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六十六章
期待的東西總不會這麼輕易地到來,而壞事卻通常來得很快,讓人猝不及防,這幾乎已經成為一個定律了。
人們總是盼望着好事發生,而這樣的情緒越是強烈,帶來的就越是糟糕的消息呢。這麼看的話,所謂的命運,真是一個喜歡愚弄人的傢伙。
花音會產生這樣的想法,還是因為在煙火大會前發生的一件事。
在人群中依稀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小姑娘黑色的長發在摩肩接踵中一閃而逝,花音愣了一下,忍不住看過去,卻發現她走入了一條小巷的深處。
她掏出手機,編輯了一條郵件點下發送,緊跟着就追了上去。
她去那種地方做什麼呢?
花音感到有些不安地思索着,與一個靠在牆邊看着手機的灰發少年擦肩而過,走到了高大建築物的背面。這座表面看上去光鮮亮麗的港口城市,背面隱藏的黑暗與污濁厚重得令人難以想像,曾經花音為了避開他人,總是穿梭在這種陰翳小道之中,也遇到了不少心懷惡意的傢伙,雖然對方也沒從她這裏討到便宜就是了。
抱着這樣的擔憂,花音側耳分辨着遠去的腳步聲,悄悄地跟上了她。遠離了街道之後,外面的行人往來交談聲漸漸地聽不清晰,周圍安靜得令人不由心生警惕。花音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抬頭辨認道路時,突然聽到了一聲凄厲的慘叫。
她聳然一驚,匆匆向著慘叫響起的方向跑了過去。
跑到近前,花音看到了女孩子背對着她的身影,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暗紅的血液順着刃尖向下流淌,隨即滴落到地面上。從身後的位置,花音看不清她的面容表情,只能感覺到女孩子垂着頭,以一種平靜得可怕的姿態,看着倒在地上,被割斷了脖頸的人。
“……銀醬?”
花音喉嚨乾澀起來。
被呼喚了名字,銀單薄的身軀微微一顫,緊接着她回過了頭。
與花音印象中的模樣截然不同的,是那雙完全不參雜任何感情的眼眸,她冷漠地看着花音,就像是在注視着死物,估量如何下手一般。
銀與花音對視了一會兒,提着匕首轉過身,向前邁了一步。
也僅僅是邁了一步而已。
在她接近花音之前,一個聲音叫住了她。
“很不錯哦,銀醬。”
伴隨着輕飄的男聲一起響起的,是不緊不慢的拍掌,臉上纏着繃帶的少年從暗處拍着手走出來,看上去很愉快的樣子。
“合格。”
在太宰治話音落下之後,緊握着匕首的小姑娘肩膀一松,突然彷彿泄了力氣一般地搖晃了一下,即將摔倒之時,又咬着牙穩住了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嘛,這種固執的地方還真像呢。”
太宰治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頭,銀愣了愣,不知所措地抬起頭看了看他,又沉默而又順從地垂下了眼睛。
“好了銀醬,你先過去吧,我還要再說幾句話。”他語氣親昵,就像是在哄小孩一般地說道,“一會兒過去把你介紹給大家哦。”
小姑娘抿着唇點了點頭,轉過身離開,手中還拿着那把匕首。幾個人過來處理將倒在地上的屍體,太宰治雙手插着口袋,旋過身來,唇角帶着淡淡的笑意。
“啊呀,這不是花音小姐嗎?真是巧遇。”
“是追着銀醬過來的嗎?看樣子雖然手法沒問題了,但是她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呢。”
“學習……殺人的技巧?”
花音本想追上她,但太宰治卻不偏不倚地站在了正中,擋住了花音的去路。她艱澀地說道,少年沒有回答,只是含笑望着她,那姿態已經說明了答案。
“讓小孩子做這種事,不覺得有些過分嗎?”
“生氣了?好像每次見面我都在惹你不快,抱歉呢。”太宰治說道,“不過如果說那孩子的話,是她自己期望加入的哦。”
“‘想幫上哥哥的忙’,‘自己太沒用了哥哥受傷卻無能為力’——被這麼懇求了啊,不過也因為她有這個天分,才會同意她加入的。”
花音抿起了嘴唇,見少女沉默不言,太宰治又輕輕地笑出聲。
“那孩子本來就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說不定這樣對她來說才更幸福,如果覺得自責的話,只要這麼想就可以了。說到底,比起管其他人的閑事,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是嗎?”
“我並不覺得這些是閑事,就像不會對輕生的太宰先生視而不見一樣。”花音說道。
少女眸光清澈極了,宛如一汪翠綠的清潭,讓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太宰治嘆了口氣,像是有些無奈地看着她。
“……只是我已經不知道現在還能做什麼了,怎麼做才是正確的,還是沒辦法弄明白。”花音抿起了唇,她從前一向是在被人拜託的時候才會給予幫助,這與她那少得可憐的自我經歷有關,如今她期望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些什麼,卻又變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與這些相比,你口中所謂的‘重要的事情’,又是什麼呢?”
“是呢……你應該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吧?”
花音吃了一驚,驚愕地看向面前的太宰治,少年彎着眼睛笑了起來。
“為什麼我會知道?或許是因為我在夢裏見到過你呢,花音小姐。所以看在這麼有緣的份上,要跟我一起殉情嗎?”
“請不要拿我開玩笑了。”花音說道。
“那還真是可惜。說起來,除了彭格列以外,似乎也有人在打探你的消息的樣子呢,真受歡迎呀,花音小姐。”
頓了一下,花音遲疑地問道:“可以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嗎?”
“當然,可愛的女孩子的請求我是不會拒絕的。”太宰治煞有其事地回憶了一下,又露出了笑容來,“好像是叫做麻倉的吧,很少見的姓氏呢。”
是個完全不認識的名字呢……
花音對此並不覺得意外,畢竟有Xanxus和迪諾的先例在,存在着其他認識過去的自己,甚至已經被攻略下來的人在此處也不是那麼奇怪。花音記下了這個名字,和太宰治道了謝,緊接着眸光在地面的血泊上停頓一瞬,有些難以承受地閉了閉眼睛。
就在這時,花音突然想起來自己剛剛發出去的郵件,她低下頭剛打開手機,就聽到身後一個聲音傳來。
花音回過頭,有幾個不認識的人站在那,雙目緊盯着太宰治所在的位置,神色猙獰至極,手中的槍口指向他們。
在那一個瞬間,花音發現面前原本還在不辨真假地笑着的少年,神情突然變得冷漠了起來。
“本來還想跟花音小姐多聊一會兒呢,真可惜啊。”
太宰治確實是這樣遺憾着的。
而其原因絕不是因為好感或是喜歡之類的正面意願,恰恰相反,他是帶着些許漫不經心的探究,觀察着面前的這名少女。
他在小時候曾經見過一個想要自殺的傢伙,長着一張漂亮的臉蛋,一舉一動卻帶着一種頹靡的厭倦感,讓人一眼就知道,這個人完全不想活下去了。
那時候太宰治還沒有立下清爽並且富有朝氣的自殺的座右銘,充其量就是對周圍感到厭倦,看着河水有點想要跳下去試試看的程度。就在他躍躍欲試的時候,一抬頭看到了那個死氣沉沉的人,難得冒出來的興趣一下子跑得一乾二淨。
腳尖踢了踢腳下的河岸,年幼的太宰治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無聊至極地問道:“就不能到別的地方去嗎?”
那個少女側過頭,輕輕地睨了他一眼。
明明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動作,但那眼神又帶着說不出的危險,彷彿會被拉到不見光的黑暗中一般。他被這麼一看,渾身都像是過了一遍電,汗毛都聳立了起來。
太宰治眼睛睜大了一下,他驚異地看着那個死氣沉沉的傢伙,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興緻勃勃的笑容。
“吶吶,你想要自殺嗎?大概什麼時候呢?我可以在旁邊看嗎?要死掉的傢伙都和你一樣嗎?”
最後那個人被吵鬧的熊孩子弄煩了,伸出一根手指,點住了太宰治的額頭。他聽話地閉上了嘴,待在原地眨巴着眼睛。
她沒什麼興趣地收回手:“應該是吧。”
太宰治鼓起了嘴巴,對這種模稜兩可的回答感到十分不滿。
孩童的臉上帶着一種天真無邪的興奮與惡意,就像是他對要死掉的傢伙產生了好奇一般,生死對錯的界限在他的身上被無限地模糊了。
太宰治實在是太好奇了,甚至開始覺得如果能看到她死掉的那一幕的話,等待多久都沒有關係。然後在時隔多年之後,再度看到了她。
同樣的臉龐,同樣的聲音,但目光與神情卻截然相反。再一次見面時他剛從樓上跳下去,身體還在窗外騰空着,仰着頭有些期待地等着少女的回答。
“……對不起,這樣不行呢。”
太宰治過了幾秒之後,才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是嗎,那真可惜。”
****
日暮西垂之時,加州清光抱着本體刀坐在最高的台階上,鮮紅的指甲與刀鞘同色,頭髮與衣服都經過了精心的打理,唇角點綴着一顆暗色小痣,讓少年的容貌顯得更加精緻。
“花音她還沒有來呢。”
他喃喃說道,目光遠遠地投向山下。
夕陽捲起火燒般的天色,原本期待難耐的神色漸漸冷卻下來,待到逐漸暗下來之時,他遙望着山腳亮起的華燈,眸中被擔憂所充滿。
……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情吧,他忍不住焦慮而又不安地想着。
花音從來不會遲到,又等了一會兒,加州清光終於呆不住了。
而此時被擔心着少女,卻出現在了一片樹林中,看着面前的景色發怔。
她依稀記得好像有一波敵人出現,緊接着兩邊開始了混戰,流彈打在身上的感覺還是挺疼的,花音識趣地挪到了邊上,正思考着該怎麼順利地到外面之時,意外發生了。
巨大的赤紅色怪物出現在了混戰的人群上空,席捲而來的火炎瞬息之間就將幾個身處外圍的人燒成灰燼。在又一次燒過來之前,花音把即將被燒到的人推到了一邊,自己則睜大了眼睛,看着那個坐在巨大怪物之上的少年。
【好感度……】
本應出現的數值被什麼東西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冷冰冰的說明。
【已達成攻略】
那個身穿奇怪斗篷,帶着耳環的長發少年笑眯眯地看着她。
“喲,又見面了呢,花音。”
在這之後的事情就記不太清楚了,花音揉了揉額角,拍打了一下衣服上沾的草屑,從地上站了起來。
話說回來,這裏是哪?
在這片林中走了半天,連一個人影都沒有見到,讓花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拐帶到了什麼山溝溝之類的地方。
應該不會吧……不過那個人確實穿着很古怪,似乎也不像是好人的樣子呢。
她又走了一陣,終於遠遠地看到了人影。走到近前,花音才發現那個人穿着很破舊的麻布衣服,背着裝滿了木柴的背簍,向著花音的方向走來。
只是遲疑了一瞬,她加快腳步,小跑過去:“那個,請問……”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那個村民打扮的男人就目不斜視地從花音面前走了過去。
花音又追過去,試圖跟他溝通,然而對方卻沒有絲毫的反應。最終她忍不住做了一個有些冒犯的舉動,伸出一隻手在他的面前擺了擺。
出乎她意料的是,對方卻沒有一點反應,彷彿站在他面前的少女根本不存在一般。
花音收回手掌,盯着看了半響,露出了一個困擾的表情。
“原來,看不到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