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十九片葉子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顧文軒心裏，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之前他暗中下手的時候，雖然肘部疼，但那會確實還沒回過神，只以為是意外，可等到白楊真正動手了，一拳拳都落到了實處，一腳腳力度也是十足，渾身上下被打到，就沒哪不疼的。

每一次都這樣，演戲的時候偶有失手，但不可能次次失手，顧文軒再天真，也不會這樣覺得。他以己度人，自然知道自己的壞心思已經暴露，人家這種種舉動，可都是在‘回報’。

自作自受，咬牙撐下來以後，顧文軒滿心憋屈，只覺得自個就是偷雞不成倒蝕把米中的那個偷雞賊。

雞沒偷到不說，用來誘騙雞時撒出的那把米，也回不來了。

被這麼反反覆復地折騰一場，不僅身體疼，於心理上，無疑也是折磨。丟人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因為白楊假打變真打，對方力氣又特別大，打起人來格外疼，作為挨揍的唯一對象，即使他有心理準備，每次都極力剋制，也沒辦法完全控制住身體受襲后的條件反射，下意識地，總忍不住去護住傷處，也忍不住低聲痛呼，勉強有那麼一兩次忍住了，臉上的表情也不大自然，總有些扭曲或者僵硬，拍出來的效果就像是某些整容過度，肌肉變得僵硬，沒辦法做表情的明星一樣。

於導在業內是出了名的高要求，向來精益求精，在這種情況下拍出來的戲，自然不可能讓他滿意。重拍了這麼多遍才過，即使於導沒說，但顧文軒自己心裏也清楚，他在導演那邊本來就不怎麼高的評價，因為這，變得更低了。

不止是導演，還有那些陪着他反反覆復重來的工作人員，以及旁邊早就化好了妝，等着拍下一條的其他演員。這麼熱的天，頂着大太陽，汗如雨下，他耽誤的這些時間，得罪的人海了去了。

顧文軒脾氣是不怎麼好，但該有的情商他還是有的，不然即使家世好後面有人捧，他也不能這麼快就爬到現在的位置上。才鬆了口氣沒多久，他就意識到了這點，當即只覺得嘴裏發苦。

這樣的得罪，可不是他有後台有背景就能解決的。說句難聽的話，能在這部劇里混得一席之地的，誰還沒個三兩三？

和助理一起出去買了雪糕冰飲，遍發給了在場的工作人員和演員，又道了歉以作挽回后，顧文軒這才把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裏。有道是吃人嘴軟，拿人手軟，看在冰品的份上，雖然東西不值錢，到底是個姿態，即使還有人心裏不滿，卻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劇組裏人手一份冰品降火消暑，唯獨漏了白楊。倒不是顧文軒不會做人，而是，被虐了之後，還要送吃的過去，再怎麼做心理建設，顧文軒心裏也過不去那坎。對白楊，他還是不服氣的。

在見識到白楊真正的武力值之前，顧文軒一直這麼想着，甚至心裏還有靜待時機，再報復回去的打算。

但這個計劃還沒來得及成型，這一天，難得提前來劇組報到的顧文軒，下車后，有些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回不過神來。

“那個穿褐色衣服的，是白楊吧？”顧文軒喃喃自語，站在他旁邊的助理聽到他的話，還以為是在問他，於是順着顧文軒的目光看過去，小半晌，才有些不肯定地回答道：“看背影，好像就是他。”

除了白楊，劇組裏也沒哪個男人這麼瘦小了。

“他肩上扛着的，是空箱子吧？”白楊兩肩上各扛着一個大木箱，那木箱，平常是用來裝精密儀器的，裏面墊滿了海綿，還有柔軟的綢布，防止碰撞。

儀器精巧的同時，還很笨重，平常人拿一箱，為了儀器的安全，都會選擇和人合作，用抬的方式進行搬運，避免在搬動的途中力有不逮，磕磕碰碰到了哪裏會給儀器造成損傷。

畢竟這玩意兒太嬌貴，即使做了防撞措施，也還是怕出現意外，真撞壞了，賠償的錢和重新租用一台的錢，都不是一個小數目，更別說兩者加起來的了。雖然劇組的資金目前還算充足，卻也不是這樣浪費的，額外的成本，能降低的，最好還是降低，沒必要有的，也最好不要產生。

劇組裏的所有人都秉承着這樣的一個理念來，能省則省，凡事都圖個穩重。抬金貴東西的時候，也都會小心了再小心，生怕造成額外的損失。可現在，他看到了什麼？

那麼重的箱子，平常人拿一個都勉強，為了以防萬一都得找人幫忙，而白楊一個人，竟然就扛了倆！

他也不怕撞壞了東西！深受劇組作風的影響，顧文軒第一反應就是這，而後才反應過來，想到：這麼重的東西，白楊竟然也扛得起來！

那兩個箱子，裏面一定都只裝了防止撞擊的海綿和布料，是空箱子，不然白楊哪來的那麼大力氣，一個人扛着倆不說，走路還走的四平八穩，看起來十分輕鬆，毫不吃力。

面對顧文軒又一個問題，這回助理回答得更遲疑了，等白楊都走得沒影了，他才格外不確定地回答道：“應該是。”如果不是空箱子，就白楊那小胳膊小腿的，又不是舉重冠軍，哪能走得那麼穩當。

想來也是，滿腹心思的顧文軒沒聽出助理話里的遲疑，只當是得到了肯定，覺得那真的就是空箱子，於是放下心來。然而他還沒放鬆多久，就看到白楊又搬了東西過來。

看着白楊肩上扛的手裏拿的，這回，顧文軒再怎麼安慰自己，卻也沒辦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他之前心裏抱着的那點兒僥倖，也被徹底地打碎了。

箱子是蓋着蓋子的，封死了，看不清裏面裝了什麼東西，有沒有東西，但現在，顧文軒看着白楊身上拿着的各種訓練器材，為了這部戲，他也是特意培訓過的人，自然不會不認識這些東西，甚至正是因為他親身體驗過，所以才更知道這些東西的分量。

別的不說，光是白楊肩上扛着的那架軍用單杠，雖然是拍戲，但為了真實效果，這些東西可都是貨真價實的物件，開拍前直接從某個軍隊訓練場上拉來的，材質好，做工佳，都是實心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偷工減料，重量自然也實在，死沉死沉的，別說一個人，就是再來一個，也不定能抬得起來。

而白楊不僅扛起來了，甚至背上還背着個半人多高的軍用背包。看背包上那兩條背帶往下墜的樣子，顯然裏面也裝滿了東西，並沒有空着。

就差把劇本翻爛的顧文軒，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來，這背包是幹什麼用的。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負重深山三天兩夜，野外生存訓練的時候用的道具。這段戲是重頭戲，很是推動了劇里一眾角色之間的感情。就是因為這三天兩夜的磨練，那些脾性各異的兵們，這支早就整合的隊伍，這才真正的成了一個整體。

因為這段劇情比較重要，他事先是反覆琢磨過的，別人還有可能不知道，但他卻知道，背包里裝着的，不是各種單兵口糧、帳篷等比較輕省好拿，方便挪移的物資，而是沉甸甸的磚頭。

在劇里，為了最大程度地起到訓練的作用，教官把以主角為首的那群大頭兵扔進深山裏的時候，除了一把小刀和一袋鹽，根本就沒再額外地給東西。就連磚頭，也不是拿來讓他們當武器，砸人砸野獸防身用的，而是充當負重作用里的那個負重。

當時他演的那個角色，面對這些磚頭，還要桀驁不馴，不服氣地和教官對着干，最後被教官狠罰了一頓不說，還被甩下一句：“不知足！再鬧就把鹽收起來，老子當初訓練的時候，除了把刀之外，可沒別的東西，想要補充鹽分都靠自己找。”

身在福中不知福！

因為這個劇情，所以他對背包里裝了些什麼，印象很是深刻。裏面絕對是磚頭！

白楊背上背着一背包磚頭不說，除開扶着肩上單桿，用以固定的那隻手之外，另一隻手也沒空着，也提着一個和背上背包同樣的包。

倆背包磚頭，一架軍用單桿，別說加起來，就是拆分開來單算，都比白楊自己重。顧文軒看着輕鬆拿着那麼多東西，被物品淹沒，幾乎都看不到臉的白楊，心情複雜。

他原本是抱着一堆的嫉妒和不服過來的，哪怕最開始試探的時候，已經知道了白楊的天分也一樣。嫉妒白楊的好運道，能被於導看上眼，得遇眾多貴人，也不服於白楊的實力。

天賦再好，那也是以後的事，白楊現在的演技不好，這可是實打實的，那才是當下的事。偏偏就是這麼個演技不好的人，硬生生擠下了他入了於導的眼。雖然正式進組以後，白楊演技進步之大，和之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這也讓他稍微服氣了一些，但心裏到底還是不甘。

如果是他，換做是他被於導看好，又有幸得到謝影帝調·教，能獲得各位老戲骨指點，那他的進步，肯定會比白楊還大，說到底，終歸是白楊運道好。

這一切，把白楊捧了起來，也讓向來順風順水的顧文軒鑽進了牛角尖。然而現在，在白楊高武力的幫助下，顧文軒終於走出了死胡同，開始正視自己，也正視白楊。

外形符合，演技也上來了，還有超高的武力值，顧文軒捫心自問，還有比這更符合原著描述的寧致遠嗎？

沒有，即使換做了他來演也一樣。

雖然沒說，但短短時間裏，能從一個圈外人，迅速地蛻變成一個好演員，把角色演繹到這地步，許多在圈裏摸打滾爬了好幾年的老演員都比不上，天分固然重要，但勤奮也必不可少。換做他自己，為了這戲他還準備了小半年呢，結果當初比拼的時候，對角色的理解，不還是不如人么！

尤其是，角色是導演給的，謝影帝願意指點，固然有導演的推薦，但更多的，還是謝影帝自己看白楊順眼。畢竟坐到影帝這位置了，娛樂圈裏，已經很少有能讓他違逆心意的事，這樁自然也不例外。

至於老戲骨們的指點，還有工作人員們的好態度，顧文軒看了眼還在扛東西的白楊，不得不承認，換做是他這樣，人好嘴甜手勤快，大概也能得到同樣的待遇。

這麼一想，兩人之間其實沒什麼可比性，也沒什麼矛盾。顧文軒看了看自己小有肌肉的手臂，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這樣，雖然算不上徒有其表，但也看和誰比。要是和普通人比，一對一他穩贏，一對二也不會落下風，但和白楊，哪怕白楊整個人比他小了一圈，但實際上，真動起手起來，兩個他估計也不夠白楊這個怪力少年打。

一向鍛煉得不錯，有一身漂亮肌肉的他，能硬生生被白楊襯托成繡花枕頭。

感於差距，攝於武力，顧文軒默默地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