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侯爺
肅元二年的殿試上,廬州才子喻輕舟三元及第,被皇帝欽點為狀元,並由皇帝指婚尚了汝陽長公主。
喻輕舟年紀輕輕的,在朝不出十年青雲直上,從正四品翰林院學士步步榮升至正一品太傅,長公主同他琴瑟調和三年抱倆,生了喻瀟和喻雅一雙兒女。
喻瀟既有爵位又得萬歲爺器重,去年的殿試自然又被欽點為新科狀元,一府兩狀元更是光耀門楣。到底比他父親運道好,直接官拜從一品少師,位居三孤之首。
可是喻瀟至今還未成家,怎叫長公主不心急。
早膳后長公主接到皇后差人送來的邀帖,簡直叫她喜出望外,到底是按耐住興奮之情,命管家從庫里取了套金嵌寶石頭面,預備着送給皇后。
待到喻瀟下了朝而後又用完午膳,長公主才對喻瀟若無其事地問起:“下午你可得空閑?”
喻瀟正在凈口,早就覺得母親與平日不同,往日裏但凡他下朝回來,她定會多多少少嘮叨一番,今日實在太過平靜,現在是忍不住了么。他想了想才說:“約了人看畫。”
長公主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淡淡地說:“最近夜裏老是睡不踏實,總會夢見後院池子裏的荷花開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蓮蓬哦。”
喻瀟知道她意欲何為,卻面無表情地說:“父親不過去洛陽巡查,再幾日便可回來,母親不用胡思亂想。”
“我想他作甚?”長公主瞟他一眼,“你說你,都老大不小了,只要正正經經地娶個媳婦回來,我鐵定日日燒高香不再念叨你。”
喻瀟一臉的無所謂:“靖王表哥都還未娶妃,我急什麼。”
長公主伸手戳他肩膀:“急什麼,急什麼?景辰的兒子都能滿地跑了,你呢,你呢?”喻瀟往後躲,長公主繼續戳他,“你若也能給我生個大孫子出來,我便不催你了。”
喻瀟露出弔兒郎當的樣子:“總不能讓我去街上隨便拉個姑娘來生孩子吧?怎麼說,也要找個屁股大好生養的。”說著,還用雙手凌空繪出個梨形。
“都二十多歲的人了,沒個正形的。”長公主怒火中燒,指着廳中掛着的八仙過海圖,威脅道,“你若再這般不正經,我便將那畫撕了!”
喻瀟雙目直視前方看着那幅畫,每一筆都出自他手,每一個人物,每一個表情都栩栩如生,每張臉都是他所認識的人再加以描繪的,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長公主按耐住脾氣,語重心長地說:“瀟兒,不是誰都能做駙馬的。”
喻瀟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渙散,看似妥協且有些無奈道:“這次又要見誰家的姑娘?”
長公主這才緩緩道:“沐浴更衣,等下同我進宮拜見皇後娘娘。”
喻瀟覺得自己的心跟着狂跳幾下,這句話若是擱在幾年前,他一定欣喜若狂,可現在早已是物是人非,他以下齒輕咬上唇,說了句:“我不想去。”
長公主又拿手指戳了過來:“你不想?我還不想呢,你倒是給我找個媳婦啊!”
到底是胳膊擰不過大腿,一個多時辰后,喻瀟十分不情願地坐上了去皇宮的車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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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氣極好,皇后將茶席擺在太液池南面的清暉閣里,兩面迎春花競放,再往湖邊是一大片的白三葉,一條半丈寬的石子路在叢中鋪過來,別有一番情調。
皇後起先只是說著客套話並無他言,讓長公主以為自己會錯了意。正說話間,令貴妃帶着涼玉沿途賞花踏着石子路款款而來。
涼玉梳着垂掛髻,兩邊各戴了支珍珠步搖,一身嫣紅的寬袖襖裙直叫人眼前一亮。她婀娜娉婷地走過來施禮:“涼玉給皇后、長公主請安。”又對喻瀟盈盈一拜,“涼玉見過侯爺。”
涼玉很美,膚如凝脂纖腰若柳,好似含苞待放的牡丹,一娉一笑舉手投足間,端的是得天獨厚的高貴氣質。公主,本該就是這般吧。
喻瀟暗贊涼玉容顏的同時,也只是覺得她貌美,並無他想,到底是不一樣的。
令貴妃笑了笑:“真是趕巧了,在這遇見姐姐。”又故作驚訝道,“沒成想汝陽長公主也在,許久沒見,長公主倒是氣色未減,徽州侯也越發玉樹臨風了。”
“令貴妃亦是面如桃花。”長公主這才後知後覺,對涼玉含笑道,“涼玉出落的更為標誌了,十足的美人胚子。”
涼玉低着頭,臉有些紅:“姑母謬讚。”
皇后使了個眼色,有宮人將石墩上放了墊子,令貴妃同涼玉坐了下來。
皇后摸了摸涼玉衣裳外的一層透明罩衫:“咦?這不是蘇州才送來的流光紗么,薄如蟬翼夜間卻能與皎月爭輝。”她瞅着令貴妃說,“到底是妹妹有福氣。”一語雙關,令貴妃笑而不言。
而後自然又是心照不宣的對兩個孩子一番誇讚,簡直猶如天上有地下無的。
采芙忽而從蓬萊殿那邊端了個包金漆盤走過來:“啟稟娘娘,溫國公主命人在昌南鎮做的薄胎瓷杯方才送到了,娘娘是不是要用這套瓷杯品茗?”
皇后眉頭一挑,面露微笑:“老二曾給淑妃送過一套昌南茶具,本宮看着實在歡喜,新年夙玉與世子來覲見時,本宮也就隨口說了句,誰知她竟然放在心上了。”
說著便打開了錦盒,是一把瓷壺配了四隻瓷杯,其中竟有隻杯子碎成了兩半,采芙大驚跪了下來:“娘娘恕罪,奴婢沒有碰摔過盒子。”
皇后沒有怪罪於她,只是惋惜道:“可惜了這麼好的瓷杯,不能成雙配對的。”
喻瀟看了一眼茶杯,輕聲說著:“這麼薄的瓷杯又怎經得起顛簸。”而後起身又對皇后道,“皇上邀臣申時三刻在奎章閣觀畫,臣在此告退還望娘娘應允。”
皇后抬眉看他,也不做挽留:“既是與皇上有約,總不能耽誤了時辰。”而後又吩咐身邊的婢女,“沉香,送侯爺去奎章閣。”
喻瀟又沖長公主與令貴妃拱手:“母親、貴妃娘娘,品仙先行一步。”並沖涼玉點頭頷首后離開。
涼玉這才又正大光明地看了喻瀟一眼,方才她已經偷瞄他好幾次了,他與自己的哥哥很是不同,端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明明都按照母妃的意思去做,他還是對自己不滿意么?除了最開始的那一眼,以後都沒再注意過自己,連同最後的道別,也是如同看待一個陌生人一樣。涼玉暗自想着:陌生人?本來就算是陌生人吧。
兒時的喻瀟鮮少入宮,因年紀關係也只同夙玉和朝遇安一起玩,令貴妃不許涼玉亂跑,自然比較生疏。
汝陽長公主幹笑着說:“這孩子,午膳后才告訴我下午要和人觀畫,卻沒告知我是皇兄,倒也不忘來給皇嫂請安。”
皇后也順口稱讚道:“品仙丹青了得,皇上得了新作,當然會想着與他探討一番。”
令貴妃倒是不甚在意,婚姻大事當然是父母之命,只要長公主那邊說通了向皇帝開口,這門親自然是板上釘釘的事,即便涼玉現在不能指給喻瀟,萬歲爺定是不會讓涼玉去突厥和親的,再過個一年半載,等事情過去了,他們能不能成婚已經不重要了。
總而言之,令貴妃對喻瀟還是頗為滿意的,除了自己兒子,怕是整座長安城也找不出來第二個這麼齊全的公子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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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瀟與沉香打馬虎眼,以“時間尚有空餘,萬歲爺許是還在寢宮”為由,直接去了紫宸殿。而後他藉著觀畫之實,真將萬歲爺請到了奎章閣。
奎章閣古玩字畫頗多,內閣樓上還有大昭歷代皇帝的御筆丹青,喻瀟有幸一觀。
皇帝在案前寫字,喻瀟獨自觀摩着由懸樑垂地的帷幔上掛着的畫像,瞅到最裏頭有一副美人圖,畫中女子一身正紅色的吉服,頭戴赤金鳳冠,含情脈脈地微笑着,邊上用小篆寫着“崇華帝姬”,他覺得很是奇怪,只有前周朝才有帝姬一說,便問:“皇上,這裏有一幅帝姬圖,她是?”
皇帝筆尖一頓:“太宗皇帝的皇后,只因是前朝帝姬,空有名分。”
喻瀟輕撫下巴:“這畫出自太宗皇帝御筆?”
皇帝回道:“那是自然。”
喻瀟笑了笑:“帝姬的樣貌,也不算頂美的……”
皇帝停下筆來:“毛頭小子,你懂什麼?”
喻瀟有些不贊同:“可不小了,母親天天在家念叨着要我成婚。”
皇帝想了想:“你也是該娶親了,可有中意之人?”
喻瀟輕輕呼了一氣:“現在沒有了。”
皇帝走到他身邊,忽道:“別說做舅舅的偏心,挑個時辰去拾翠殿看看今年的秀女,若有喜歡的,你將她繪下來舅舅替你指婚。”
喻瀟現遭對於終身大事真的不上心:“臣不敢。”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在奎章閣,只有舅甥沒有君臣。”
喻瀟想到令貴妃的女兒,到底是不能接受的,便對皇帝屈身道:“謝過皇舅舅,可……實在是怕唐突了佳人。”
皇帝呵呵笑了起來,對唐禮說:“明日下了朝,傳朕口諭讓宮廷畫師去拾翠殿繪秀女圖,好替他掩飾一番。”而後,皇帝看着帝姬的畫像喃喃道,“有些女子雖不是絕美的,但是……”皇帝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又拍了拍喻瀟的肩膀,回到條案前鋪紙繪畫。
喻瀟抿嘴一笑,自然心領神會。
皇帝下筆沒有絲毫猶豫,幾乎是一氣呵成,喻瀟站在邊上看皇帝繪了個女子的輪廓和臉型,靜靜等他繼續加上五官。皇帝先是畫了雙杏眼,才去繪眉,左眉十分順暢,到了右眉只描了幾筆,終是停手,將宣紙一抽遞給唐禮,聽不出其喜怒:“拿去燒了吧。”
喻瀟雖只看到了半張臉,卻敢篤定皇帝將將所畫的女子,不是皇后也不是令貴妃,更不是四妃。也許她便是萬歲爺心裏那個不是絕美的女子吧。
喻瀟自顧走到掛畫前,這裏垂着一副又一副的美人圖,皆是各位先帝爺在位時,皇后或寵妃的肖像。
百年之後存畫人間,也算是筆墨留情。
轉了一圈喻瀟才發現,諸多畫像中竟沒有一幅是出自當今聖上之手,沒有皇后也沒有令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