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
這、是、放、盜、章、節,我試試技術老王的高能放、盜!雨還在下,王悅隨意地抹了把臉,抬頭看着黑漆漆一片根本望不見盡頭的街巷,忽覺人生可笑,他是王長豫,琅玡王氏大公子王長豫,該死的,他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王悅慢慢回身往來的方向走,剛走了兩步,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平靜的聲音。
一直沒開口的謝景出聲喊他的名字,“王悅。”
王悅聞聲腳步一頓,輕皺了下眉,良久才低聲疲倦道:“我先回去了。”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夾雜在一片嘈雜雨聲中。王悅忍不住揉了下眉心,不知道怎麼同謝景解釋今天的事兒,說句實話,他的確也不太想解釋,身後的腳步聲漸漸停了下來。
王悅聞聲回頭看去,下一刻整個人就被一把拽着胳膊扯了過去,他尚未反應過來,就已經狠狠撞上了謝景的胸膛。
大雨如注,謝景箍住了他,一手扣着他的下巴,一手按着他的後腦勺,忽然低頭。
謝景吻了下去。
王悅猛一下子愣住了,瞪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臉龐,明明是那麼黑暗的夜色,他卻如此清晰地看清了這人的臉,謝景閉着眼,臉上全是冰冷的雨水,他下意識就開始猛地去推謝景,卻忽然感覺到謝景在嚙咬着自己的下唇,他一下子僵住了。
從來沒有一個人教過王悅這時候應該怎麼做,他推不開謝景,他渾身都在發軟,心底掀起狂瀾,所有的意識在一片顫慄中頓時灰飛煙滅。
謝景,謝景,謝景,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彷彿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和謝景,這個清冷的人此時此刻渾身上下從發梢到指尖都是暖的,暖的滾燙。王悅猛地睜大了眼。
雨下得轟轟烈烈。
酒店。
謝景坐在沙發低着頭,捏着王悅的手有條不紊地給他清理傷口,自打把淋了一生雨凍得渾身哆嗦的王悅抱進門起,謝景就沒說過一句話,從給王悅利索地換了身乾淨睡衣又吹乾了頭髮,到如今抓着人給他處理傷口上藥,謝景全程連一個字都沒扔給王悅。
如此泰然自若,實在是遠超了王悅的意料。
謝景正抓着王悅的手,拿棉簽擦着王悅手上的傷,忽然看見那手指輕輕動了下,蹭了蹭他手中的棉簽。他緩緩抬頭看向王悅。
王悅看了他一會兒,開口慢慢道:“我從前喜歡過一個姑娘。”
“是嗎?”謝景神色未變,伸手從一旁的盒子裏拿了支幹凈的棉簽,“什麼樣的姑娘?”
王悅卻忽然沉默了,思索良久,他別開視線慢慢道:“她家與我家是世交,她兄長與我同窗多年,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才七八歲,穿着件水紅色襦裙跟在她兄長身後,白白胖胖的,像一枚胖麵糰子,我還逗她來着,那時我也沒想到她以後長開了能這麼好看。”
謝景看了眼王悅,“後來呢?她長開了之後沒看上你?”
很多事忽然就隨着謝景這一句漫不經心又帶着些許調侃的話湧上了心頭,王悅一下子有很多的話想同謝景說,可是低頭的那一瞬間望着他卻不知道怎麼的啞了聲音,他張了張口,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良久才低了聲音,“她,的確是有些看不上我。”
“是嗎?”謝景說不上有多大的興緻,他只是很安靜地在聽王悅說話而已,他接着問道:“那你呢?你喜歡她,她卻看不上你,那你不是很難過?”
王悅看着謝景一雙漆黑清亮的眼,擰着眉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忍不住笑了下,點了下頭慢慢道:“還好。”
“真的?”謝景抬眸看向王悅。
“真的。”王悅繼續點頭,一副輸人不輸陣的倔強,“我覺得我自己還好。”
“還好,那就還好啊。”謝景若有所思,淡淡道了這麼一句,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可王悅黏在他身上的視線卻是怎麼都收不回來了,從前只覺得謝景這個人性格溫柔,脾性極好,這一瞬間卻忽然覺得這個人,是哪兒都好。
王悅喜歡過的那個人,是庾文君。
庾家彼時和王家只算是小門戶,東晉士族之間有規矩,士庶不通婚,王悅耐着性子磨了他父親王導三個月,被他念叨得直掉頭髮的王導終於親自上門向給他向庾家提親。琅玡王氏一流豪族,主動與庾家結親,庾家人大喜過望,當堂就把這門親事定了下來。
王悅坐立不安等了一整個上午消息,聽說事情成了以後立刻飛奔出門,連杯子甩到了幕僚臉上都沒工夫看一眼,結果人尚未出大門,就傳來了庾文君自縊的消息。
庾文君被及時發現的庾家人救了下來,這事兒與打王家人的臉無異,聽聞此事的王家眾位叔伯震怒,王悅趕到王家時,堂中眾人正喧嘩。
局勢一片混亂時,王悅一個人翻牆進了庾文君的院子。
院子裏靜極,連個僕人都沒在門口候着,王悅推門進去,坐在了庾文君的床頭,庾文君躺在床上睡深了,他伸手輕輕撥開她領口看着那道青紫色的勒痕,卻忽然看見庾文君睜開了眼。
他啪一下收了手冷冷笑道:“真自盡了?庾文君你夠貞烈啊。”
王悅怒極反笑,見她不說話,從一旁給自己慢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后,他淡淡道:“你真以為你死了,我就拿你沒辦法?”他偏頭看向她,“庾文君你儘管死,死了那也得是我的人,你真死了咱就冥婚,屍體埋我王家墳堆里,等我百年後,你就天天和我躺一塊兒,到時候你打我我絕不還手,罵我我絕不還口,你看行吧?”他伸手輕輕拍了下庾文君蒼白的臉,笑道。
彼時的庾文君已經奄奄一息,一聽到他這話仍是慢慢吃力地扶着床沿起了身。
王悅看着她那副模樣,心中發涼,忍不住笑着問道:“庾文君,我哪兒欠你了你這麼不待見我?要沒我當年捨命救你,你早死了你知不知道?人書里都說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當以身相許,你這人也讀了挺多多書,讀不明白,嗯?”
庾文君抬頭看了他一眼,沙啞着聲音淡漠反問道:“捨命救我?”
王悅與她對視了會兒,忽而攥緊了手,倚着床點頭道,“行,這事兒過去挺多年了,我也不同你算了,我同你把今日的事兒說清楚啊,你這女人讀書讀傻了,今日這一出鬧下來,你兄長你雙親算是被你親手推火坑裏了,王導本來就瞧你庾家不順眼,這事沒完,知道嗎?”
他見庾文君一言不發,又見她頭髮散亂衣襟大敞,隨意地抬起手想替她把領口扯扯遮住傷口,手剛碰到庾文君衣襟,庾文君忽然從床頭撈起釵子狠狠抵上了他脖頸。
王悅一頓,垂眸掃了眼她輕微顫抖的手,感覺到脖頸上的冰冷,他幾乎要笑出來了,他說:“庾文君,你沒病吧?”
庾文君蒼白着臉色,良久,她開口了,那聲音淡漠至極,“捨命救我?我如今還清了,王悅你放過庾家吧。”她忽然利落地收了手,下一刻,她狠狠朝着自己的脖頸扎了下去。
血一道道順着手臂流淌下來,砸在了被褥上猩紅一片。
一片死寂。
“我記得你幼時不是這樣的。”王悅想不明白,他真是一點都想不明白。
她抬頭看他,一雙眉眼極為清麗。
王悅伸手牢牢握着她的手,釵子幾乎把他的手掌扎穿了,血從指縫裏迅速溢出來,見庾文君不鬆手,他伸出另一隻手拍了下她,看着她緩緩鬆開了手。他這才收回手,一點點慢慢地將金釵從自己的掌心□□,他看着洶湧而出的血,沒覺得有多疼,倒是覺得很疲倦,他抬頭看向庾文君,終於疑惑地問了最後一句。
“我這人到底哪兒不成,讓你一點都看不上眼。”
庾文君看着他那一手的血,有些輕微的顫抖,臉色蒼白,良久,她才冷笑了一聲,“根本沒人看得上你,王長豫,若是不姓王你算什麼東西?”
王悅一時默然,張了張口,卻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全是徒勞啊。
聽聞此事的趕過來的王恬正氣憤地站在堂前,王悅剛一靠近庾家大堂就聽見他那自幼舞槍弄棒的二弟氣沉丹田痛斥庾家的人的聲音,那叫一個中氣十足。王悅心道王導心也是黑,這是嫌自己罵人失了身份所以放了王恬出來?嘖,偽君子啊偽君子。
王悅掀了下衣擺進堂,也沒同臉色不怎麼好看的庾亮和庾家二老打招呼,伸手扯了一旁滔滔不絕的王悅的脖子就走。
“兄長。”王恬一見到他眼睛刷得一亮,隨即聞到一股血腥味飄來,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忙詫異問道:“兄長你手怎麼了?”
“沒怎麼啊!”
“你、你沒事兒了?”王恬看着一臉坦然的王悅,有些蒙,他出門前王導可是拉着他的手千叮嚀萬囑咐讓他拽着點王悅,別出什麼事兒,可他看王悅,這壓根不像有事兒的樣子啊。
王悅扭頭掃了眼自家二弟,拍了下他的背笑道:“沒事兒,我能有什麼事兒,天下之大,女子才德雙全者何處沒有?他庾家人我高攀不上,走了。”
思緒忽然戛然而止,王悅看着面前的謝景。
謝景已經替他處理乾淨了傷口,也上了葯,此時正在收尾,王悅看着他的側臉,一下子忽然覺得當年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其實也算不上什麼事兒。
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看不上也就是簡簡單單地看不上眼罷了,管你王侯將相,看不上就是看不上,能奈何?難怪他一直想不明白庾文君這事兒,他難得對喜歡的人講一次道理,卻不知道感情這事兒是世上諸事中最不講道理的一樁了。
你痴痴付出一腔真心人家當你不要臉,那也只能說明你的確是不怎麼要臉。
後來那事兒的結局,也證明並不是庾文君讀書讀傻了,而是王悅自己上趕着丟人現眼。王悅只道庾文君不喜歡自己,卻沒想到除看不上自己外,庾文君也還真是看不上他琅玡王家。
庾文君,那可不是一般閨中女子。
那是後來的當朝太子妃,未來的明穆皇后,晉成帝生母,明帝繼位后不久便逝世,她作為大晉皇太后,輔佐幼帝,垂簾臨朝,攝政天下。
王導一開始就告訴了他,庾家那小女不是池中物,不是他這種人能喜歡的,偏偏王悅自己腦子轉不過來,還覺得王導年老智衰。那可是庾文君啊,一轉眼還是當年那穿着水紅色襦裙放紙鳶的胖乎乎小姑娘,怎麼不能喜歡了?那一股與她大哥天壤之別的真性情怎麼能教人不喜歡?
王悅撐船奔着陰溝就去了,王導拖都拖不住啊。
王悅如今想想,他父親王導這個人吧,雖然時常老神在在,平日裏一副昏庸怯懦的老漢模樣,但是這個人說的話,真的是字字戳心見血。
他記起自己從庾家回到王家,王導正坐在堂前喝着茶,他母親曹淑氣憤地罵了兩句庾家,王導搖着羽扇溫聲細語安慰了妻子一番,回頭對着自己淡漠道:“你情我願倒也罷了,如今就你一個纏着人家不放,這一廂情願說開了不就是你不要臉嗎?”
王悅深深看了眼謝景,早知道當時再多問一句王導了,他這如今算是個什麼狀況?這說是一廂情願好像不大對,說是兩情相悅感覺就更奇怪了,王悅忽然腦子一抽,腦海里浮現出王導喝着茶淡淡吐出一句。
“通姦。”
王悅猛地嚇回神了,刷得一下瞪大了眼看着謝景。
謝景看了眼他略顯驚恐的視線,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他問道:“所以後來呢?”
“什麼後來?”
“你說你以前喜歡一個姑娘。”
“哦庾文君她啊,她,後來就沒聯繫了。”王悅回過神點了下頭,“嗯,很久沒聯繫了。”
一個是當朝太子妃,一個朝中官員,一個在內廷一個在外朝,庾文君孩子都給司馬紹生了倆了,她和自己之間還能有什麼聯繫?他就是望着謝景忽然又想到這事兒,從前啊,他不管上哪兒結交了誰,總是忍不住念着庾文君最後那句話,可這一瞬間,他覺得最後一面庾文君那一句話沒說准。
他看上誰,誰看上他,這事兒和他姓不姓王沒什麼太大的關係。
從前他沒用,沒人看得出來,如今他仍是一樣的沒用,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可他終究還是遇上了謝景。
有生之年,這個人出現他的生命中,實在是遠超他的意料。這是意外之喜。
王悅偏頭望了眼窗外的夜雨秦淮,故鄉山河,耳邊一切似乎都靜了下來,王家祠堂的夜雨聲在一片靜寂里輕輕響起來,他忽然有種強烈的直覺,他在慢慢走向盡頭,從謝景出現的那一瞬間起,他就已經不知不覺間開始了行程。
他的生命,他的一切,都在走向盡頭,這具身體不屬於他,這份人生也不屬於他。
王長豫已經死了,可他仍有牽挂,他能聽見他母親悲傷痛哭的聲音,能看見王家祠堂白綾高懸,他能清楚的聽到有人隔着數千年的光陰喊他的名字。
如果,能再來一次?
他忍不住看向謝景。剛換了件乾淨毛衣的謝景抬手潦草地擦了把濕透的頭髮,一抬頭就見王悅盯着自己看,他慢慢挑了下眉,問道:“看什麼?”
王悅搖了下頭,翻身從沙發上下來,鑽到了床上的被子裏給自己蓋上了被子,“困了。”
謝景看了會兒,見王悅是真的打算睡了,他隨手就關了燈,“頭髮幹了沒?”他走上前去。
王悅隨手抓了一把,隨即就感覺一隻手揉了下他的頭,他抬頭看去,謝景收回了手,將床頭的燈按了,“行了,睡吧。”
王悅微微抬起身體看着轉身往客廳走的謝景,皺了下眉,“你不睡啊?”
“我吹會兒頭髮,你先睡吧。”謝景回頭看了他一眼,“真的挺晚了。”
王悅皺了下眉,重新躺下了。
客廳里,謝景一隻手擦着頭髮,另一隻手飛快地在鍵盤上打字,搜索着什麼,他將上回那份王悅的資料又翻出來看了一遍,連帶着所有王家父母的資料都看了一遍,忽然,他的手輕輕一抖。
庾文君,可王家父母,根本沒有姓余或者庾的故交啊。
穿着水紅色襦裙,是穿着件襦裙啊。
謝景忽然覺得背後散上來一陣涼意,他盯了屏幕半晌,像是想到了什麼,點開瀏覽器慢慢在搜索欄敲了五個字
琅玡王長豫。
搜索結果跳了出來,第一條就是:
王悅,東晉官員,王導長子。
謝景的眉頭就這麼狠狠地一跳。
王悅沒怎麼睡踏實,睡了一會兒慢慢睜開眼,卻看見客廳還亮着盞微弱的燈。他疑惑地爬下床走過去看了眼,謝景盯着電腦似乎在失神,連他走過去都沒有察覺。
他走過去好奇地看了眼他大晚上盯着什麼東西發獃,下一刻就見謝景猛地伸手合上了電腦。
屏幕在王悅面前一閃而過,他只看見了一個聊天框,裏面全是英文,只有中央一句英文裏夾着四個字中文,他也只看懂了那四個字,於是他偏頭疑惑地問謝景,“你幹什麼呢?”
“你沒睡?”謝景看向他,見王悅一副皺着眉疲倦的樣子,他頓了下,手按着電腦聲音溫和道,“怎麼還不睡?”
“剛醒了。”王悅揉了下太陽穴,撐上謝景的肩低頭看向他,半晌他問道:
“什麼是精神分裂啊?”
謝景的手忽然就極輕微地顫了下,那動作幾乎不能被察覺到,他扭頭看向一臉疑惑的王悅,反問道:“什麼?”
“不是你在看嗎?”王悅伸手從謝景的手裏將那電腦拿過來,翻開了,又按了一下,忽然他猛地睜大了眼,怎麼,怎麼不見了?“不是,這兒剛才有個框,這麼大的。”他拽過謝景的手在屏幕上比了一下,“剛就在這兒,你看見了嗎?”
謝景看了眼鎖屏的電腦,又慢慢抬眸看了眼王悅,沒說話。
王悅:“不是我剛真看見了。”迎着謝景的視線看了半天,王悅一下子竟是反應不過來了,懵了半天他忍不住揉了下太陽穴,“算了算了別管了。”他猛地伸手合上了電腦,關了燈拽着謝景就走。
這人風光了一輩子,得意了一輩子,死後能落在你們手上糟踐?
王恬如今想來,他覺得自己仍是看不慣王悅的所作所為,看不順眼王悅這個人,可他是敬重他的。
他是真的敬重那年石頭城點將台上無畏橫槍的世家紈絝子,敬重那個擋在司馬紹面前渾身浴血卻依舊笑得玩世不恭的朱衣少年郎。他怎麼都沒想到,他頭一回見到南渡士人早已消磨乾淨的血性,會是在這個人身上,雖然只有那麼一瞬,但確實難忘。
燭火一動不動地筆直立着,列了數行的王家先祖牌位一片森森,王恬跪在那兒望着棺木,靜靜想着他這位同父異母的兄長糟糕的平生,心中悵然。
深夜的祠堂一片沉沉安靜。
他正想地入神,耳邊忽然響起一聲輕微的動靜,王恬一開始腦子混沌還未反應過來,靜了片刻,砰的一聲巨大聲響在祠堂里響起來。
王恬被那動靜驚得一愣,循着聲音他刷一下看向堂中的那副棺木,猛地睜大了眼,這棺材……這棺材在響?是這棺材在響?!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砰!
這一聲動靜極大,震得棺材蓋都跳了一下,移開了條縫。
王恬被那動靜猛地驚了一大跳,瞳孔一瞬間放大,他望着那塊被人踹得一抖又一抖的棺材板,看傻了。
這、這應該是夢吧?他是在做夢?王恬跪在那兒,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一聲又一聲巨大的聲響,那條棺材縫越震越大,燭光漏進去,空氣忽然靜了片刻。
而後,一隻蒼白的手從那條縫裏伸了出來。
王恬只能瞪大了眼看着那隻手,他看得那麼清楚,甚至連那手腕上繫着的長命鎖和手背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眼睜睜地看着那隻手摸了摸棺材蓋,而後緊緊扒住了棺材蓋的沿。
那隻手在推開棺材蓋!有東西!窸窸窣窣的東西!有什麼東西正撐着棺材內壁從裏頭探出來。
王恬眼見着那一團黑色的東西往外冒,腦子裏突然就反應過來了。
他啪一聲猛撲了上去,用上了軍營里下死手的勁兒將那團黑色的東西狠狠按了回去。砰的一下,他把棺材推上了。
那隻未來得及收回去的手就這麼被死死地夾住了,裏頭砰一聲極為劇烈的聲響,似乎還夾雜着人聲,王恬臉色一白,手上下意識加大了力道,壓的更緊了。
壓了片刻,他拖着沒了知覺的腿猛地退了退,伏在地上朝着那棺材狠狠一叩頭,顫着聲音大聲喊道:
“兄長,你、你且放心地去吧!家中諸事有我,你且瞑目吧!”
祠堂彷彿一下子突然安靜了,那劇烈震動的棺材在他說話的瞬間猛地沒了動靜,王恬伏着地胸口劇烈顫着,等了半天沒動靜,慢慢抬頭看向那棺材。
一道平靜里壓抑着暴怒的聲音極為沉緩地響起來,一字一句極為清晰。
“王、敬、豫!”
王恬一聽那聲就蒙了。
死裏逃生還沒反應過來什麼情況,從棺材裏艱難地爬出來然後被自家二弟按着頭摁了回去,並且被壓緊了棺材蓋還差點被夾斷一隻手的的王家大公子表示:王敬豫我敬你是條漢子。
終於反應過來,哆哆嗦嗦把人棺材裏扶起來的王恬臉色一片慘白,他看着餓鬼一樣爬出來從桌上扒着自己祭品的王悅,顫着聲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句,“兄、兄長?”
王悅餓的眼前發昏,他咬着梨,拿手指按掉了嘴邊的汁水,剛才用了老命推棺材蓋,這會兒他連罵一句王恬的力氣都使不上。
“兄、兄長你……你……”王恬結結巴巴的,甚至還咬了下舌頭,他已經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這、這到底什麼情況?
王悅聞聲,慢慢嚼着口梨,回頭看了眼雙腿發軟跪在他身邊的王恬,看了半天,他鬆手將核輕輕拋下了,抬頭看去,數列琅玡王氏先祖的牌位在昏暗燭光中猙獰而肅穆。
這什麼情況?王悅想說,這還能什麼情況?
王悅癱跪在桌案前撐着地,良久,他緩緩咬着字,一字一句冷冷地吐出句話,“老子王長豫回來了。”
忽然間,前塵盡付了一場大夢,只剩胸中豪氣干雲天。
兩段人生在他的腦海里,交織重疊,無數人的聲音在他耳邊奔騰不息。
王悅最終還是睜開了眼,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額頭,發覺有點燙。他覺得自己今晚大概是睡不成了。
靜海有很多樹,蔥蘢茂盛極有生氣,王悅靠在一株樟樹下,一隻手撐着膝蓋,思緒開始遊離。
他不是王悅,王悅早就死了,他比誰都清楚。那一天他看着少年面目猙獰瘋狂掙扎,卻還是被一群人摁在角落裏,拳頭密密麻麻落在他身上。那個才是真正的王悅,他被人一腳踹下了池塘。池塘水淺本來是死不了人的,可誰也沒有想到,王悅承受不住了,那個被欺凌了整整一年多的少年痛苦地抽搐着哭泣着,情願將頭蒙在池塘里也不願起來面對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