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第一百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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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槿不認識那位給衛啟沨送花的葉小姑娘,但她忽然挺想去見見她的。
“去跟母親說,我這就過去。”蕭槿言罷,便開始收拾桌上的紙筆。
衛庄卻在一旁道:“你先別急着走,先看看我的衣裳。”
蕭槿動作一頓,本想問問衛庄為什麼這麼急着讓她看他的新衣裳,但是想到這衣裳將來是要傳世的,也就釋然了。
好像是要審慎一些。
蕭槿跟那丫頭改口道:“你去捎話兒,說我待會兒過去。”
丫頭領命去了。
蕭槿重新坐下,對衛庄鄭重道:“表哥快進去換衣裳吧,我等着。”
衛庄點頭,拎了衣裳進了碧紗櫥。
蕭槿等了約莫半盞茶的工夫,聽見衛庄出來的動靜,轉頭一看,便是一愣。
衛庄給自己選的顏色是天青色,花色是竹枝暗紋,形制又是闊袖,這一襲直身穿在身上,直襯得他氣度沉謐,姿態飄灑。
氣韻全出,容貌更盛。
蕭槿回神,由衷贊道:“表哥有眼光,這衣裳穿在表哥身上的確很好看。”又禁不住笑道,“拿來傳家倒也可。只是,不知道表哥的兒子孫子是不是也跟表哥一樣襯這件衣裳。”
“一定襯的。”
“為什麼?”
“因為我的兒子孫子一定長得跟我肖似,我既然襯,那他們自然也應當襯,大不了長短寬窄不合適,修一修改一改就好了。”
蕭槿愣了須臾,以手扶額。
這話,沒毛病……不過她忍不住想,將來衛庄的兒子要是不襯這衣裳,他會不會懷疑隔壁住了老王。
只是蕭槿倒是由此想起了衛庄的婚事,隨口問道:“表哥不喜歡趙姑娘?”
衛庄脫口道:“不喜歡。”
蕭槿看了衛庄一眼,沒再多問。衛庄年紀不大,又已然開始專心舉業,滿可以再等幾年再說親,到時候萬一中了進士,自然能尋一門更好的親事。
蕭槿一時有些感慨,原先連過個縣試都費勁的人,如今竟然得了府試案首。現在連謝先生都誇讚衛庄文采卓然,直道方先生手底下恐怕要出個少年解元了。
只是不知道衛庄將來要是入了官場,是不是還這麼摳。
不過,蕭槿還是對於衛庄突然開竅或者有意藏鋒的緣由很是好奇。
“你幫我看看我後面合不合身,”衛庄突然背過手扯了扯自己衣裳的后襟,“我總覺這邊不太平整。”
蕭槿轉到衛庄身後瞧了瞧,道:“後頭挺妥帖的。”
“那你幫我整整,我總覺得哪裏彆扭。”
蕭槿幫他稍微理了理幾不存在的褶皺,點頭道:“好了。”
衛庄猶道不妥,又接連指了幾個地方讓蕭槿幫忙調整,蕭槿繞着他轉了好幾圈,在他那件新衣裳上又扯又拍,幾番之後,才算是作罷。
蕭槿暗嘆,第一次發現衛庄原來這麼講究。
蕭槿預備走時,衛庄表示要先將衣裳換下,然後跟她一道出門,他要去拜會一下那位葉山長。蕭槿奇道:“表哥不繼續溫書了么?”
“看那些書又不着急。”
蕭槿一怔:“哪些書?表哥方才看的……什麼書?”說著話隨手一翻,發現衛庄攤在桌上的竟然是一本《三國志通俗演義》。
蕭槿嘴角一抽,她以為衛庄在看正經書,誰想到竟是課外閑書。
衛庄將衣裳換下后,小心翼翼地疊好,重新裝進天福帶來的那個包袱里,又仔仔細細地將包袱擱到箱籠里收好,這才轉身跟蕭槿說可以出門了。
蕭槿想起衛庄方才放衣裳時的那股認真勁兒就想笑,但怕被他追問為什麼笑他,就憋了回去。
等兩人即將分道時,衛庄低頭看向她:“我過會兒去找你。”
蕭槿一怔抬頭:“表哥還有事?”
“當然。你今日只描了一張廓填,還差一張。能在白日完成不要拖到晚夕,晚間點再多的燈也不如白日的天光亮,終歸傷眼睛。”
蕭槿揉揉臉,覺得衛庄說得有理,仰頭道:“那好,我等着表哥過來。”
衛庄一笑,拍拍她腦袋:“一言為定。”言罷,轉身往前院去。
蕭槿覺得衛庄自從變成學霸之後,連帶着對她的功課也越發上心了。
蕭槿見到那位葉小姑娘時,發現季氏已經離開,溫錦倒是與眾人坐在一處。
葉姑娘名喚葉綺,比蕭槿還小兩歲,生得玉雪可愛,性子也是極爛漫的,與眾人敘話一回,便漸漸不再拘謹。蕭槿瞧着這姑娘的脾氣秉性,覺得確實像是能幹出當眾送花這種壯舉的。
蕭槿注意到溫錦頭上的紗布已經拆掉了,只是臉色很有些不自然。
蕭槿本以為是她氣色差,但再仔細一看,覺得這大約是官粉跟胭脂調出來的效果,只是溫錦的手法極好,若是不懂妝扮的人看了,只會認為她不過是面色憔悴。
蕭枎與蕭杫都不喜溫錦,便極少搭理溫錦,只跟葉綺搭腔。蕭槿跟這兩個堂姐一向也不大對付,多數時候只是在一旁看着。
蕭枎對於葉綺給衛啟沨送花引發的風波也是有所耳聞,便好奇地問起了此事。
葉綺聽見蕭枎提起這個,臉上的笑收了收,絞着衣袖道:“那……那是我不懂事。”
葉綺現在想起這件事還是心有餘悸。她當時根本沒有多想,只是想將剛摘的梧桐花送給那個風姿華茂的少年,卻沒想到闖了禍。
幸好那位哥哥沒跟她計較。不過後來她爹將她叫到跟前狠狠訓了一頓,直道那位公子身份貴重,他們根本開罪不起,讓她往後不要那麼莽撞。
蕭槿見葉綺悶聲不吭,笑道:“當時為何要給他送花?就是覺得他好看?”
“嗯,”葉綺聲音放得很低,臉上浮現出追憶之色,“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我聽爹爹說過一個詞,叫月窟仙枝,我覺得……他就是月窟仙枝。”
蕭槿挑眉,月亮里的仙樹?
溫錦見葉綺說到衛啟沨便雙眸晶亮,面色沉了沉,又笑道:“表哥一碰到梧桐、榆樹、楊樹的花粉就會不適,也是葉妹妹獻錯了花。”
葉綺驚道:“他是溫姐姐的表兄?!”
溫錦微笑道:“是啊,我們是姑舅兄妹。”
蕭槿看了溫錦一眼。溫德不過是衛啟沨的遠房表舅,實則跟衛家關係很遠,但溫錦似乎總是忽略這一層,往日走動,待衛承劭夫婦宛若嫡親的姑父姑母一樣。
葉綺瞪大眼睛,艷羨不已:“真好!我要是也有這樣的表兄多好……”
溫錦垂眸一笑,低頭喝茶。
蕭枎素喜爭勝,瞧出溫錦顯擺的意思,當下不樂意了,忙道:“要是算起來,我跟衛家公子也是表兄妹呢。”
蕭槿一頓,想起蕭榆跟她說過蕭枎自稱衛啟沨表妹的事,忍不住想,她四嬸馮氏怎麼可能跟蕭枎胡扯這種事,這不是自找沒臉么?
蕭杫暗裏扯了蕭枎一把,示意她少說幾句,但蕭枎怎肯罷休,拉着葉綺繼續道:“我聽我母親說啊,算起來,衛公子其實是我表兄……”
“三姑娘也是表哥的表妹?”溫錦嘴角溢出一絲冷笑,“哪路的親戚?不如說來聽聽?”
蕭槿覺得今日的溫錦有些不對頭。溫錦雖然骨子裏驕矜,但還是很會做表面功夫的,譬如那天她被她噎得不輕,但也是忍住了沒有發作。
但溫錦眼下說話就很是不客氣了。
蕭枎打一開始就不喜溫錦,如今被她搶白,心下不忿,但又確實說不出是哪路親戚,憋了半晌,惱道:“我母親說的,沒有假的!你管哪路親戚。”
溫錦笑了兩聲:“那我倒要去問問表哥了,看三姑娘到底是哪路來的表妹。”
蕭槿瞥了蕭枎一眼,暗暗搖頭。衛庄落水是蕭枎害的,但蕭枎從未愧疚過,反而因為衛庄的追債而厭憎衛庄。如今又來跟啟沨這株仙枝亂攀親戚。
被溫錦嗆幾句也是活該。
蕭枎正預備嗆回去,就聽衛啟沨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表妹,舅父使人來給你遞話兒,你去瞧瞧。”
蕭枎一扭頭就看到衛啟沨長身立在曲廊上,只是這一聲表妹顯然不是在叫她。
蕭槿暗道,仙枝來了。
溫錦丟給蕭枎一個諷笑,起身去到衛啟沨跟前,不一時,將衛啟沨領來,笑着道:“三姑娘適才說,她與表哥也是表兄妹,不知三姑娘與表哥是何表親?”
衛啟沨與眾人見了禮,聞言神色一凝,道:“我亦不知。”說著話望向蕭枎,“敢問三姑娘家中與敝族有何淵源?”
蕭枎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溫錦在一旁竊笑,看蕭枎的笑話。
衛啟沨面色漸沉,眾人齊齊望向蕭枎。
蕭枎頭上冒汗,臉色陣紅陣白,末了咬了咬牙,丟下句“我去問我娘”,扭頭就跑。
蕭杫覺得她跟蕭枎一個房頭都丟人,當下也不好待在這裏,作辭離開。
蕭槿也想走了,但她還要等衛庄。而且,總不能就這麼把葉綺扔這兒。
溫錦覺得衛啟沨一定是借故來看她的,否則他何必親自來傳話。但她不能表現得太過歡喜,並且她還要裝憔悴。
溫錦雖然一直在用衛啟沨給的藥膏,但等傷口癒合之後,還是沒有即刻恢復如初。
她對鏡望着自己額頭上那道淺淺的印子,擔心日後難以消掉,氣苦難當,卻又無計可施,最後便想出了拿脂粉暫且遮掩的法子,如此一來還能使自己看起來面色憔悴,衛啟沨看了必定心疼,說不得就不再跟她置氣了。
衛啟沨的目光果然在溫錦臉上停留了須臾,和聲道:“表妹似乎氣色欠佳。”
溫錦抿唇應了一聲:“興許是……沒休息好。”
蕭槿卻是覺得衛啟沨跟溫錦之間的氛圍有點奇怪,難道是……鬧了彆扭?
葉綺暗暗睃看衛啟沨好一會兒,此刻鼓足勇氣上前致歉道:“哥哥,上回的事……對不住。”
溫錦暗瞪葉綺,什麼哥哥!
衛啟沨擺手道:“無事,不知者不罪。”
蕭槿望着立在眼前的仙枝,便想起了當初他被她拿的梧桐花刺激了之後,是怎麼打着噴嚏紅着眼睛訓她亂往家裏拿東西的。
溫錦見衛啟沨態度似乎真的軟了下來,竊喜不已,跟衛啟沨一道作辭,轉身出了抱廈。
溫錦不知她父親找她何事,忐忑之下步子便不自覺加快,走到了衛啟沨前面。然而才剛走了幾步,天色忽暗,罡風驟起,傾盆大雨兜頭澆了下來。
蕭槿坐在抱廈里喝茶,眼睜睜看着溫錦瞬間被淋成了落湯雞,衛啟沨還沒完全走出飛檐的遮蔽,倒是比溫錦好上不少。
蕭槿暗笑,夏天的雨說來就來。看來,連窮鄉僻壤的雨都跟溫錦作對,這下她的妝要被沖個乾淨了。
兩人又迅速折了回來。溫錦正要查看衛啟沨的狀況,一抬頭就發現他正盯着她看。
溫錦起先不明所以,旋即想起自己臉上的粉,心裏一跳,下意識抬手摸了摸。官粉不溶於水,她攤開手時只看到了零星的白色粉末,說明她面上的妝已經被澆得差不多了。
露餡兒了。
溫錦臉色一白,倒真有了幾分憔悴的意思。她忙解釋道:“表哥,我……我這麼做只是想遮蓋……”
衛啟沨搖手道:“表妹不必解釋,女子施妝再正常不過。表妹渾身澆透,還是快些回去更衣的好,仔細着涼。”
衛啟沨在人前本就對她不熱絡的,因此溫錦也摸不清他究竟動氣沒有,心裏七上八下的。喜鵲來送傘接走她時,她還忍不住回頭看了衛啟沨一眼。
等衛啟沨也被小廝接走,蕭槿便一面跟葉綺閑聊一面等雨停。葉綺談興頗高,說著說著便將話茬繞到了衛啟沨身上。
葉綺湊近好奇問:“姐姐知道那位衛家哥哥的名字么?”
“聽說他是衛家啟字輩的公子,名啟沨,啟發的啟,沨……沨沨的沨。”
葉綺瞪大眼;“沨沨?沨沨……是什麼?”
蕭槿呷了口茶。說起衛啟沨的名字,她倒是想起了前世的一件事。這裏頭有個典故。
葉綺正想問沨沨究竟是什麼,瞥眼間忽然瞧見雨中走來兩個人,待來人走得近了,葉綺辨認出是衛啟沨領着一個小廝過來了。
葉綺興奮道:“衛哥哥又回來了!”又困惑看向蕭槿,“衛哥哥回來作甚?”
蕭槿抬頭望去,果見衛啟沨撐傘疾步而來。但她隔着雨幕,緊接着又發現遠處似乎還有一個人影正往這邊靠近。那人也打了把傘,彷彿察覺出她在看他,步子更快了些。
蕭槿看那身形,覺得好像是衛庄。等距離近了,她仔細辨識了容貌,確認就是她庄表哥。
葉綺隨即也看到了衛庄,問蕭槿那是誰。
蕭槿答道:“他也姓衛,是我表兄。”
兩個衛哥哥湊到一起來了。
蕭槿聽見母親喚她乳名,神思才逐漸歸攏。她緩了一緩,搖頭直道沒什麼。
她靠在母親懷裏,低低吁了口氣。
自她重返幼年之後,就會時不時地夢見一些前生往事。
彼時,她嫁給巨室閥閱榮國公府衛家的二公子衛啟沨后,衛啟沨待她甚是冷淡,兩人也未行過周公之禮。及至後來,她才發現原來衛啟沨早已心有所屬,之所以沒有娶他心愛的表妹溫錦,皆因他不知為何傷了要害,不能人道,害怕耽誤溫錦,這才忍痛另娶。
這些事,衛家在婚前都瞞得嚴嚴實實。
而溫錦也對衛啟沨情沾意密,後來被迫嫁了人,也始終意難平,仍舊與衛啟沨有所交通。
蕭槿嫁給衛啟沨也不過是因為一道賜婚旨意,但她還是心覺諷刺,衛啟沨既然看她不順眼,為什麼要在皇帝給他賜婚時提起她呢?在嫁他之前,他們統共也沒見過幾面,她對他的印象也甚是菲薄。
蕭槿曾開誠佈公地問過衛啟沨,是否因她的名與溫錦的名同音才娶她的,衛啟沨只道不是。
衛啟沨大約是不想再尋一個幌子,蕭槿後頭幾次與他提出同往御前解除姻盟,但他始終不肯。蕭家多番走動無果,與衛家勢同水火。
這麼不死不活地拖了十年。也正是這十年,讓她見證了衛家的權力更迭。
出人意表的,衛家的爵位最後被那個往日不顯山不露水的四公子衛啟濯攫取,衛啟沨多年算計亦隨之落空。衛啟濯非但承襲了爵位,還青雲直上,官至宰輔,生殺予奪,權勢煊赫,無人可及。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