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一百二三章 人間捉鬼
此為防盜章,6小時后即可正常閱讀感謝耐心。越是新房建築質量越是捉襟見肘,都禁不住細細地敲打琢磨,門框撲撲簌簌開始掉灰。嚴小刀開門的瞬間,兩頭毛茸茸鬍鬚拉碴的巨物撞入他赤/裸的胸懷,用沾滿口水的糙舌頭把玩兒他的下巴、脖頸,對清晨時分這樣的親昵習慣經年。
嚴小刀一雙大手,粗暴地抓弄着一頭大寶貝兒的脖頸鬃毛,親吻的瞬間伸出舌頭狠狠對舔了一下,舔過雄狗一排利齒,毫不吃虧地互相佔個便宜,然後把那蠢萌的大腦袋推到身後:“滾了,熊爺,先漱口撒尿去。”
另一頭蠢貨前仆後繼,不甘心地直接跳上,前爪輕車熟路襲上主子大爺的肩膀,一頭黑白灰相間順滑漂亮的毛髮胡亂蹭你一臉。
這貨卻還嫌不夠親密,被一掌拍下去的同時伸爪子來了一招雌虎掏襠。
“誒?跟哥耍流氓啊三姑娘?!”嚴小刀笑着擋掉企圖撩開他大褲衩子的肥爪。
嚴小刀一路下樓,中途拎了盆、一條白毛巾搭到肩上、又順手往身後丟去幾塊犒賞的牛肉乾,聽到那些呼哧喘息迅速變成歡悅着大快朵頤的一陣咀嚼。
清晨室外寒涼,小風敲過染綠的樹梢再掠過肩膀,在光裸的後背上不經意吹起一陣漣漪。
他彎腰在院子裏用冷水洗涮,用力搓過肩膀、腰腹,呼出白氣,任水珠爭先恐後沿着腹肌的溝壑流下去,打濕全身。
濕透的背影輪廓硬朗而鮮明,頗有北方漢子的男子氣概。
院子裏各屋兄弟從眼前晃過,有光着身子說笑着刷洗的,紛紛抬頭往這邊喊了一聲“大哥”。嚴小刀直接將半盆子冷水潑過去,當作打招呼,隨即招致好幾盆水從四面八方的群起攻之,兜頭蓋臉把他淹得快要漂起來……
“沒大沒小啊你們,我/操!”嚴小刀從發梢甩出一圈水瀑布,笑罵。熊爺與三娘從房裏撞出來,兩團彪悍健壯的身軀在水地里撒歡躥了一圈,搖頭擺尾,眼睛都笑眯了,用直白的肢體語言告訴小的們,潑得好啊!
沒人怕他,有人還比嚴小刀大一兩歲,但還是都叫他“哥”。
有人從房裏拿出一根三節棍模樣的傢伙事,扎了步子立於院中,往身上摔摔打打。
冷水洗過全身,嚴小刀又打來一盆溫熱的水,唯獨把他的一雙大手小心翼翼沒入溫水之中,泡了又泡。
看手背,這是一雙很俊的男人手,五指修長,指甲也生得勻長好看。
不是娘們兒的秀嫩玉手,也不見猙獰的青筋或粗壯的肌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好看。
他的手掌翻過來時,卻有一片如同刀劈斧砍過後被掀開肉、再泛着白的傷痕,觸目驚心!新傷不斷再摞上舊的,歲月經年,早就沒有任何疼痛感,舊皮磨掉再換新的,最終都化作一層厚皮老繭,中間夾雜着七扭八歪抹不平的刻痕。
也只有這些無法掩飾的刀痕,還顯耀着這雙手的主人十餘年浪跡江湖、走在刀刃上的血性和榮光。
嚴小刀與兄弟們合桌吃了頓早飯,他吃半鍋鹹鹵豆腐腦加三個油餅、四個茶葉蛋。
他回房,脫光換上出門的衣服。
腰間勒一層很厚的黑色護腹帶,有意無意藏住了腹肌。左右肋的位置各有三至四把輕刀,小巧輕便,有短有長。最長的約莫才十寸,尺寸型號也沒顯出多麼嚇人。后腰還有一把斜背的方口花紋鋼戰刀,有些分量。
這一切暗影刀光,最終都安穩妥帖地裹進一身襯衫西裝之下。一排刀尖,排列整齊錯落有致,閃出一道似水寒光,安靜含蓄地收攏到白色襯衫之下。
嚴小刀將西裝穿得規矩挺拔、人模人樣的,眉眼間沒有戾氣。他一如平常地整整衣領,嘴角擎個淡淡的笑,在熊二爺與三娘子夾道歡送的簇擁陣勢下,出門去了。
……
生意場上人盡皆知嚴小刀的身份。這人厲害,是津門大佬戚寶山的乾兒子。
嚴小刀少年時是個孤兒,爹未知,娘不詳,沒人要,就是寒村蔽路邊瑟縮着的一叢瘦骨,低入塵埃里微不足道的一條小賤命,再多捱一個冬夜他就死了。
他被個善心的農村婦女撿了收養,喂他吃上了一口囫圇的飽飯,在燒磚廠、煤山、挖沙工地和海邊濕窪的野盪子之間長大。他上學之餘做工掙錢,機緣巧合認識了他後來的義父。
他義父那時候也是個窮光蛋,在城郊工廠做工,卻待他很好,兜里十塊錢只夠買四個豬肉大蔥包子,一定分給小刀兩個。
嚴小刀跟着這人打工,倒騰小買賣,擺攤賺錢,被地頭蛇敲詐追打,與人干架,被人砸鋪子燒毀攤位……干父子倆也曾經十分落魄,身無分文,寒冬臘月在城裏橋洞下裹着爛棉被睡覺。他乾爹在老城深夜唏噓蕭索的燈火中支個破攤,賣些不上檔次的鞋子和便宜玩意,小刀就拿棍子幫乾爹打狗,與野狗掐架,打小就是個鐵骨錚錚的小爺們……
戚寶山也是個經歷過風浪的奇人。沒人知曉這人當年是怎麼突然發跡的。
乾爹窮得照顧不上兒子,那年臨走時把身上零錢和家當都留給小刀,到外地去闖一闖。兩年後再回來的時候,戚寶山是揣着大兜子錢回來的,發了一筆來路不太明正的財。
嚴小刀十六歲從職高輟學,從此與他乾爹闖蕩江湖。
戚寶山的生意一直半白半黑,沒有什麼不能做或者做不來的,那個年月就看你敢不敢下手、敢不敢做。這人先是砸錢將他們當年擺攤位的服裝鞋帽大賣場整棟樓租了下來,從遭人排擠欺凌的窮**絲一躍做了老闆,再一個一個收拾料理遠近十街八道尚不服氣的小業主們。兩年後,城北區最大的四家家居燈具鞋服商城全部收歸麾下。
再數年後,東區那兩家擁有民國老建築的過氣飯店,舊貌換成了新顏,同時換了招牌和老闆,且與衙門裏數得上名號的人物都有生意往來;地方電視台每晚頭條新聞里經常露面的熟面孔,私下都出入這些飯店。再有數年過去,這座老城開始波瀾壯闊的舊城改造運動,無數新式酒店和商城平地拔起,港口打造臨灣經濟新區,跨洋運輸貿易與港口加工業目睹了瘋狂做大的繁榮階段……
有一些人白手起家,篳路藍縷,憑的就是膽大手黑敢掙,也能熬得艱辛吃得苦。
嚴小刀一直在戚寶山身邊,兩把綉紋鋼刀扎場子,在看得見和看不見的硝煙中往來征伐,背上刀痕無數。
如今早已苦盡甘來,金盆洗手,生活的富足隨之而來是靜好的時光。戚爺這幾年也收了手,尊奉上面的政策大環境變化,審時度勢,收斂鋒芒,遠洋公司及旗下地產酒店的賬面做得非常乾淨,安分守己掙點老實錢,跟各路人馬皆相交深厚,誰也別得罪。
嚴小刀聽從他義父的,也認同這些觀念。年輕時候爭勇鬥狠拿命掙來大把的金錢,這錢你有命掙,也得有命去花!
初春時節快速路兩側花香、樹香陣陣,混雜了汽車尾氣與工廠白煙,調成一股子屬於北方城市特有的厚重餘味。倉促追趕的綠化成果與高速膨脹的人口/交通狹路相逢,頗顯無奈和無能為力,渣土車後方時不時揚起一片塵沙,天空像蒙了一層灰藍色的罩布。這是個發展日新月異的大都市。
嚴小刀在車裏坐成個豪放舒暢的姿勢,偶爾手指伸出去撣一撣煙灰。黑車呼嘯行駛,車窗開一道窄縫,燃着的煙如紅星一閃而過。
開車的是他一個形影不離的兄弟,平頭圓腦,一雙細眯眼,手腳利落,也能聊。大名楊喜峰,綽號愛稱就叫峰峰。
“大哥,快速路到機場很快,今天咱們出來有點早噯,到那兒也是等嘛。”楊喜峰叼煙,駕駛平穩熟練。
“峰峰,再兩個出口,下去一趟,我買個東西再過去。”嚴小刀將車窗全部打開,半條胳膊搭在窗沿上,手指一點。
“買嘛?買煙啊大哥?”楊喜峰問。
“買件外套吧,還是有點涼。”嚴小刀說。
楊喜峰轉臉看了他大哥一眼,倆人穿的都不算少。
嚴小刀很隨意地解釋一句:“從最南邊過來,可能沒穿厚外套,我出門前忘了拿,正好給乾爹買件新外衣。”
他們就是去機場接人的。楊喜峰一副少年老成樣,很懂似的點點頭,笑說:“大哥,戚爺回來有事兒要辦吧?臨灣分局裏邊換屆了,給新來的局長遞過話,戚爺好像約了過幾天跟人家在佰悅吃個飯,大哥您也去?”
嚴小刀對這些習以為常:“知道,去。”
他是戚爺在應酬場合唯一每次必帶的跟班,別的且不論,讓他陪着喝酒去,再見見人。
嚴小刀做事利索大方,長得也不錯,出去見客很能給自己人長臉的。
他是個勻長瘦削的臉,黑眉朗目,身材挺拔。
這兩年開始流行花樣美男和整過容的鮮肉臉。若論五官模樣,嚴小刀也並不十分俊俏耀眼,比不上那些油頭粉面。但是,他的眉眼長得很有味道,富有男子氣魄的一雙濃眉彷彿斜入鬢間,卻又沒有過分凌厲戾氣之相。未開口一雙眼先帶幾分好整以暇的笑意,眉梢輕輕挑動,眼光總好像“還藏了一句體己話沒講出來”,富有一段悠長的深意,讓整張臉很有神采。
他鼻尖一側,細看有一顆小黑痣,小而細緻,讓頗具陽剛氣息的臉恰到好處地揉進一絲生動和溫情,十分能打動人。因此,嚴小刀這個人男人緣、女人緣、甚至路人緣、老人緣,都非常不錯。
眼瞅着臨近目標出口,前方几十米開外突然擠擁成一團,車輛像受了驚,蹦跳着互相亂了道次。危險的車禍轉眼而至。
嚴小刀目力很好也只能看到一輛大貨剎車不及,橫着越過大半條車道,狠狠地懟上另一輛50座大客車。瞬間大貨翻了,而客車的正方形屁股很恐怖地凹陷進去變成窄爛的屁股。其餘小車發出此起彼伏的輪胎摩擦聲,隨即與橫截路面的大車前仆後繼地撞成一團。
幸好不是高峰時間,後面更多的車及時剎住,但全部被堵。
楊喜峰平穩地停住車,再經驗豐富地將車拐個彎,眼明手快佔住了應急道上一個位置,避開前後誤傷,然後抬眼擺個“討糖吃”的機靈表情,等他老大的稱讚表揚。
“我過去看看!”嚴小刀已經半開車門站出來,遙遙瞄了一眼,貼着路肩欄杆很窄的空隙徑直走過去了,一貫地麻利兒。
過去就看明白了,一輛淡金色跑車搶道,硬擠了大貨。不知是不是大貨司機看出了跑車的真實昂貴价格,或者就是剎得太急,翻車撞上臨道無辜的大客,連帶拖累了後面慘遭刮擦磕碰的一群倒霉蛋。
賓利跑車內能看到一襲羊絨料子的火紅大衣,破裂的車窗里流淌出濃郁的名牌香水混合車載檀香味道。
“噯,果然這沒卵球的比有卵球的開車猛多了,操……”
嚴小刀吐出前半句,後半句都懶得說,這又是哪個豪門富戶的姨娘?
他沒管那輛小跑,兩條大長腿連跨帶躍,直接過了賓利的前蓋,又邁過另一輛車,往翻倒的大貨車走去。
“誒你、你踩我車?……”跑車裏的女人一邊打着電話一邊說了一句,好像也聽見了嚴小刀前面那半句話,一股惱羞成怒的神情壓抑在精緻的眼線妝之下。
這個人的眼睛虹膜,確是淡綠色的。
他初見對方那個夜晚,吊在游輪燈火搖曳的船舷上看到的綠水清波,並非眼花。黑髮綠眼的男子生活中並不多見,藍眼綠眼據說都是隱形基因,一般只有白人才有,華裔與高加索人種的混血都很少能夠混成藍眼綠眼。所以,這人不僅有一點混血,還碰巧混出個綠色眸子?
嚴小刀這趟事辦得內心十分困擾。他乾爹讓他保住這個人,他現在才領略到保一個人是多麼啰嗦麻煩的一件事情,真的不如讓他出來砍一個人。
凌先生看面相其實很年輕,約莫只有二十齣頭。但再年輕也不是孩子了,明顯是個成年成熟男子的身軀,人高馬大,四肢修長,即便被折騰幾天脫了水,仍然斜對角地佔據了整張桌子,讓人無法迴避那種沉甸甸的耀眼的存在感。
桌子比一般麻將桌大兩號,還是讓凌河的頭很難受地往下仰在桌沿,兩條小腿從另一側掛下去了。畢竟是海水裏泡發的,這人形象味道都十分欠佳,然而有那張絕色無雙的臉就夠了,竟然讓一桌人都毫無怨言忍了下來……
簡銘爵守着凌河兩隻腳,碼牌的手都不利落了,從凌河身下摳哧着摸了一堆牌出來,順手不懷好意地將原本俯卧的人翻了過來。
凌河四肢沒有反抗能力,就着就仰過來,雙眼冷傲地藐視簡銘爵。
簡銘爵被盯得一頓:“哎——呀,你別怕,老子這就把你贏過來!這一桌人里,也就是我,絕對不會傷你手腳!”
凌河輕蔑還他一眼:“雞零狗碎的蠢貨,你今天能贏得了牌,砍手砍腳滾着出去的人就是你了。”
簡銘爵嘴裏一咂摸,曖昧道:“嘖,你罵人的音兒都好聽,以後,我聽你在我耳邊天天罵我。”
凌河送他一記冷笑:“能覺得罵人好聽,也就是你這個耳鳴眼瞎、水腫腎虛的簡二爺。身邊殘花敗柳成行、野雞成群,一個敗家貨能讓你浪成了開國七十年一代名流,你們簡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此時一定感到門楣光耀、祠堂生輝。”
“……”簡銘爵眼裏冒光,抖了一激靈,“呵呵,哈哈哈哈……真夠味!”
嚴小刀覺着,凌先生早晚死在他自己這張不饒人的嘴上,還是年輕氣盛啊,這人有二十歲么?您能少說兩句消停片刻么,怎麼這麼難伺候!他碼了一半牌感覺數目不對,微微欠起身,凌河後背下面至少還壓着三張牌。
他手伸向下面,凌河驀地住了嘴,斜眼睥睨着他。
嚴小刀說:“你壓了牌。”
他手伸下去,手背貼的是凌河冰冷濕黏的衣服,手指很靈活地摸到牌而不碰觸對方后腰和臀部。凌河笑容很美,瞟着他:“嚴先生真是難得的一派正人君子,手心手背翻雲覆雨都這樣莊重自持。”
嚴小刀唇邊擎出淡淡的表情:“有什麼值得我不莊重不能自持的嗎?”
凌河反唇相譏,笑出一分惡劣的神情:“嚴先生,在我面前裝正人君子面目你這兩天忍得也辛苦了,還能莊重自持幾天?見過我的人就沒有一個還能做正人君子,你趕快揭下這張臉皮來,讓我讀一讀什麼叫做人面獸心?”
“本來就不是正人君子,我還用裝?”嚴小刀冷冷回道,他就算再平心靜氣、清心寡欲,也快要被凌河惹出一股子無名邪火,簡直他娘的!
又開一局,此時桌面上所有人心神都微微亂了,心思無法集中在牌面,無法避開凌河扎眼的存在。
這個人美貌驚人卻又極其惡毒囂張,完全沒有身陷絕境的凌亂驚惶,毒蛇的信子四處挑撥拱火,像是還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游灝東不想說話,眼皮下面的精光也不斷地掠過凌河的身軀,皮相和骨相確實很美……
麥大明星更是如坐針氈,表情非常不適,其實,不比較還不會有這樣的感受,這桌上容顏最為俊美的兩個男人,性情竟是如此不同!
凌河的每一縷刻薄、張揚、驕傲和死不服軟的性情,都像有毒的藤蔓在這張牌桌的四角迅速蔓延,牽牽連連席捲每個人的情緒和神經,讓心智不夠強大的人更加畏手畏腳、不知所措,讓生活在陰影下的孱弱無能再無所遁形。
麥允良偶爾瞟過凌河的眼,即刻就避開目光,卻又忍不住再偷看對方,隨即就在凌先生揮刀掩殺般的藐視逼視下直接敗下陣來。
凌河絕不是布偶,他麥允良才是個空有一副好皮囊只會喘氣的紙糊玩偶……
嚴小刀一杯水飲完了,因為心情不爽而口渴,發現自己的小茶壺被凌河剛才從天而降給掃到地上了,沒水喝。
麥允良條件反射比男侍應生還機靈勤快,丟下牌就去為嚴總斟茶。
他殷勤探身過去,卻被凌河的眼光從下面“唰”地罩住了。凌河盯他斟茶的動作眼帶強烈的鄙夷和譏諷,從眉心眼底甩給他一個大寫的“賤”字,你真賤。
嚴小刀覺着,麥允良這人其實不錯,雖說缺乏男人血性、氣場,本性還是善良的,只求生存之道,又沒有害人之心。
他對麥允良微笑,舉杯說了句“謝謝”。
凌河橫着眼峰免費白送給嚴小刀一個大白眼,綠眼珠子都快甩到那杯茶里了。
麥允良心情沮喪無趣,隨手打出個三條,發現打錯了,手裏的字牌還沒處理乾淨呢。他內心隱隱生出嫉妒,可是,嫉妒那人什麼?嫉妒凌公子竟然比他還漂亮,天然無須雕飾、卻又咄咄逼人舌燦生蓮、令滿堂生輝四座驚艷的美貌?……
游灝東一路上牌出牌,速度很快。
嚴小刀分出心神來琢磨對手手裏究竟是萬是條。他怕游灝東這次又是上牌飛快,自己未必再有自摸的好手氣。這種快局就是要率先停牌,早停牌才是和牌的重要條件。
偏偏姓游的還在他上家鎮着,出牌十分謹慎小氣,這又打出個絲毫沒用的七條。
嚴小刀起手摸牌,眼角掃過凌河的身軀,是偶然間突然發現,凌河擱在他這一側的那手手指,一直在動。
動作極其不明顯,不仔細看他幾乎錯失。
凌河的頭偏向一側,不斷後退的牌牆恰好就在他眼角處。從他那個角度,能看到每一隻摸牌的手,只要他近距離視力足夠敏銳,專註盯梢,而且不是個老花眼。
嚴小刀拇指摩挲着自己剛摸的牌,不用看也知是個棘手的五條,打五條還是三萬?
他隨心散漫的眼神卻盯着凌河的手,慢慢端詳那一根細長食指畫出的字樣。
凌河畫的是三條。
嚴小刀手裏根本沒摸到三條。
他明白了,在他之前游灝東摸到的一定是三條,但沒有打出。
嚴小刀不動聲色地丟出手裏的三萬,凌河的髮絲黏在臉龐上,臉微微向他側着,嘴角勾出一絲笑容,這次很有良心地沒有朝他放射毒液。
之後兩輪,嚴小刀讀到凌河畫出的四萬、二筒。
他與凌河暗度陳倉,自己手裏的牌迅速就上停了。
游灝東不幸抓了一手爹不疼娘不愛的一、九和風字牌,但絕處柳暗花明,決定做成十三么。
他手裏已有十一張么牌,只缺東風、白板、紅中。和一把大的,他就可以翻盤。
然而他不知道,麥允良手裏將一對東風做了將牌,還打出一個紅中,簡銘爵和嚴小刀手裏各有一個紅中,紅中幾乎成了絕張。
游灝東腦內默念,紅中,紅中,給老子快來紅中……
麥允良摸牌,皺眉,又摸到一張沒用的紅中,只能再打出去。
游灝東一見那張伶伶地掉進牌池的紅字牌,臉都綠了,重重地咬了一下牙床。麥允良一頓,心下惶恐,不知哪裏又打錯了得罪了土財主?
牌桌上驀地安靜片刻,游灝東假意去摸牌,伸手向那牌牆,卻突然伸向凌河!凌河的頭正沖這個方向,猛地被人從後面抓住頭髮提了起來,再向後一扳,脖頸向後被折出個駭人的角度!
游灝東從後面抓住凌河,往他這個方向一寸一寸地拖過來,拖得凌河面色頓時發白,鬢角洇出的汗水與脖頸上的水漬匯合一處沿鎖骨流下去,卻死咬着唇沒吭聲。
兩人面目是互為倒影對視對方,游灝東居高臨下緩緩湊近凌河的臉,捏着凌河的下巴:“你那根手指頭再動一下,我把你整隻手剁下來。”
凌河彷彿驚訝地輕輕“啊”了一聲,在兩根鐵指鉗制下說話婉轉輕飄:“原來游總‘也’會使刀剁人?什麼樣的刀,使得熟不熟,需不需要請人指點?你亮出來剁一個啊。”
重音落在“也”字上,這話挑釁兼拱火意味太明顯了。
游灝東當真氣得胸口疼,忍耐着瞟了一眼坐在他下首僅有五尺之距、江湖報號津門第一刀客的嚴老闆,他還真不敢剁。
游灝東鬆開了人,凌河的頭髮絲重新四散落在額頭上,臉上微濕,落花春泥,轉臉對嚴小刀又是會心對胃的一笑。
嚴小刀眼底光芒幽幽地一晃,那笑容,當真有毒,撓人的心……
麥允良方才嚇得手邊牌差點碰掉地上,低頭用手帕擦嘴,很快又輪到他摸牌出牌。他心知其他三家都已上停,都盯着他。他手裏猶豫那一個六條一個九條,總覺得要點炮了,出還是不出,頭都疼了。
嚴小刀望着麥允良,和顏悅色道:“麥先生隨便出一張吧,沒事。”
麥允良快速掃了嚴小刀一眼,內心感激,也是不知不覺中被嚴小刀俊朗瀟洒的風采晃掉了心神,甩累贅似的丟出六條。
嚴小刀爽朗一笑,從桌下一振,推牌又和了!游灝東眼珠子都快從眼眶中掉出來難以置信,一掌將眼前的牌掃飛,狠狠盯着點炮的麥允良,幾乎脫口而出“你個吃裏扒外的沒用的花瓶”!
麥允良自知大錯,一張英俊的臉陷入尷尬,手足失措,到這步田地真是巴結誰、得罪誰都不是。
“哈哈哈哈……”凌河爆出一陣令人渾身激靈的笑。那笑聲直抒胸臆一路盤桓上了天花板,在封閉的賭牌室內不停迴響。笑聲也像魔性了,振蕩每個人的耳膜,久久都不散去。凌河眼底映的,是嚴小刀那副很無奈想上去捂住他嘴的窘然表情,不由得愈發得意,盤踞在這張賭桌上笑了一個妖風四起、酣暢淋漓。
游灝東感到他很需要從渡邊那老傢伙臉上扯下氧氣面罩,扣自己臉上,再服上一劑速效救心。
而渡邊仰山此時可能已經氣得掛了,不再需要氧氣罩了。
戚爺說,仇家來了。
嚴小刀聽見這麼句話,倒也沒什麼心虛腦熱大驚小怪。戚寶山道上混這麼多年,還能缺三兩個結過仇的?
他沒表現出驚詫,卻也沒有顯得多麼熱血激昂,或是這時候站起來拍着胸脯對他乾爹表達耿耿紅亮的忠心和同仇敵愾的無畏。
都多少年沒幹臟活了?
真要去做,倒不是膽慫,心裏還是莫名被刀尖戳了一下。
戚寶山的眼神就沒離開過嚴小刀的臉,一絲一毫表情盡收其眼底,彷彿都知道乾兒子在琢磨什麼,這時突然笑了,坦然一擺手:“你想哪去了?不是那樣。”
“沒打算讓你去殺人放火。讓你出去干臟活,我還捨不得,怕你傷着!你是我什麼人?”戚寶山眼神在嚴小刀臉上逡巡,鏡片下的面容有一股安之若素穩坐泰山的儒雅氣度,情緒則深藏不露。他抬手指着:“小刀,我讓你出去辦件重要事,幫我保住一個人。”
這事聽着還真讓小刀茫然。
嚴小刀:“怎麼個事,保誰?您吩咐。”
戚寶山:“收拾收拾,三天之後啟程,直飛南島港口,走國際觀光線,在那裏搭乘‘雲端號’,簽證機票都給你辦好了。”
嚴小刀知道這艘走國際觀光線的豪華巨輪:“最近這季節,南島是有‘碧海雲端’吧?”
果然大家都知道這麼個盛大的節目,嚴小刀沒見識過也有所耳聞,沒參與過也大概知道都什麼人會參與其中。
“對,‘碧海雲端’。”戚寶山點頭,“很多人都會去,我那個露面的仇家也肯定在那艘游輪上。你不用針對他怎麼樣,只需要把這人給我保住,別讓他輕易掛了。”
內情一點都不透露,也沒法說服人啊,戚寶山斟酌片刻,講一半留一半:“是十五年前生意道上一個不太對付的人物。那時我還在南方餬口,剛過去不久,人生路不熟,你也不在我身邊……跟人結了梁子,那人當年是瀚潮華商集團的大老闆,很有背景,做事不幹凈,膽大手黑,手裏有經濟案子也有刑案命案,殺過人,最後給判了。
“判了很多年,後來據說這人死在監獄裏了,就沒能出來。
“十五年啦……這人姓凌,名叫凌煌,你肯定也沒聽說過。
“現在,凌煌的兒子回來了。”
“他回來了,如果哪一天出現在老子家門口,當然不會是衣冠楚楚地登門拜訪我,找我敘敘舊,再喊一聲叔……”
戚寶山說話口吻是越來越緩慢,越來越斟酌盤桓,說出最後一句時,當真眼光都凝在燈下一點。那燈火如墳間鬼火,彷彿還能映出當年暗夜行路時的心驚肉跳……燈下寸余的黃色光圈之外,就是誰也看不見摸不清的一片黑洞……
嚴小刀與戚爺對視:“既然是仇家,為什麼不直接做掉?”
戚寶山猛抬頭與他眼神對峙,眼光毫不避諱,彼此都是在試探摸底對方的真話。
嚴小刀就覺着他乾爹沒把話說全,句句透着玄機。
戚寶山也知嚴小刀就是在試探,當然不是真想殺人放火。
戚寶山轉移視線,輕描淡寫一句:“哪那麼容易了解,做掉了更麻煩,下一個恐怕就輪到我了……再者說,凌煌那個罪案累累的重刑犯,當年臭名昭著的一個名字,結怨結仇太多,惦記着想宰了他兒子、滅他全家、斬草除根的人已經夠多了,用不着咱們動他。
“小刀,你需要做的,就是別讓他這麼輕而易舉一露面就被人活宰了!給我保住這個人,留他一口氣活命就成,少胳膊少腿都不論,把人捉住,然後活着給我帶回來,我還有話要問他。”
把人捉住,再活着帶回來。
平心而論,這個吩咐,比讓他干件臟活還令人感到棘手。嚴小刀行事多年,出去砍個人,還是保住一個人不要被別人砍死?絕對是前者比較輕鬆省事。
而且,平生頭一回,戚寶山連一張目標人物照片都沒給他,這是砍誰、保誰?
戚寶山略無奈:“老子手裏沒照片,我也好多年就沒見過,以為已經不在了。
“不需要照片。你只要見着那個人,你就知道是他了,絕對認不錯那樣一張臉。”
戚爺只待了半小時,末尾還不忘跟乾兒子諞幾句家常,擺了擺他出遠門為小刀精心挑選的幾樣禮物,都是男人的口味喜歡的隨身小物,父子間舒心的溫情頓時又找補回來。
樓下一干小弟自從大老闆進門,就被那陰颼颼的超低氣壓震懾住了,麻將散牌還留在桌上,沒人敢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