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 80 章
217的畢業晚會安修戎看過很多遍,每次都很認真。
因為這是學生們從校園走向戰場的日子。
但是這一次,她又覺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還要認真。
是因為有田湉要上場嗎?安修戎想到她,忍不住地心裏發疼,又忍不住地想笑。
田湉的節目確實安排得比較靠前,為了能在大家最不注意的時刻來,又在大家最不注意的時刻離去。
等到田湉上場的時候,整個晚會的氣氛還沒有烘起來。舞台全暗下來,燈光再聚起來的時候,田湉一身復古裝坐在了台中央。
寬鬆的棉麻衣褲,盤秀的扣子,山水畫的墨染,長發一半柔順地散着,一半簡單地挽在頭頂,用了支拙樸的木簪。
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安修戎坐在台下昏暗的角落裏,這個角度憑藉她的視力明明不可以看清這些細微的地方,但偏偏田湉的一絲一毫都刻進了她的眼裏、腦海里,隨着賁張的血液流進心臟。
田湉帶着半張面具,露出一雙勾了眼角的眼,和靈巧的下巴,紅色的唇。
她拿起旁邊靠着的結他,撥動了這個古老樂器的琴弦。
琴聲叮咚舒緩,和整個晚會的氛圍格格不入。
217的畢業晚會,從來都是激昂壯烈、肅穆莊重的。田湉彈的這首歌,卻顯然輕鬆閑適,彷彿夏日傍晚,閑來無事聚起的野餐。
她的身子隨着彈結他的動作輕輕晃動,待開口時,音調悠揚緩慢,像河水潺潺留進心間。
詞很簡單,每一個字都簡單,但每一句話都飄乎。台下217的學生只當這是一位喜愛舊世界中華文化的校友獻上的節目,安修戎卻被每一個字都扯得揪心。
她從來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她所有的心疼都給了這一個人。
“大夢初醒,睜開眼睛。
睡眼惺忪,心空空。
大叫一句,無聲。
大哭一場,如常。
讓酒塞滿杯,讓杯裝滿淚。
讓淚散了愁,讓愁去了悲。
讓悲空了醉,讓醉去思是非。
讓我閉上眼,去識那秋變春分。”
台上的田湉準確地看向安修戎的方向,突然笑起來。
儘管帶着面具,但她的唇是笑着的,眼睛是笑着的,唱出來的曲調也是笑着的。
她唱啊——
“豬老三,數年的知己。
豬老三,浮世的清風。
豬老三,曠世的奇葩。
豬老三,最美的姑娘。”
安修戎捂住了眼睛,卻捨不得捂全了,透過被淚水浸潤了的指縫望着台上的人。
台上的人看着她,笑得深情而眷戀,這一刻,周圍的上千人都不再存在,這舞台和夜色都不再存在,只有她眼裏的她,她眼裏的星星。
“讓我把這枝梅,放在你的頭上。
在風來之前,看一看,能否將你留下。
讓我把這四季的花呀,都燒個乾淨,你說好不好。
這樣,你就是最後一朵……”
待到最後一句,歌聲和琴聲一起收了,萬籟俱寂。
田湉起身鞠了一躬,唇角的弧度終於收了,腳下一頓,抬手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而後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台下掌聲雷動。
車就停在後台處,回去的車上沒了駱凱,安修戎親自開車。
田湉上了副駕駛,抬手揭掉自己的面具,轉頭笑着問安修戎:“我的這個妝漂亮吧?”
“漂亮。”安修戎回答,誠懇而溫柔。
“那我的節目怎麼樣?”田湉眼睛亮晶晶的。
“很棒。”安修戎頓了頓,“我很喜歡。”
“哈,”田湉放鬆身體靠在椅背上,“我還沒說呢,你就自己認領了。這歌名字可叫《豬老三》哦,豬就是小pig的那個豬!”
“好。”安修戎毫不介意地應了。
田湉猛然轉身湊近了看着她,看到她的眼睛裏去:“為了占我的歌,都承認自己是豬豬了啊。”
“為了是你的花。”安修戎勾了勾唇角,親上對方紅艷的唇。
一個溫柔的吻,在眼看要失控的時候,田湉推了推她,道:“我很困,到睡覺的時間了。”
安修戎攥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道:“好。”
車子發動,不一會便回到了子樓。
子樓靜悄悄的,兩人回到房間,安修戎幫着田湉掛外套,田湉望了眼房間裏緊閉着的窗戶,突然說:“把窗戶打開吧。”
沒等安修戎接話,她又道:“我知道這不合邏輯,但都到這地步了,就怎麼舒心怎麼來吧。今晚夜色不錯,開了窗戶我躺床上可以看見星星。”
其實睡著了自然什麼都看不見,但安修戎還是應下來:“好。”
待如同以往一樣,田湉窩進安修戎懷裏,兩人的心跳聲摞在了一起,她才終於向安修戎吐露了心聲。
“修戎,人在自己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候,會有強烈的預感。這種預感無需藉助儀器,無需詢問醫生,甚至無需自己的身體出現任何異常現象。”
“快到終點時,你的大腦就會告訴你,喂,這是盡頭了。快把想乾的事情干一下,以後沒機會了。”
“我實在是沒想到,背負着這麼沉重的使命,我最後想乾的事情竟然不過是和你待在一起,給你做做飯,唱唱歌。”
“我的父親不在了,朋友也只剩下駱山了……駱山,駱山還在不在?”
“在。”安修戎聲音乾澀,喉嚨疼得要噎住一般,“喬也在。”
“好,”田湉笑了笑,“那好好對他們。”
“好。”安修戎指尖抑制不住地顫抖。
“那,其他的我就不管了。”田湉說,“該做的嘗試我做過了,該有的結果也早就有了。,現在這樣,我很滿足了,這就夠了,不需要再多了。修戎,你的問題解決了嗎?”
“我……”安修戎說不出話來。
田湉又往後靠了靠,緊緊貼在那個溫暖的懷裏,她的眼睛卻只能看着窗外的夜色。
“修戎,我累了,我最後能做的,不過是對你們說聲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們承受了這麼多年的戰爭……”
說著,聲音便小起來,就像每一次睡之前的呢喃,最後沉入綿長的夢裏。
夢裏是柔軟溫和的白色,安靜遼闊,像是鋪天蓋地的雪。
“叮——”的一聲,實驗室的燈光亮起來,造夢儀顯示本次工作順利完成。
安修戎睜開眼,她的手指還在顫抖,在看到實驗室刺目的燈光時,一把摘掉了自己頭上的傳導圈,朝實驗室中心那台透明的冷凍倉奔過去。
冷凍倉里是淡藍色的水,田湉靜靜地躺在裏面,還是烏黑的發,蒼白的臉,睫毛長而捲曲,彷彿能隨着水波的細微流動顫動起來。
安修戎扒着冷凍倉,身體慢慢滑下去,顧不得在場的工作人員,癱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沒人見過安修戎這樣的情緒失控,安修戎是聯盟的首領,是聯盟的傳奇,是結束了百年喪屍之戰,將喪屍全部殲滅還給人類和平的人。
人們甚至鮮少在她臉上看到生動的表情,她的冷硬就像一把劍,橫在聯盟之上,叫誰都不敢再侵犯人類。
這一天,對於實驗室的工作人員來說,不過是平常的利用喪屍遺體進行造夢解讀的一天。安首指雖然十分重視這項實驗,但這項實驗他們已經進行了將近一年,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
所以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因為不了解緣由所以不敢上前去勸慰。
他們撇開了視線,作為尊重不再去看,但耳朵里傳來的極力壓制卻一點都壓制不住的哭聲,讓他們還是明白了——
大概,首領失去了她最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