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粉雪山

73.粉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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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識往窗外尋找,以為陳媽會躲在哪裏偷看。

結果韓強笑了起來:“我來的時候遇到伯母了,她正在農信社排隊,所以讓我先過來。”

陳家蜜吁了口氣,不被自己親媽監視的情況下兩人說話就容易得多了。她對相親有過一兩回經驗,只要長輩不在場,同齡人之間找點話題聊上個把小時並不困難,但要說彼此之間第一眼就會電閃雷鳴這概率就很小了,按照慣例留下聯繫方式但事後多半不會再聯繫。

韓強給人的第一印象很不錯,除去斯文有禮貌,顯然他還認識自己媽媽,提前就把長輩這關給過了。陳家蜜喝了口面前的咖啡,默默整理了一下思路:“你好,我就是陳家蜜,雖然我媽事前沒跟我說起這件事情,不過既然咱們都來了,聊上一杯咖啡的時間總可以的,就當交個朋友。”

女孩落落大方,韓強也不扭捏,相比陳家蜜的工作,韓強的工作似乎更有趣味一些,陳家蜜指了指那朵玫瑰:“你說它叫卡羅拉?”

她湊上前聞了聞,彷彿聞到一絲靡敗前的幽香。

其實這花沒有香味,但是初次見面氣氛尚可,韓強不打算說煞風景的話。

“你不知道它的名字,但你一定見過它。”韓強說起自己的工作領域,比起略帶尷尬的自我介紹,明顯自信不少:“卡羅拉占我們交易中心每年玫瑰成交量的60%~70%,如果不是特別高檔的玫瑰,一般你見到的都是卡羅拉這個品種。”

高檔的玫瑰嗎?陳家蜜只知道藍色妖姬。

韓強聽到陳家蜜提起藍色妖姬有些失笑,但他不太想去糾正陳家蜜的錯誤,眼前的女孩子不長的及肩發垂在肩頭,因為拘謹顯得特別文靜秀氣,可是她的雙眼卻掩不住好奇,嫻雅的外表下有暗藏的靈動,韓強對陳家蜜頗有好感,不想把話題引到容易導致無聊的專業知識上去。

“因為在市場上佔比高,我們有時候叫它超級紅玫瑰,花色標準,花朵飽滿,每朵足有手掌那麼大。”韓強拿手比了比,玫瑰鮮麗的色澤因為他手掌的襯托顯得特別光艷照人,如果不是因為花瓣邊緣已經發黃,陳家蜜會覺得它非常完美,超級紅玫瑰的稱號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她開始有點感興趣起來:“那價格肯定也不便宜。”

“這倒不至於,只不過今年有點特殊。”韓強舀了一勺白砂糖加到小小的花瓶里,見陳家蜜越發好奇便解釋道:“你平時不養花吧,這樣可以延長玫瑰的花期。”

陳家蜜是想養花,不過一是沒那個耐心照料,二是沒有見到過特別合心意的:“總覺得市場上就那幾樣,所以我談不上有什麼特別喜歡的花,與其把這嬌貴的玫瑰給養死了,我還是看着別人花瓶里的飽飽眼福就行了。”

韓強笑起來,陳家蜜的父母在種花,陳家蜜卻一點也不感興趣,真是很有趣的一家子,但是他還是順着陳家蜜的話頭繼續往下說:“你說得倒也沒錯,市場上品種的確不多。我還是拿玫瑰來說,咱們交易中心就有這麼個說法,說中國市場年年就是老三樣‘卡羅拉’、‘影星’和‘黑魔術’,再多的品種都很難見到。我目前的工作就是負責聯繫推廣新品種,所以才會和伯母認識的。”

陳爸退休后拒絕了返聘,反而承包了幾畝地,開始從事自己一直很有趣的種花事業。他本職是農業大學的講師,於是學校里有相關專業的研究員幫着牽線搭橋,這就讓陳爸知道了花卉交易中心正在推廣新品種的計劃。陳爸二話不說拿出多年積蓄,又跟農信社裏貸了一百萬的專用貸項,轟轟烈烈地搞起自己嚮往了一輩子的事業。

對於父母充實晚年生活,陳家蜜是舉雙手贊成的,而且每次陳媽都說花種得還算順利,等到第三年年底,貸款就能還清,往後種花的收益便純是他們家自己的收入。

陳媽這輩子的願望,就是希望陳家蜜回到她從小出生的地方,也就是海市。陳家蜜大學考到海市,包括打算在海市買房子,多多少少都有來自陳媽的影響。陳媽從小就告訴她,女孩子要打開眼界,去得遠站得高,眼界打開了,對自己和未來的另一半才會有更高的要求。陳媽因為自己被驟然改變命運,所以始終想要通過女兒,嘗試着去窺探如果命運未曾被改變,可能會是個什麼模樣。

陳家蜜深以為然,年輕的一代總是嚮往着更開放先進的城市、更層出不窮的就業機會,所以她計劃中的未來必然是在海市度過的,但陳媽這次竟然會介紹一個本地的對象給她,說明韓強一定十分優秀可靠,才會得到這個機會。

陳家蜜覺得和韓強在一起找話題不難,這就比之前經歷過的幾個相親對象好上幾倍,不過她的確沒有關心過家裏承包的那幾畝地究竟怎麼樣,便好奇問:“那我家種的就是新品種咯?”

“其實新不新也是相對而言,比如中國到處可見的卡羅拉,實際上問世已經超過二十年,超過了專利保護期,已經被國外市場淘汰。對我們來說好像仍然很時髦,但對於歐美國家,已經是上一輩的過時貨了,”韓強臉色頗為遺憾,但這也是他工作的意義所在,所以他又立刻振奮起來,“這次我們推廣的新品種叫‘紅拂’,陳官村所有的種植戶里,你家是唯一種植紅拂而且是整個鎮上預定種苗最多的一戶。”

陳家蜜輕輕“啊”了一聲,這麼有魄力的事情還真的不像是陳爸做的,可是想到他特別執拗的脾氣又好像並不意外,陳家蜜不確定道:“紅拂?是紅拂夜奔的那個紅拂?”

“是!入鄉隨俗嘛,”不知不覺兩人談得投機,韓強發現自己杯子空了,一邊叫服務員續杯一邊解釋道,“在引入國內之前,紅拂在歐洲原名紅色娜奧米。培育出這朵花的公司是歐洲排名前列的育種公司,老闆本人是超模娜奧米·坎貝爾的粉絲,因此這款歐洲玫瑰中的銷量冠軍就是用娜奧米的名字命名的。紅色娜奧米比卡羅拉更大更飽滿,花瓣的觸感以仿若天鵝絨聞名,花期也更加長,它在歐洲不但銷量極高而且難得的是售價也高,當初選擇它引進雲市,一是因為它符合大眾審美觀,二來交易中心也是希望提高種植戶們的收入。”

陳家蜜聽出了弦外之音:“你之前說了,不談鎮上,村裡只有我爸爸在種……”

韓強苦笑。

交淺言深是大忌,陳家蜜不好問得太細,免得雙方難堪,但是女生天生對漂亮的花草有愛美之心,當下便感嘆道:“你把紅拂說得那麼好看,說得我都好奇了。”

韓強奇道:“你自家的地,你沒有見過嗎?”

其實因為鎮上種植戶已經飽和,要額外拓展只能租賃周圍鄉鎮的田地來建設花卉養殖場所。陳爸租賃的地塊離陳官村開車至少要二十分鐘,所以父母沒有帶她去過,陳家蜜也沒有想要刻意去看看。兼且因為工作繁忙,平日年節回來基本都是來去匆匆,走親訪友的任務完成之後,也沒有多少空閑。

陳家蜜想自己的確應該去看看那個想像中是一大片玫瑰花園的地方。

她的心思好猜,韓強突然用一種安慰的口吻對陳家蜜說道:“現下是看不到了,明年就會好的”他抬手想給陳家蜜續一點茶水,這樣彷彿可以更加拉近一點彼此的距離,“那位大詩人雪萊不是說‘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眼下雖然困難,但是大家總會度過難關的。”

陳家蜜心裏完全被不好的預感佔據了:“你在說什麼?”

韓強終於發現陳家蜜不知道今年冬天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場在全國範圍內並不鮮見的大面積降溫,對於素有花都之稱的雲市來說不吝於一場滅頂之災。花田大面積凍傷凍死,因為採用經濟低廉的暖棚種植,僥倖在雪后得以完好的鮮花植株十不存一。適逢年底眾多節日來臨,一線城市的批發市場原本只賣三元一朵的玫瑰價格已經飆升到十元,即便如此也依然陷入貨源不足的窘境。

高達一千元一束的低檔玫瑰,終於有了答案,不是節日抬價,而是因為供不應求。

陳家蜜知道,自家的花田一定沒有倖免。

她的眼神滿是對答案的渴盼,韓強對於她乍一眼的好感,也正是由於她這雙靈動而充滿好奇的眼睛,韓強覺得說不出口,於是他微微搖了搖頭。

兩人的臉色都不好,韓強猶豫再三決定不說,他認為這件事情還是由陳家蜜的父母告訴她比較好,而且中國人素來靠天吃飯,處在起步階段的粗放的鮮花種植業其實對天災有一定的預判,而且僅此一年的損失,並不一定會導致不可挽回的境地。

在這尷尬的沉默中,陳媽夾着一個文件袋,樂呵呵地走進咖啡廳,坐在陳家蜜身邊同韓強打招呼:“小韓,你們倆聊得怎麼樣啊?”

韓強還來不及回答,陳家蜜一把抽出陳媽手裏拿着的文件袋,把裏面的紙質材料一把抖落在桌上。

裏面有父母的身份複印件還要許多表格,陳家蜜一眼就看到了貸款合同和貸款延期申請書幾個字,她不敢相信竟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而父母在她面前從未提起過花田遇到過的實際困難。她震驚、害怕,最後慢慢又變成了羞愧。

作為女兒,她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同住的室友中,她和於冰姿關係更好。一是因為林深深的職業導致她經常不回家,二是林深深和她們之間有隔閡。她看得懂林深深有所保留的態度,她知道林深深覺得自己天真幼稚,但陳家蜜覺得那是偏見。她的工作和社交圈子的確狹窄,不似林深深總在世界各地停留,可她是個成年人,她對這個世界有源於本身的最起碼的認知和體會,陳家蜜會說自己閱歷欠缺,然而絕不會覺得自己天真幼稚。

她現在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天真幼稚。

“並不,”克魯克山低頭凝視車斗里那株荏弱的種苗,誰都想不到它在長成開放之後是怎樣的熱烈明朗:“它是一個德國人命名的。”

陳家蜜不解,那這種玫瑰不是應該叫日耳曼黃金或者慕尼黑黃金什麼的嗎?

克魯克山一開始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是去阿爾曼德家少說步行需要十五分鐘,完全不理睬陳家蜜的問題而一逕兒保持沉默很不禮貌,克魯克山耐着性子道:“得到阿斯米爾黃金的育種專家叫做雷默爾考德斯,他在業界享有一定的聲譽,九七年的時候就去世了。這朵花是他五十六歲的時候從一棵耗費了二十年的種苗里孕育出來的,傳說是他最喜歡的作品之一,因此他拿自己得意的成果向阿斯米爾致敬,象徵著阿斯米爾永恆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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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米爾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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