的臉上有點異色,立刻開口詢問道。秋雲眨了眨眼睛,有點不好意思的對着宋玉柳笑了笑,但最後還是小聲地說道:“秋巧剛才跑過告訴我,說老爺沒回太太那,而是去了江姨娘那裏。”
宋玉柳:“…………”
次日清晨,宋玉柳在到正院去請安時,果然就見到了眼底有些發青的三夫人,不過她什麼都沒說,該伺候她梳妝就伺候她梳妝,該伺候她用膳就伺候她用膳,說說笑笑地,做足了一個乖巧女兒的樣子。
就這樣一連過去了三四日,這一日,宋玉柳正在屋裏練字,崔姨娘身邊的丫頭萍兒就一臉焦急地拋跑了過來,看着她眼圈泛紅的樣子,宋玉柳莫名的就有了一種既視感。對了,上一次,自家哥哥被自家老爹抽了一頓時,似乎也是萍兒跑過來告訴她的。
“小姐啊,大事不好了。少爺又惹了老爺生氣了。姨娘勸不住,您快點過去看看吧!”宋玉柳聞言放下手中的毛筆,對着她道:“你別急,坐下來慢慢說。”
幾分鐘之後,宋玉柳就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其實,這次三老爺的發火跟大房的宋修炎多少有點關係,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看着俊秀挺拔滿腹才學的宋修炎,再對比一下自己那頑劣不堪不思進取的大兒子,同樣都是宋家子孫,這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心裏不平行的三老爺在突擊檢查了宋修武的功課後,這股子不平衡,立刻就轉化成了怒氣。
“老爺考校了一番……少爺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老爺就發了火氣……”萍兒一臉的着急上火:“老爺氣不過要動家法,少爺見了不好,就……就跑了……”宋玉柳聽到,腦海里立刻浮現出宋修武捂着屁股猴兒一樣上躥下跳的樣子,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
“小姐!!!”萍兒急的想要咬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宋玉柳叫了秋巧進來,吩咐她道:“你尋個小斯,讓他到舅舅家裏去,看哥哥是不是跑過去了,若是的話,就叫他在舅舅家住些天,等父親消了火氣,再回來。”秋巧哎了一聲,領了令,就去辦了。宋玉柳又安撫了萍兒幾句,讓她先回去,好好照顧崔姨娘,看着宋玉柳不慌不忙的樣子,本來一心焦慌的萍兒不知不覺的也有些鎮靜了下來。萍兒離開后,宋玉柳又練了會兒字,待到夕陽快下時,方才領着秋雲出去了。
書房外,三老爺的長隨竹心正守在門口,見了宋玉柳過來,忙站直了身子,笑着說道:“奴才給五小姐問安了。”
宋玉柳微微停下腳步對着他笑了笑:“父親可在裏面?”
“回五小姐,老爺正在裏面作畫呢!”
宋玉柳點點頭,讓秋雲留在外面,自個拎着只食盒走了進去。就如同竹心所說的那樣,三老爺正在作畫,他畫畫時精神是非常專註的,便是宋玉柳進來,他也沒有發現。直到一副畫全部完成,三老爺剛剛放下手中的畫筆,耳旁就響起少女稚嫩的讚美聲:“好一副《秋燕圖》筆法細膩樸實生動,爹爹此去潮州,畫藝竟又長了許多!”
“什麼時候來的!”幾個孩子中,三老爺對宋玉柳格外的喜歡,又聽她讚美自己的畫技,不禁略帶得意地說道:“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話卻也有些道理的,此行數月,觀各地奇景,拜訪畫壇名家,為父也覺得頗有進意。”宋玉柳見他心情尚算可以,自然又是一番甜甜蜜蜜的馬屁,玉娃娃般的孩子,大大的眼睛裏盛滿了對父親的崇拜,不知不覺間,三老爺的一顆心就化成了攤水,喝下半蠱宋玉柳帶來的補湯,三老爺笑着招呼道:“柳柳過來,你也畫一幅,讓為父看看,你有沒有偷懶。”宋玉柳聞言絲毫不露怯,粉紅色的袖子往上一挽,露出截藕段兒似的小胳膊,選了只較細的小紅毛,筆尖用水暈濕后,放入一旁的松煙墨中重重一沾,宋玉柳揮筆而下,或勾或勒或掃或點,幾分鐘之後,一副活潑生動的《雙魚戲荷圖》便出現了。
“畫畫的技巧雖還稚嫩些,但勝在有種真實之感。以你的年齡來說,還算不錯了!”說是這麼說,可是三老爺的臉上已然是帶上了幾許滿意的笑容,在她的心裏幾個孩子中,唯有宋玉柳繼承了他幾分的藝術細胞,所以對這個女兒,他總是格外疼愛些。“聽了父親一贊,也不枉費哥哥特意捉了幾條錦鯉與我養在屋裏日日玩賞了!”聽見宋玉柳提起宋修武,三老爺輕輕地哼了一聲,板著臉道:“別提那個不學無術的東西了!”
“哥哥的性子,父親又不是不知道。別跟他一般見識,平白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宋玉柳笑了笑,果然不再多提,只眨着眼睛說道:“爹爹,女兒好久都沒有與您一同用膳了。”小女兒軟軟地帶着撒嬌的要求,三老爺怎麼忍心拒絕呢?於是,從書房出來的父女兩個,高高興興地一起走了。正院,三夫人站在大門口看着迎面走過來的一大一小,攏了攏低垂的髮髻,平凡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這個晚上,三老爺留在了正院,而江姨娘的房間卻通亮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