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
這、是、放、盜、章、節,我試試技術老王的高能放、盜!王悅提筆蘸了墨,正要落筆卻手腕忽然頓住了,寫什麼呢?
掛腸搜肚,王大公子發現他這個人,他的確沒什麼文采可言。這輩子唯一背的滾瓜爛熟的書也就一篇王氏家訓,那還是他從小抄到大抄了十多年才記住的,你讓他寫辭賦文章,有點為難他了。
王導在王悅小時候可謂是對他寄予了厚望,不耐其煩地從深山老林里請了一位又一位中朝名士回家教王悅讀書,無奈王悅自己不上道,天天變着法子欺負幼弟王恬讓他去糊弄那幾位夫子,自己則是一個人在花街柳巷欺男霸女弔兒郎當,後來到了建康皇宮讀書時,王家人一個沒留意,他一轉眼就又勾搭上了太子司馬紹,這下徹底好了,他自己不學無術,還整日帶着司馬紹一起遊手好閒,幾位老太傅看得抓心撓肺,奈何這兩人一位是東宮太子,一位是丞相世子,忍無可忍,咬碎了牙還得繼續忍。
東晉王朝重文輕武,同級別的文臣地位要比武將高上不少,像王悅這種不讀書的世家子太少見,尤其是後來玄學興起之後,王悅這種人尤其稀有。
東晉初年,曹魏尚儒的風氣早已經去了七七八八,上流世家大族都開始講起了玄道,世家大族的子弟不會講幾句玄學出門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單就說王導一代名相縱橫一世,入了江左,那也得老實跟着大家一起品玄論道提高自身修養,正經事兒都不幹了整日就坐在新亭陪着一群江東土著豪閥嘮嗑。文臣尚且如此,武將莽夫地位如何不尷尬,要是稍微不入流一些的武將那則更是不被人待見了。
北方几位乞活軍流民帥,手掌重兵坐鎮江東,陶侃、祖逖、郗鑒、蘇峻,誰不是一流人物?可這幫人連擠進東晉上流權貴圈子的資格都排不上,唯一一個出身相對相對還行的郗鑒,那也得和江東幾大豪族聯姻來穩固和抬高自己的地位。
可就這麼一個各家各戶都講究讀書論道的環境下,王悅他就是對讀書不上心,也許是自小和伯父王敦混得多了,他打心眼裏不怎麼看得起東晉這群讀書人,繡花枕頭裝裝門面還成,真拖出去上戰場,胡人鐵騎掃蕩一輪還能剩下點什麼?
更何況,就這種收入門下撐撐場子混個好名聲的君子名士,王悅真想要,他招一招手能滾過來一沓,沒意思。
兢兢業業的王導王丞相自從發現自家兒子長歪了后沒少苦口婆心地勸,偶爾見王悅太不上道了也會罵一兩句,奈何王家小世子後台硬背景黑,他當爹的打不得罵不得,反倒回回把自己氣得夠嗆,後來王丞相索性就撒手不管了,熱枕太滿,腸子太直,你愛怎麼鬧就怎麼鬧吧,反正以後栽了跟頭,有的是人教你重新做人,王家這這麼大的家業,你敗一敗長點記性想來也無妨。
王悅自己不喜歡讀書,小時候各種詩書都還是司馬紹幫着混過去的,這會兒忽然讓他寫點什麼,一下子有些不知道怎麼弄了。
想了一整個下午加半個晚上,終於,猶豫了良久的王悅蘸了墨,看着底下雪白的宣紙,他雙眼暗了暗,沉住氣落筆寫了起來。
他將寫好的字卷了卷,放在了王樂書包旁。那套漢服疊得整整齊齊擺在一旁,王悅抱起來看了眼,一雙眼靜悄悄的。他忽然就想,也不知道王導怎麼樣了,自己死的太突然,身後事也而不知道王導會怎麼安排,十九,未及弱冠而亡,按規矩他的牌位不能入王家祠堂。他也沒有子嗣妻妾,靈堂前也不知道是誰替他守靈,誰為他上這一炷香。
如果棺木不能入王家陵墓,那興許最後就是入了珈藍佛寺,畢竟他還有個當住持的高僧世叔,回想前世一十九年,最對不起的就是這位世叔了,幼年於青燈古佛前約好了一起侍奉慈悲我佛,一老一少還曾擊掌為誓,後來……後來的事兒還是別提了,殺人放火金腰帶,這富貴命擋不住煞啊。
王悅放下了那漢服。
一大清早,起遲了的王樂匆匆忙忙拽着鞋子從屋子裏竄出來,一頭粉色頭髮亂得跟被人刨過一樣,王悅坐在桌子前喝着水,頓了會兒,而後靜靜看着王樂滿屋子手忙腳亂地竄。
王樂發現自己遲到了,準確來說,她覺得自己都快曠課了,她慌亂地將那漢服一把塞到書包,伸手就從一把抓過了王悅昨夜些的大幅字帖,看都來不及看,他抓了轉身就跑,衝出門的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渾身零件都在抖,這他媽絕對遲到了!
王悅見王樂連臉都沒洗就漱了下口,忍不住探頭喊了聲,“你不吃早膳了?”
“不吃了!”
“那什麼我寫的你看……”
“我知道了!有事回來說!”王樂的聲音從大老遠樓下飄過來,逐漸遠去直至徹底沒了聲。
王悅慢慢將手裏的杯子放下了,思忖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寫的東西應該沒什麼問題,點了下頭,他抬手又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口水,轉身回廚房找吃的去了。
他忽然說不下去了,見謝景仍是沉默,他索性也沒接下去,撐着地慢慢站了起來,拿袖子擦了把手上的血。
雨還在下,王悅隨意地抹了把臉,抬頭看着黑漆漆一片根本望不見盡頭的街巷,忽覺人生可笑,他是王長豫,琅玡王氏大公子王長豫,該死的,他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王悅慢慢回身往來的方向走,剛走了兩步,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平靜的聲音。
一直沒開口的謝景出聲喊他的名字,“王悅。”
王悅聞聲腳步一頓,輕皺了下眉,良久才低聲疲倦道:“我先回去了。”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夾雜在一片嘈雜雨聲中。王悅忍不住揉了下眉心,不知道怎麼同謝景解釋今天的事兒,說句實話,他的確也不太想解釋,身後的腳步聲漸漸停了下來。
王悅聞聲回頭看去,下一刻整個人就被一把拽着胳膊扯了過去,他尚未反應過來,就已經狠狠撞上了謝景的胸膛。
大雨如注,謝景箍住了他,一手扣着他的下巴,一手按着他的後腦勺,忽然低頭。
謝景吻了下去。
王悅猛一下子愣住了,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臉龐,明明是那麼黑暗的夜色,他卻如此清晰地看清了這人的臉,謝景閉着眼,臉上全是冰冷的雨水,他下意識就開始猛地去推謝景,卻忽然感覺到謝景在嚙咬着自己的下唇,他一下子僵住了。
從來沒有一個人教過王悅這時候應該怎麼做,他推不開謝景,他渾身都在發軟,心底掀起狂瀾,所有的意識在一片顫慄中頓時灰飛煙滅。
謝景,謝景,謝景,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彷彿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和謝景,這個清冷的人此時此刻渾身上下從發梢到指尖都是暖的,暖的滾燙。王悅猛地睜大了眼。
雨下得轟轟烈烈。
酒店。
謝景坐在沙發低着頭,捏着王悅的手有條不紊地給他清理傷口,自打把淋了一生雨凍得渾身哆嗦的王悅抱進門起,謝景就沒說過一句話,從給王悅利索地換了身乾淨睡衣又吹乾了頭髮,到如今抓着人給他處理傷口上藥,謝景全程連一個字都沒扔給王悅。
如此泰然自若,實在是遠超了王悅的意料。
謝景正抓着王悅的手,拿棉簽擦着王悅手上的傷,忽然看見那手指輕輕動了下,蹭了蹭他手中的棉簽。他緩緩抬頭看向王悅。
王悅看了他一會兒,開口慢慢道:“我從前喜歡過一個姑娘。”
“是嗎?”謝景神色未變,伸手從一旁的盒子裏拿了支幹凈的棉簽,“什麼樣的姑娘?”
王悅卻忽然沉默了,思索良久,他別開視線慢慢道:“她家與我家是世交,她兄長與我同窗多年,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才七八歲,穿着件水紅色襦裙跟在她兄長身後,白白胖胖的,像一枚胖麵糰子,我還逗她來着,那時我也沒想到她以後長開了能這麼好看。”
謝景看了眼王悅,“後來呢?她長開了之後沒看上你?”
很多事忽然就隨着謝景這一句漫不經心又帶着些許調侃的話湧上了心頭,王悅一下子有很多的話想同謝景說,可是低頭的那一瞬間望着他卻不知道怎麼的啞了聲音,他張了張口,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良久才低了聲音,“她,的確是有些看不上我。”
“是嗎?”謝景說不上有多大的興緻,他只是很安靜地在聽王悅說話而已,他接着問道:“那你呢?你喜歡她,她卻看不上你,那你不是很難過?”
王悅看着謝景一雙漆黑清亮的眼,擰着眉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忍不住笑了下,點了下頭慢慢道:“還好。”
“真的?”謝景抬眸看向王悅。
“真的。”王悅繼續點頭,一副輸人不輸陣的倔強,“我覺得我自己還好。”
“還好,那就還好啊。”謝景若有所思,淡淡道了這麼一句,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可王悅黏在他身上的視線卻是怎麼都收不回來了,從前只覺得謝景這個人性格溫柔,脾性極好,這一瞬間卻忽然覺得這個人,是哪兒都好。
王悅喜歡過的那個人,是庾文君。
庾家彼時和王家只算是小門戶,東晉士族之間有規矩,士庶不通婚,王悅耐着性子磨了他父親王導三個月,被他念叨得直掉頭髮的王導終於親自上門向給他向庾家提親。琅玡王氏一流豪族,主動與庾家結親,庾家人大喜過望,當堂就把這門親事定了下來。
王悅坐立不安等了一整個上午消息,聽說事情成了以後立刻飛奔出門,連杯子甩到了幕僚臉上都沒工夫看一眼,結果人尚未出大門,就傳來了庾文君自縊的消息。
庾文君被及時發現的庾家人救了下來,這事兒與打王家人的臉無異,聽聞此事的王家眾位叔伯震怒,王悅趕到王家時,堂中眾人正喧嘩。
局勢一片混亂時,王悅一個人翻牆進了庾文君的院子。
院子裏靜極,連個僕人都沒在門口候着,王悅推門進去,坐在了庾文君的床頭,庾文君躺在床上睡深了,他伸手輕輕撥開她領口看着那道青紫色的勒痕,卻忽然看見庾文君睜開了眼。
他啪一下收了手冷冷笑道:“真自盡了?庾文君你夠貞烈啊。”
王悅怒極反笑,見她不說話,從一旁給自己慢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后,他淡淡道:“你真以為你死了,我就拿你沒辦法?”他偏頭看向她,“庾文君你儘管死,死了那也得是我的人,你真死了咱就冥婚,屍體埋我王家墳堆里,等我百年後,你就天天和我躺一塊兒,到時候你打我我絕不還手,罵我我絕不還口,你看行吧?”他伸手輕輕拍了下庾文君蒼白的臉,笑道。
彼時的庾文君已經奄奄一息,一聽到他這話仍是慢慢吃力地扶着床沿起了身。
王悅看着她那副模樣,心中發涼,忍不住笑着問道:“庾文君,我哪兒欠你了你這麼不待見我?要沒我當年捨命救你,你早死了你知不知道?人書里都說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當以身相許,你這人也讀了挺多多書,讀不明白,嗯?”
庾文君抬頭看了他一眼,沙啞着聲音淡漠反問道:“捨命救我?”
王悅與她對視了會兒,忽而攥緊了手,倚着床點頭道,“行,這事兒過去挺多年了,我也不同你算了,我同你把今日的事兒說清楚啊,你這女人讀書讀傻了,今日這一出鬧下來,你兄長你雙親算是被你親手推火坑裏了,王導本來就瞧你庾家不順眼,這事沒完,知道嗎?”
他見庾文君一言不發,又見她頭髮散亂衣襟大敞,隨意地抬起手想替她把領口扯扯遮住傷口,手剛碰到庾文君衣襟,庾文君忽然從床頭撈起釵子狠狠抵上了他脖頸。
王悅一頓,垂眸掃了眼她輕微顫抖的手,感覺到脖頸上的冰冷,他幾乎要笑出來了,他說:“庾文君,你沒病吧?”
庾文君蒼白着臉色,良久,她開口了,那聲音淡漠至極,“捨命救我?我如今還清了,王悅你放過庾家吧。”她忽然利落地收了手,下一刻,她狠狠朝着自己的脖頸扎了下去。
血一道道順着手臂流淌下來,砸在了被褥上猩紅一片。
一片死寂。
“我記得你幼時不是這樣的。”王悅想不明白,他真是一點都想不明白。
她抬頭看他,一雙眉眼極為清麗。
王悅伸手牢牢握着她的手,釵子幾乎把他的手掌扎穿了,血從指縫裏迅速溢出來,見庾文君不鬆手,他伸出另一隻手拍了下她,看着她緩緩鬆開了手。他這才收回手,一點點慢慢地將金釵從自己的掌心□□,他看着洶湧而出的血,沒覺得有多疼,倒是覺得很疲倦,他抬頭看向庾文君,終於疑惑地問了最後一句。
“我這人到底哪兒不成,讓你一點都看不上眼。”
庾文君看着他那一手的血,有些輕微的顫抖,臉色蒼白,良久,她才冷笑了一聲,“根本沒人看得上你,王長豫,若是不姓王你算什麼東西?”
王悅一時默然,張了張口,卻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全是徒勞啊。
聽聞此事的趕過來的王恬正氣憤地站在堂前,王悅剛一靠近庾家大堂就聽見他那自幼舞槍弄棒的二弟氣沉丹田痛斥庾家的人的聲音,那叫一個中氣十足。王悅心道王導心也是黑,這是嫌自己罵人失了身份所以放了王恬出來?嘖,偽君子啊偽君子。
王悅掀了下衣擺進堂,也沒同臉色不怎麼好看的庾亮和庾家二老打招呼,伸手扯了一旁滔滔不絕的王悅的脖子就走。
“兄長。”王恬一見到他眼睛刷得一亮,隨即聞到一股血腥味飄來,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忙詫異問道:“兄長你手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