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蛇精小青和白蛇

5.蛇精小青和白蛇

西蒙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又似乎遺漏了什麼。過去一年的工作雖然有進展,但進展並不大。

雖然在心理治療中,很多時候要進行到一年以後,病人的真正問題才會浮出水面,才算得上是真正開始治療。

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病人都歡呼雀躍,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徹底敞開心扉說出所有;但對於醫生來說,卻是常常感到挫敗的。

這種挫敗以前只是傳說,現在西蒙親身感受到了。

他知道自己如果接着往下問,肯定會問出一大堆自己想要的東西,但現在不是診療時間,就像外科醫生不會一手拿着雪糕,一手拿手術刀給病人做手術一樣。

和病人的交談要考慮到很多因素,大師可以隨心所欲,傳說中的大師甚至根本不怎麼遵守諮詢設置,或者自己定規則。

但西蒙很清楚自己理論雖然學了很多,但操作方面算是個菜鳥,在大街上從荷包里摸出個銀針朝着病人腦門上扎一下,就能夠解決病人多年的腦梗阻顯然不是自己能力所及。

所以他點了下頭:“很高興知道你的名字,青青。”

青青抬起頭,依舊看着西蒙的雙眼,聲音中帶着一絲懇求:“稱呼我小青好嗎?”

西蒙不是神醫,此刻從兜里掏不出神奇的銀針,只能夠說:“如果你願意的話,下次診療的時候,我們可以討論下你的稱呼。”

於是青青就笑了下,轉身走了,走之前回過頭:“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有原則的人。”

西蒙回給蛇精姑娘一個微笑,然後關門,熄燈。

很快就迎來了蛇精姑娘青青的正式診療時間。

這次她一改往日的着裝風格,穿了條圓領的長裙,頭髮盤在腦後,露出修長的脖頸。

進門第一件事情也不是哭,更不是發脾氣,而是發獃,發了一會兒呆后,開口:“如果你那天晚上要聽我的故事,我肯定就不會再來了。”

西蒙微微笑了笑,心想各位心理學前輩定下的規矩果然不欺我也。

“為什麼?”

青青隨意的撥弄着面前的杯子,第一次像條死蛇爛鱔一樣,躺在診療室的躺椅上。

她的胸脯微微起伏着,雙眼看着診療室潔白的牆壁。

牆壁上的鐘一分一秒的走着,窗帘微微晃動,彷彿抖落出這條蛇精內心深處的秘密。

“因為曾經有一個人,訂下規矩說,時間到了就走。但她卻違反了自己的規矩,時間到了也不走!”

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西蒙覺得自己根本抓不住。

他完全不知道青青這句話,跟她老是喜歡隨便吃人,或許還有勾引老男人是不是有聯繫。

所以,西蒙只能夠耐心的等待。

“你那天問我,吃過東坡肉嗎?如果我吃東西都是靠吞的,為什麼我會對口感那麼講究。”青青的眼睛微微閉上,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她的鼻翼一張一合,開始了緩慢的敘述。

“我回去后,想了很久很久……不知道為什麼,你問我那句話的時候,我覺得非常驚慌,但回去后我忽然想起來,是的,我沒有吃過東坡肉,但我看見一個人吃過。”

說到這裏的時候,青青就不說話了,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迷離夢幻的神色。

西蒙正襟危坐,知道該自己上了。

他拿起筆,在紙上刷刷的寫下東坡肉三個字,然後問:“你看見誰吃過?”

“人!一個人……”青青的思緒忽然就一下子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久到她自己都記不清的時候。

那時候,她還沒有修成人形,只修鍊出一個頭,根本不敢到處亂走,只能夠把身子埋在水裏,把頭浮出水面,帶着好奇又雀躍的心情,在暖暖的春風下,四處張望。

這是一片大湖,湖面上有着幾艘小船,還有着一艘畫舫,絲竹管弦之聲,順着水面朝她飄來,傳入她的耳朵。

她剛剛修鍊出人的耳朵,第一次聽懂這種美妙的聲音,她的身體埋在水裏,緩緩遊動,臉上卻浮現出滿足的笑容。

一艘畫舫從她身邊滑過,她看見畫舫上坐着一對男女。

男的文質彬彬,一副書生打扮,女的一身白衣,面容妖嬈又端莊。

“娘子,你就要生了,吃塊東坡肉,補一補。”那名書生打扮的男人,夾起一塊肉,送到女子的嘴邊。

女子張開嘴,潔白的牙齒輕輕咬住那塊肉,肥嫩鮮美的汁液一下子就流到了她的口中。

然後女子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清風徐來,水面波光粼粼,映照着那女子的面容,格外嬌媚。

青青看着那一對男女,特別是那個女人。

那樣幸福溫柔的笑,在這一瞬間,觸動了一個剛剛修鍊成精的小蛇的心,她從來不知道當一個人原來可以這樣幸福。

“小青,別淘氣了,快點上來,我和相公要回去了。”白衣女子朝着水面喊。

蛇精姑娘左看右看,周圍沒有別人,難道那個女人在喊自己?

她有些猶豫,更有些糾結,自己是條蛇,還沒有取名字呢!

小蛇轉了轉自己的眼珠,尾巴一甩,就遊走了。

同一時刻,她看見自己身邊有一條大青魚,破水而出,朝着那條畫舫飛去,等到那條青魚站在畫舫上的時候,青魚就變成了一個漂亮的青衣女子。

“哦,原來不是喊我”小蛇心中有些失落,就這樣緩緩遊走了。

西蒙在這個時候及時插入:“你只是有些失落?”

躺在躺椅上的姑娘輕輕點頭:“是……有一點……一點點……”

然後緊接着,淚水不斷的從她的眼中湧出,簡直像開閘的洪水。

“你哭了。”西蒙說。

蛇精姑娘哽咽:“是啊,好奇怪,以前我哭,我都知道為什麼哭,可這次,我竟然完全不知道為什麼哭。”

西蒙在心中嘆了口氣,在治療室中,每當病人會想去過去而痛哭的時候,就說明,過去的這件事,觸動了她埋藏在心中的情結。

但是現在,時間到了。

西蒙的聲音很溫和:“小青,你可以坐起來了。”

蛇精姑娘幾乎是從躺椅上爬起來的,她的雙手揪着自己的裙子,眼睛茫然的看着遠方,似乎剛剛腦海中的那一幕,還浮現在眼前。

西蒙看了下自己的記錄。

畫舫,大湖,白衣女子,青衣女子,書生……

西蒙揉了揉眉頭,猛然問:“那個湖,是西湖對不對!”

蛇精渾身一震,她把目光落在這個年輕的心理醫生身上,茫然的搖搖頭,喃喃說:“不知道……都過去好多年……是的!沒錯!我想起來了,就是西湖!是……那裏還有座橋!”

說道這裏的時候,青青忽然一怔:“你怎麼那麼肯定,是西湖?”

西蒙微微笑了笑,心中有點小得意,但沒表現出來。

到了這次治療過程中最關鍵的部分了,心理醫生需要給出一些解釋,而且一定要嚴肅,否則會影響病人心中,對於這個解釋的可靠性。

“你進門的時候說了關於規則,然後又提到東坡肉,還提到一條大青魚,這都是杭州特色。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記憶里的那一幕,就是許仙帶着白蛇和青魚,游西湖的白蛇傳!”

“不!不是白蛇傳!那個女人不是白素貞,那個男人也不是許仙!”青青肯定的說,“白蛇傳裏面是兩條蛇,一條白蛇,一條青蛇。而我記得的,那個穿青色衣服的女人,是一條青魚。不可能是白蛇傳,絕對不可能!”

西懞直視着這條蛇精的雙眼,蛇精慌忙把目光挪開了。

心理醫生的眼神太可怕,彷彿能夠看穿人內心深處最深的秘密。

西蒙的聲音很緩慢,也很平靜:“在《白蛇傳》最初的版本中,小青並不是一條蛇,而是一隻大青魚。”

青青的手緊緊攥着沙發的邊緣,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她咬緊牙,刷的站起來,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隨後整個人都癱倒在沙發里。

“不可能的,不可能是青魚,不可能的……明明是一條蛇,一條青色的大蟒蛇,一條青色的大水蚺……”

西蒙起身收拾東西,拉開門:“你如果不信,回去翻翻書就知道了。我想你胡亂吃東西,沒法好好修鍊,無法自控的吞人,甚至這次的懷孕,都和《白蛇傳》有關。或許你回去后,看了這個故事的最初版本會想起些什麼,我們下一次來討論。”

青青這一次沒有絲毫糾纏,她站起來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還心不在焉差點摔跤,一條有力的胳膊及時扶住了她。

青青回頭,看見的就是心理醫生那張平靜且溫和的面容。

“慢走。”西蒙說。

這條蛇精這次連告別都沒說,就這麼失魂落魄的走了。

西蒙返回診療室,整理今天的記錄,在白蛇,青魚,許仙這三個名字上,做了重點標註后,忍不住從抽屜里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支抽了起來。

煙霧繚繞,輕煙瀰漫,蛇精走了,但發生在西湖畫舫的那一幕,卻留在了西蒙的心中。

“呼……”西蒙輕輕吐出一口煙,到底這條蛇精,跟傳說中,那個呼風喚雨,大名鼎鼎的白娘子,有什麼關係呢?

又隱藏着,怎麼樣痛苦的過往呢?

一定是個,讓人難過悲傷的故事吧。

西蒙心裏想,這樣想的時候,他的心情也跟着沉了下去。

但很快,一隻黑黑的,毛呼呼的腦袋,就打破了他些微沉悶的心。

“喵!”小黑貓衝著有點憂鬱的青年叫了一聲。

於是西蒙忽然記起來了自己另外一個身份——鏟屎官。

“餓了?”西蒙的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喵!!!”小黑貓非常不滿意。

“渴了?”西蒙給弄了點水。

但小黑貓還是不滿意。

最後鏟屎官忽然靈光一閃,從抽屜里拿出一盒牛奶,拆開,倒進杯子裏。

魔尊大人終於心滿意足,用前抓扒住杯子沿,吧嗒吧嗒的舔牛奶喝。

一邊喝一邊想:雖然這個江湖騙子有點笨,但看在牛奶還不錯,且自己法力大損還退行到幼年時期難以呼風喚雨大展神威震懾人類的份上,就饒過他這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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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心理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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