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番外
第二世。
徐星的手術結束的時候是晚上六點半,陳厲第一時間獲知了手術成功的結果,一顆提在嗓子口惴惴不安的心終於平穩地落了下來,可惜落不實,除非還在沉睡中的徐星親自給他打個電話道一句平安。
陳厲沒在醫院,徐父徐母都在,如今對他排斥頗多,他不方面在這個時候露面,便只能在醫院附近的酒店裏等。
房間書桌上的筆記本開着,郵箱提示每過幾分鐘就會響一聲,但陳厲無暇去管,他想着晚上徐父徐母或許會都走,他可以半夜去看一看徐星。
這麼一想,人卻更焦慮,他起身在房間中來回踱步,迫不及待得恨不得現在就插對翅膀飛去醫院病房看看。
他給醫院那邊又打了電話,打點過的病房護士長耐心勸他,說剛剛才從徐星病房回來,手術醫生和病房醫生剛剛集體又去看過了,手術很成功,現在就等徐星自己醒了,叫他放心,稍安勿躁,又很懂內情地勸陳厲道:“陳先生,現在徐先生爸媽都在,您再等等,到時候我給你電話。”
又一次確認一切安好,陳厲按捺住焦急的心緒,勸自己再耐心些。
他在酒店房間抽了會兒煙,其實徐星開始治病的時候他就戒了,因為本身沒有煙癮,不抽也無妨,但此刻他需要點其他東西幫他沉下心。
他在香煙尼古丁和焦油的燃燒中漸漸平靜下來,不知怎麼的,他忽然想到徐星在手術不久前自己簽了一份器官捐贈,醫院有相關做這方面的推介的醫生,但做這方面推介的醫生幾乎從不來病房,基本都去ICU,徐星那時候也不知怎麼就接觸了做器官捐贈推介的醫生,更無人知曉他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悄悄就簽了同意書。
可惜悄悄簽字的人自己是個需要人照顧的病號,徐母某天翻衣櫃,翻出那份同意書,整個人如同受驚過度的刺蝟,渾身的刺都炸了起來,她不方便對快要手術的徐星動怒,轉頭一個電話過來,劈頭蓋臉把陳厲給罵了一頓。
徐母這麼多年並不願同陳厲廢話,那通電話把陳厲罵得莫名其妙,但被罵也是一種關係上的進步,陳厲甘之如飴地捏着手機在耳邊,從頭聽到了尾,這才在徐母前後語句不搭的痛罵中提取了徐星簽署器官捐贈同意書的主題。
陳厲自己也受到了驚嚇。
但他也不想在手術前的關鍵時刻和徐星討論這個問題,便找到了手術同意書上那位簽字的醫生,想問問徐星為什麼會同意捐贈器官,又是抱着一種什麼樣的心態簽下了同意書。
醫生要保護捐贈者的**,並不方便多解釋,但陳厲一提是徐星,那女醫生便哭笑不得道:“徐星啊,他是有腦手術的我知道,但他那哪兒是因為對手術悲觀簽字的啊,他簽字的時候同我說他手術肯定會成功,簽了現在也用不着。”
陳厲不解:“那他簽什麼?”
醫生:“他說他字好看啊,簽一個給我看看,我不同意他這個態度簽同意書,他就說現在用不着,說不定以後能用找,就還是簽了。”
陳厲:“……”
徐星這手術做出了一種“逗你玩兒”的氣概,陳厲也是佩服得不行,他一口煙帶着無奈的笑容,眼神里滿是靜默的等待和不經意間流淌的溫柔。
然而到了晚上十一點多,醫院那邊都沒有人給陳厲電話,陳厲等不到零點,一個電話過去,這次直接打給了徐星病房今天晚上值班的病房醫生。
那醫生的電話卻是過了很久才接,接通的時候人還有點喘,陳厲當即覺得不對,心加速提起,問那邊:“出什麼事了?”
醫生邊喘氣邊道:“沒沒沒,我跑的,有點喘……”
陳厲:“徐星那邊……”
醫生打斷他:“他!他醒了!就剛剛!”
陳厲覺得頭頂驟然壓下千斤,他緊張地問:“他人怎麼樣了?”
醫生:“檢查過了,一切都好,但還沒過觀察期,還得小心。”
陳厲整個人驟然脫力,他原本站着打電話,聽到醫生這句話腿卻不由自主地軟了下去,緊繃了一天的神經終於在獲得確認的結果之後鬆軟了下來,人疲憊不堪,綿軟地靠着牆。
但電話一掛,他又重新起來,外套一拿,離開酒店,直奔醫院而去——他等不及了。
*****
醫院。
檢查的醫生護士離開,病房便空了,只剩下處在觀察期的徐星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徐父徐母站在門外,隔着可觀察的透明玻璃看病房內,二老滿眼都是淚痕,徐母哭了好幾次,眼睛早就腫了。
徐父摟着徐母,勸她:“好了好了,手術成功,人也醒了,可以安心了。”
徐母靠着徐父,感覺這一天耗盡了半生氣力,她擦擦眼睛,又捨不得地看了病房內一眼,轉頭對徐父道:“一天沒怎麼吃了,走吧,去食堂吃點。”
徐父猶豫道:“那等會兒晚上……”
徐母道:“病房進不去,有醫生有護士,我們在這兒也幫不上。”邊說邊挽着徐父轉身離開,頓了頓,想到什麼,又緩緩低聲道,“晚上就回去休息吧,那個誰,晚上要來的,我們在這兒他也來不了。”
徐父愣了下,徐母立刻解釋道:“我這是為了我兒子!你別多想!”
徐父連忙哦哦兩聲,牽着老伴兒走了。
陳厲到了病房,發現徐母徐父都不在,他在病房外看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看到徐星腦袋包着,身上連着很多他不知用途的線,而監護儀上規律起伏的心率讓人覺得心安。
現在還不能進去,陳厲也不着急,能看到徐星平安無事他已經十分滿足。
他在病房外站了半個小時,值班的護士長過來的時候,陳厲忽然覺得病床上的徐星好像動了一下,護士長挑了脖子看看病房內,搖頭表示人沒醒。
陳厲道:“可能我看錯了。”
但其實陳厲沒看錯,徐星是動了,奈何腦袋包得厚重,人又暈,行動和效果差了半截兒,最後只能眯着眼睛平躺着,如果有旁人能看到徐星的表情,大概會用“生無可戀”四個字來形容,當然,如果換個小學水平的文盲來表達,差不多就是“吃了蒼蠅的嘴臉”。
但其實比吃蒼蠅還讓人難以消化,躺着的這位默默告訴自己:也就他心裏素質好,才沒被嚇死,換了別人前一秒還在高二考場上考試,打了個瞌睡一閉眼一睜眼的工夫,就特么植物人一樣渾身插管子躺醫院了,還不得活活嚇死。
同時,徐星用他那高中生的智商和情商分析過目前的狀況后,覺得他現在搞不好已經不是他自己了。
這是什麼樣的狗屎運啊。
次日早上,病房裏又烏央央進來一波醫護,醫生拿個手電照他眼睛,便照便觀察他的臉色,啟唇說了兩個字:“姓名?”
姓名?
我怎麼知道我現在叫什麼?
徐星一臉茫然,醫生皺起了眉頭,白口罩後面的面孔頓時嚴肅起來,又問:“你對手術有印象嗎?”
沒印象。
徐星又是一臉茫然,其實他很想裝得沉穩一點,但主要演技不行,要換了宋飛來,就不是這個狀況了。
這下不說醫生,旁邊的護士都十分意外。
病房不止來了一位醫生,手術主治和病房醫悄悄交換了意見后沒說什麼,等檢查完身體,帶着護士齊齊退了出去,不久,又有護士進來給徐星打葡萄糖。
殼子不祥裡子只有十八歲的徐星其實本身有點近視,有時候看很遠很小的東西會習慣性眯眼,但如今這雙眼睛的視力好得出奇,徐星不但藉此確認了他殼子換了,還由着這個優勢很順利的看到了吊瓶上的病患信息。
但他看了第一眼,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特意用力閉了閉眼,再看,那葡萄糖袋子上的病患名字竟然是——徐星?
等會兒,這是重名了?還是說他始終是他自己,沒有重生魂穿變成其他人?
徐星有些懵。
更懵的是,過了不知多久,徐星在床尾看到了穿着無菌服的徐父徐母。
(⊙v⊙)老爸老媽?卧槽!
徐父徐母看徐星腦袋包的什麼似的,都沒敢上前來,就站在徐星目視的範圍內,先開口的是徐母,但還未說什麼,她眼睛率先就紅了,張嘴哽了一聲,才吸吸鼻子,重新道:“徐星啊,是媽媽,還記得嗎?”
靠,親媽啊,當然記得!
但徐星臉上的表情卻不是這麼回事兒,他實在想不通好好的考個試怎麼忽然植物人一樣躺醫院了,他是不是記漏了什麼?
難道學校樓塌了?
但徐星又覺得不對,面前的徐父徐母容貌上看上去不對,忽略着裝,感覺上,他爸媽好像老了不少。
徐星心中有一萬個不確認,於是表情就嚴肅過了頭,外加一個勁兒地拿眼睛觀察床尾的夫妻,落在徐父徐母眼中,就赫然是一副什麼都不記得了正在努力回憶的表情。
徐父徐母剛從醫生那兒得到消息,如今再看徐星這樣,兩人心中更是驚疑不已,真的不記得了嗎,手術後遺症嗎?
徐星還在觀察期,病房探病只有十分鐘,不久外頭護士提醒,夫妻倆只能朝外走,但徐母走了一半,忽然轉頭回到床邊,彎腰看着徐星,一臉期待地說:“星星,陳厲你記不記得了?”
陳厲?
徐星一愣,靠,這名字,不就是那個要被徐父執意接回家裏照顧的便宜弟弟嗎?
徐星嘴角當即一抽。
徐母卻欣喜道:“你還記得陳厲?那太好了,媽給你去叫陳厲,你等着。”
徐母是管不了那麼多的,就算再排斥徐星和陳厲在一起,但親兒子現在這麼關鍵的時刻,別說一個陳厲,十桌男朋友徐母都能用卡車拉來挨個給徐星認。
她出了病房,無菌服一脫,立刻拿手機給陳厲電話,陳厲那邊剛從醫生那兒聽說徐星可能有點不記得事的消息,人正在來醫院的路上,徐母電話就到了。
徐母直接道:“你過來,徐星不記得我們,但是他記得你。”
陳厲聲音很沉,只說了一個字:“好。”
陳厲沒幾分鐘就到了,徐父又去找醫生溝通病情,徐母迎向陳厲,這個時候顧不上給臉色,陳厲表情卻陰鷙的可怕,沉默不言,和徐母無聲地對視一眼,跟着護士去換無菌服。
徐母站在病房外,感覺自己胸口鬱結不已,很快,他看到換好無菌服的陳厲走進了病房。
病房內。
徐星躺着躺着,感覺又有人進來了,他這個時候才深覺智商的重要性,媽的,還是沒想明白,他是徐星,他爸媽還是他爸媽,但現在到底又是個什麼情況啊。
再抬眼,卻見一穿着同款無菌服的帥哥站在了床邊。
誰啊?
徐星定睛看,沒認出來,頓時又頭疼了。由此可見,高中生的智商的確高不到哪裏去,都忘了前腳徐母剛說給他找陳厲。
沒被認出來的陳厲此刻才鬆緩了表情,他接到醫生電話的時候如遭雷劈,如今看到徐星,心裏卻又踏實了,他神態在徐星面前自然地落下,陰霾散盡,只用目光沉而深地將徐星看着。
半晌,他彎腰,抬手輕輕放在徐星的胳膊上,低聲道:“感覺怎麼樣?”
徐星的表情從帥哥臉上落到自己被搭着的胳膊上,一時感覺不對,嘖,怎麼這舉動好像有些過分親昵了。
但考慮自己目前是個病人,徐星沒有多想,但他實在不認識面前這位大哥,只能沉默以對。
而大哥對他沒有回應的態度也不以為意,躬身彎腰又湊近些許,目光自然地流露出真情,還邪性地笑了一下,緩緩道:“聽說你連爸媽都不記得了,還記得我,我這是不是該激動一下。”
等會兒,他難道是……陳厲?
但不等徐星反應,又或者說,他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陳厲再次湊近,用嘴唇在徐星唇角輕輕碰了一下:“你沒事就好,記不記得都沒關係……”
然而話沒說完,病床上的那位卻炸了毛,他不顧自己剛做完手術的貴重的腦袋,一個打挺,抬腿就朝陳厲身上揣了過去:“有病啊?你親我幹嘛?”
高二的夏天,還沒到十八歲的徐星重生來到了十年後。
而等待他的,是中了兩次彩票早已在十年裏發家的父母、身價幾百億的男朋友,以及,嶄新的猝不及防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