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詔書第十三
這要看不到正文那也做不了友好讀者了,你跳着看能看懂嗎雁陵正在帳外漱口,吐出一口水,問她:“我跟你一起吧?”
“我自己去就行。”南柳邊說邊跑。
雁陵本來也覺得南柳赴約她跟去不太好,但雁陵一想到南柳這個人,二十年如一日的‘不安分’,萬一她到了木屋,再來個一時興起,東南西北,隨便找個方向一頭扎進林子深處去,碰上個什麼意外,那她裴雁陵也不用活了,直接削了腦袋寄回昭陽京給皇上帝君賠罪得了。
雁陵抬起胳膊擦了嘴,邁開大步追了過去,在進林前追上了南柳。
天是蒼藍色的,放眼望去,越靠青雲營那邊,天色越沉。
拾京還沒來。
木屋的檐下,侍衛補了兩盞風燈。
南柳推門進去,見屋內柴堆碼的整整齊齊,小木床鋪得平平展展,昨日借給拾京的外衣搭在床頭,浴桶也乾乾淨淨的,水桶里還換了新水。
南柳笑問:“你說,這是妖精收拾的,還是李侍衛收拾的?”
“……妖精。李大頭幹活可沒這麼細緻。”雁陵說完,忽然一愣,說道,“不是說不叫妖精了嗎?”
“怪你。”南柳嚴肅道,“今天一直提起,順口了。”
嘩啦啦的瀑布聲中,多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雁陵耳尖,給南柳使了個顏色。
南柳推開門,果然見拾京從飛瀑水霧中走來。
她跑下去,拾京從水霧中走出來,離近了,南柳驚奇道:“怎麼又成花貓了?”
拾京微微笑了笑,把面具給了她。
“你可真好看。”南柳看着他,真誠道,“剛剛山青水秀,仙霧飄渺,你就這麼走過來,像極了這青山秀水養出來的仙人。”
拾京聽了個半懂,微笑着看她。
南柳面具遮臉,又移開,露出半張臉,沖他一笑:“臉上為什麼要畫這些東西?”
“這是驅邪符。”
“什麼東西?”
“溪水母神留下的符號,驅邪的,鎮住身體中的邪魔,不讓它們迷惑心靈,封住溪水凈化后的乾淨靈魂。”
“你們族的人都會在臉上畫這些嗎?”
拾京輕輕搖頭:“驅邪符只有我需要。族人認為,這種符號是最強的震懾,可以凈化最邪惡的邪魔。”
“他們認為你是邪魔?”
“我體內的血在未凈化乾淨時,需要母神震懾,不然很容易受到邪魔蠱惑。”拾京說道,“他們怕我受到父親血脈的召喚,背棄族人和溪水母神,到外面去。”
“他們不允許你出去尋找父族?”
拾京搖頭:“不許。”
果然如此,儘管這是意料之中,南柳聽他親口說出,依然有些驚訝。
原來蒼族人如此排外,南柳皺眉:“我五月初回京城,你不是想找到你的父族嗎?要不要跟我一起到京城去?”
拾京沉默了。
“我是想,最好你跟着我一起回京。真不行的話,你盡量告訴我有關你父親的事情,什麼都行,越詳細越好,我好託人幫你打聽。”
“……我想離開。”拾京說道,“但不是現在。”
“你自己有打算?”
拾京點頭,表情謹慎地說:“墨玉潭。”
“墨玉潭?”南柳疑惑,和墨玉潭又有什麼關係?
“墨玉潭的水在慢慢下降。”拾京說道,“阿爸說過,潭水水漲水落都和月亮的變化有關,我想等水降下去后,找到阿爸的屍骨。我要親自把阿爸接出來,帶着他一起離開這裏。”
南柳愣是沒把那句我找人幫你撈說出口。
南柳又問:“……潭水什麼時候降下去?”
“月圓那晚見底。每年三月,月圓那晚,潭水就會枯竭,被溪水帶走。族中把這天稱作凈邪節,要開祭典,灑溪水慶賀。”
每年三月月圓之時,是蒼族人行祭典之日。
南柳不解:“那你應該有很多次機會把你阿爸撈出來的,為何等今年三月?”
“只有今年的三月可以。”拾京說道,“往年他們怕我偷出父親遺骨離開,所以每到三月月圓之日,墨玉潭會有哥哥姐姐們把守。只有今年,他們會把我當作蒼族人,不會再防着我,我才有機會帶阿爸離開。”
“這麼說,你是打算月圓之後,跟我一起到京城去了?”
拾京猶豫了很久,微微點了點頭。
“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嗎?”南柳笑了起來,笑容燦爛,“講出來,我能幫到你很多,真的。”
“現在還沒想好。”拾京說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行嗎?”
南柳眼睛亮晶晶的,愉快應道:“當然,什麼要求都能滿足。”
拾京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抖開來,拿到南柳眼前。
“這個給你。”他說,“你的香囊很貴重,只給你面具肯定不行。我家裏沒有其他東西了,只有這個。”
布帕包着的是個陶制的塤,色彩斑斕,刻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花。
南柳覺得這塤上的花像牡丹,可細瞧了又覺得不是。
“這是阿媽做的。”拾京把塤朝前遞了遞,見南柳拿在手上左右看着,說道,“用阿爸的刻刀做的,阿爸的東西被大母沉到了墨玉潭,只阿媽的東西還允許我留着。”
塤做的很好,南柳摸着上面的紋路,抬頭問他:“會吹嗎?”
拾京點了點頭。
南柳拉着他坐到青石上,把塤還給了他:“這東西我不會,你自己留着。你用它為我吹首曲子,也就值那個香囊了。”
塤重新回到了自己手裏,帶着南柳手心的溫度,拾京眼睛微微睜大了些,過了一會兒,慢慢將塤壓在唇上,閉上眼輕輕吹了起來。
塤的聲音嗚咽着,在風聲和水聲中,圍繞着南柳。
南柳抱膝坐在青石上,仰頭望着掛在瀑布之上,懸在水霧中的彎月。
比昨日寬了些,也明亮了些。
南柳喃喃道:“玉人月下吹塤……”
她歪過頭,下巴擱在膝蓋上,看着身邊的這個白衣人。
拾京閉着眼,月光勾勒出他的輪廓,出塵得很。
他神色認真,完全不知道身旁人正肆無忌憚的看着自己。
到後來,南柳才開始注意他吹的曲子。
乍聽,似是從沒聽過,可細聽了,又莫名熟悉。
曲調不是蒼族的,也肯定不是雲州的。
雲州的曲風婉轉和緩,像春風玉露,和風細雨。
而拾京吹的這首曲,倒有北地的感覺。
豁然又蕭索,壯闊又蒼涼。
“大風起!”南柳終於從拾京奇怪的斷句中,聽出了這首曲子。
《大風起》,京城傳唱很廣的一首思鄉曲,是前朝的一位遊子所做,十三州的百姓幾乎都會唱。
拾京停了下來,焦急問道:“你知道這首曲子?!”
“知道,這首曲子叫《大風起》。遊子隻身在外,客宿野店,卧於榻上,於半夢半醒之時,聽窗外風起,由此想起故鄉的風,於是寄思念於這陣風,希望風能把他對親人的思念,傳送回他的家鄉。”
拾京費力地弄懂了她的話,說道:“這是阿爸教我的。”
“他教你吹塤?那豈不是有聲音傳出……你母親把你們父子倆藏哪裏了,竟然能藏十多年?”
“阿媽是族中巫女,祭壇是她的。除了節日和祭典,無她准許,誰也不能到祭壇來。祭壇在林深處,離族人住的地方遠,他們聽不到。”
“所以她把你父親和你藏在祭壇下?”
“嗯,那裏也是阿媽住的地方。”拾京說道,“祭壇有守壇人把守着,守壇的阿叔知道,但他一直幫阿媽瞞着族人……”
南柳皺眉:“所以,你阿爸一直住在祭壇下的洞中?這……他為什麼不離開蒼族?”
“阿爸不願走,阿媽也不捨得他走,阿媽擔心他出了林子活不了。”拾京說道,“他不僅記不得家人,眼睛也看不到,出了林子,哪裏也去不了。”
他輕描淡寫的說出這些,南柳心中一顫,眼眶發澀,什麼話都說不出。
竟然……還眼盲。
拾京倒是沒有多少悲傷表情,依舊語氣平靜地問她:“剛剛那首曲子,京城的人,人人都會嗎?”
南柳回過神,說道:“人人都會倒不至於,但人人都聽過,也會唱。”
拾京怔然,表情落寞起來。
南柳心中酸澀,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的發。
她手剛伸出去,突然聽到雁陵大叫一聲:“殿下閃開!”
南柳回頭,羽箭擦着她的臉,嗖的一聲,沒入青石,箭尾劇烈顫動。
南柳又驚又怒,怒火幾乎要噴出眼睛。
雁陵一躍而來,拔出羽箭,手上發力,拗斷了這支箭,揮手擲了回去。
斷成兩截的羽箭,沒入綠色的泥土中。
斷箭處,有一雙白皙的腳,腳腕上銀鈴聲脆,止了腳步。
那個花孔雀一般的蒼族女人手持弓箭,站在飛瀑之下,再次張弓。
水霧把她和這邊隔開,對峙兩端。
她眯着眼睛厲聲道:“拾京,你在幹什麼?”
拾京見到來人,叫了聲溪清姐姐。
南柳看着溪清,冷笑一聲,手指輕輕擦了臉上的划傷。
“第二次。”南柳沉聲說道,“好,好極了,我封榮長這麼大,還真沒見過敢當面取我性命的人。好生放肆!”
瀑布在前,夜空與水氣氤氳成一片,眼前霧茫茫一片,果然不久后就看膩了。
南柳轉過頭,看向幽深的叢林深處。
那些樹木形狀奇異,夜色下,像張開了大嘴的怪獸,三人合抱粗的樹到處都是,細細的枝葉有些向上延展着,有些垂落在土地中,生長出新的樹木,像夜魔張牙舞爪,把守深林入口。
南柳的視線停在腳下的濕潤柔軟的泥中。
若是在清晨,就能看到這些泥土的顏色,青翠鮮嫩,勃勃生機。每一腳踩上去都是草汁。每天早晨青雲營的人踩着這樣的泥土到河邊洗漱,鞋襪會被染上淡淡的水綠,之後,他們就隨着旋轉穿梭在樹葉縫隙中的陽光,帶着滿身晶瑩的綠返回營地。
沒想到,到了夜晚,這林子跟白天的樣子完全不同,莫名生出蒼涼詭異之感。
不遠處的流螢浮在夜色中,像是被微風吹着,輕盈飄動,南柳看着這些螢火迴旋飄了幾圈,像是要給她引路,倏地起了興緻。
她站起來,攏好外衣,摘下木屋懸挂的風燈,執燈向叢林深處走去。
暖光過處,流螢慢慢散開,又悠悠綴在她身後,跟着光,卻不靠近光。
南柳她赤着腳,暖燈在前,昏黃的燈照着林間路。
沒過多久,她聞到了潭水的味道,水混合著腐葉殘枝和夜晚特有的寂寥氣味,夾雜着暖中帶寒的濕潤晚風,慢慢包裹住她的身體。
水的味道越來越近了。
南柳撥開眼前橫出的枝椏,舉燈照去,暖光所照之處,驚起一抹白色,飛快地一晃而過。
南柳嚇了一跳,燈一顫,正要叫出聲,緊接着就聽到噗通一聲,墨玉潭漾起水浪,墨綠色的潭水溢出邊石,濕了南柳的腳。
像是個人掉進墨玉潭去了。
南柳彎下腰,伸直胳膊朝墨玉潭照去。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