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片葉子

?於承朗原本就只想打電話過去通知一下，告訴白楊武術班取消了，改成演技訓練。不過剛拿出手機，突然就想到網上陣勢這麼大，白楊一個新人，沒經歷過這樣的，情緒很容易受到影響，反正他現在也沒什麼事，離得也不算遠，乾脆直接過去，也好安撫一下。有時候安慰人，隔着電話、網絡，同樣的話說出來，效果就是沒面對面來得好。

吃演員這碗飯的，除了演技要過硬之外，話題度也很重要。不管是黑還是捧，有爭議也沒關係，最怕的就是無人問津。常在圈裏沉浮的，看得多了聽得多了，因為經歷得足夠多，心理素質一般都很過硬。不過對新人來說，因為經歷得少，他們就很容易受到負·面新聞的影響，也很容易被網上陌生人的隻言片語打擊到，進而產生自我懷疑。

不管怎麼樣，白楊都是自己拉進圈的，雖然你情我願，銀貨兩訖，不過大概是白楊長得太好太乖，明明已經成年了看起來也還像個小孩。就像是學生時代里，那些品學兼優的乖乖牌好學生一樣，老師們難免總是更偏心他們些。於承朗總覺得自己有義務過去，給他做個心理輔導。

至於網上的那些事，現在鬧得越大，等電視劇出來以後一反轉，效果也就越好。把那些人當免費水軍就好，不用給錢還幫忙炒熱度，這樣的好事可不經常有，難得遇見，不利用個徹底怎麼對得起他們的奉獻。只要白楊能穩住，好好地把演技提升上來，這些事就不是件事，造不成什麼困擾。

囑咐過助理網上的事暫時不用管以後，於承朗踏上了去白楊家的道路。

這個時候，白楊正在家裏的大花盆裏，曬着太陽，舒服地打着盹兒。

上完演技班，在去武術班之前，中間有段時間是留着給白楊吃飯小憩用的。來接白楊的時候，老余還特地介紹了好幾家風味各異的餐廳，好方便白楊覓食。甚至考慮到白楊有可能會更喜歡自己在家裏做飯吃，還特意提了嘴附近哪家超市的價格會比較平價，哪裏的菜市場東西會比較新鮮。

對於這些，白楊雖然認真地記了下來，但暫時卻並沒有要去的意思。即使因為今天早上吃到的那份生煎，讓他對人類的食物好感大增，一改之前漠視的態度，變得非常有興趣了起來，但也就僅限於興趣而已。

寶貴的午休時間，怎麼可以浪費在吃飯上！比起吃東西，他更想把根埋進土壤里。和食物的香味比起來，泥土清新的芬芳明顯更吸引他。

在眾多餐廳、飯館，還有超市和菜市場的選項里，白楊果斷讓老余把他送回家，他已經迫不及待了。甚至坐在車上，都覺得腳底有些癢，樹根鬚鬚想要破鞋而出。要不是他時刻提醒着自己要忍耐，說不定早暴露了出來。

好不容易捱到回到家，約好什麼時候來接他以後，等老餘一走，門才關上，白楊就變化了形態。

一棵筆直筆直的小樹苗越過客廳，留下了一地的衣物和鞋襪，邁着樹根，直奔花盆而去。

把自己埋進花盆裏，白楊舒服地呼了口氣。夏日午後的陽光對人類和普通樹木來說，溫度有些過高，曬久了很容易灼傷，不過灑在他身上，卻暖融融的剛剛好。白楊舒坦地搖擺了下枝椏，讓地上的衣服自動地飛到房間裏摺疊着擺好，鞋襪也自己跳上了鞋架。

做這一切后，被這樣好的陽光曬着，白楊有些昏昏欲睡，沒能堅持多久，他就屈服在了周公大魔王的手下，徹底地睡着。

於承朗找過來的時候，面對的就是這樣的情況。明明打電話給老余，對方表示把白楊安全地送回來了。老余這才離開沒多久，按理說白楊現在應該還在家的，偏偏按了小半天的門鈴，都不見有人來開門，打電話，也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這麼一來，於承朗有些擔心了，別是出了什麼事吧？

好在這房子原本就是他的，租給白楊的時候，雖然把所有鑰匙都移交了過去，不過當時圖方便，也是怕哪天不小心弄丟了鑰匙進不去，還得找人來開鎖，所以特地在門外隱蔽的地方放了把備用的。

原本於承朗還有些猶豫，畢竟房子租都租出去了，就算他是房東也不好不經過主人家的同意就擅自開門。但現在情況不一樣，因為從事導演這一行，於承朗的思維被培養得比較發散，腦洞也大，就按門鈴的這麼一會功夫，他已經想到了好幾個白楊為什麼不開門的可能性。其中後果最嚴重的一個就是，上完培訓班回來的白楊，上了下網，看到了網友們對他的評價，清一色的負·面評論，一時接受不了打擊，想不開了。

還是個年輕人啊！想到白楊那張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小一些的嫩臉，接觸的時候行為處事也很生澀，顯然沒經過什麼大陣仗。經歷得少，以前沒遇見過這樣的陣勢，猛地這麼一直面，很容易就會受到網友的影響，進而自我懷疑。畢竟這不是一個人說他不行，而是千千萬萬個人。三人成虎，說的人多了，信的人多了，很可能自己也就會被洗腦選擇了相信。

雖然這個可能性不算高，更多的是白楊臨時出門了不在家，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於承朗猶豫過後，最終還是選擇拿出備用鑰匙開門進去看看情況。

‘吱呀’一聲輕響，門從外面打開，於承朗走進去，屋子裏靜悄悄的，一點聲響都沒有。白楊才剛搬過來沒兩天，房屋裏的擺設大都還沒來得及改動，依舊保持着原樣，唯一有點變化的，大概就是客廳了。

於承朗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客廳落地窗邊的大花盆，裏面種着棵樹苗，光看樣子，一時也分不清是白楊還是白樺。小樹苗只有半人高，樹榦筆直筆直的，枝繁葉也茂，樹葉綠意盎然，看起來十分精神。

也不知道白楊從哪弄來的，怎麼養的，一般小樹苗是不會有這麼多枝葉的，繁茂得猶如華蓋，灑下的那一片樹蔭，底下幾乎看不到一星半點的陽光，一看就十分清涼。而且這時候正是正午，日頭烈得嚇人，他一路走過來，外面的綠化樹都被曬得無精打采，可這棵小樹苗，還沒長成，按道理來說應該更不耐熱，偏偏它被陽光這麼直射着，枝葉卻沒有絲毫的蔫巴，還是那麼青翠欲滴。

屋子裏沒開空調，於承朗又是熱又是擔心，出了一身的汗。大夏天的，屋裏有人不可能不開空調，於承朗這會兒已經認定白楊不在家了。他熱得受不了，正準備找找遙控器，先把空調打開，一邊降溫一邊等白楊回來。

誰知道翻了小半天，連沙發墊都拿起來看了一眼，來來回回找了好幾圈，愣是沒找到遙控器在哪。於承朗沒辦法，這屋裏實在是太熱了。這時候，小樹苗灑下的那一小片陰涼，就格外地吸引他。

明明知道那麼小的一片樹蔭壓根頂不上什麼事，與其過去乘涼，還不如直接把窗帘拉上更來得省事有效，但鬼使神差的，於承朗雙腳就像是不聽使喚了一樣，走到了樹蔭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走過去以後，竟然真的感覺沒那麼熱了。就連他一直在不斷滲汗的額頭，也無端乾燥了幾分，無風自涼。

真是棵好樹！

於承朗忍不住讚歎，對小樹苗的喜愛之情，也更多了些。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樹苗的枝幹。

誰？

白楊睡的正香，突然被人摸了一下，嚇得差點揮動樹枝把那隻突如其來的手打下去。幸好反應及時，剋制住了自己的動作，就連稍微移動了一點點的樹枝，也被他偽裝成被風吹拂出來的搖曳。

好險好險！

差點就出事了。如果只是被於承朗發現一棵樹會動那還好，可以弄幻境讓他以為自己眼花了，但剛剛這一樹枝要是真揮動下去的話，哪怕他沒動用靈力，只是純粹地下意識一揮，於承朗的手也會隨之斷成兩截，再也保不住。

對，是斷成兩截而不是骨折。和人類脆弱的軀體比起來，木頭本來就會更堅固一點，再加上白楊又不是普通的木頭，作為一棵大妖，本身本體就會比較堅硬，再加上他渡劫的時候還被雷劈過，作為雷擊木，質地就更堅硬密實了幾分，許多重武器都輕易打不穿他。

在這樣的情況下，於承朗如果被他的樹枝打到，後果可想而知。

真要這樣了，就算是再多弄幾個幻境，也沒辦法糊弄過去，除非他願意分一點本源出來為於承朗接手臂治傷，不然想恢復，哪怕是送醫院也沒可能。

然而修鍊不易，白楊是捨不得本源的。雖然最後也會給，但最珍貴的本源，可以給人增添無數壽命，甚至起死回生的本源用在這裏，未免就有些大材小用，太過浪費。

還好反應快，白楊心有餘悸地看着於承朗已經收回去的手。

早知道就不偷懶了，人類社會裏沒什麼能傷到他的，原以為就午休一會兒，這裏的治安又好，在自己家裏不會出什麼事，他也就沒佈警戒。誰知道睡得太沉了，連有人進來都沒發現。

引以為戒，下次睡覺前一定要做好準備工作。倒不是怕有人傷到他，而是擔心他傷到人。就算不會誤傷，那不小心嚇到脆弱的人類也不好。沒見白娘子裏，白素貞和許仙，夫妻倆那麼恩愛，白素貞現原形以後，不也把許仙嚇死了么。

他要是不小心把人嚇出毛病來，那尋找恩人報恩的事可就得耽擱下來了。而且白素貞救人不需要傷根本，有地方可以偷靈藥，他可不一樣，不僅沒地方拿靈藥不說，辛辛苦苦修鍊了這麼多年才凝聚出的一丁點本源，估計就保不住了，得分出去不少，光是想想就心疼。

雖然於承朗現在看他的目光里透着喜愛，不過這種對花花草草的喜愛，他見多了，哨所里的每個兵看他，都是這樣的眼神。雖然真誠，但明顯不會比白素貞和許仙之間的夫妻感情更深。哨兵還好，畢竟是個兵，膽子也大些，於承朗就不一樣了，一看就沒經過什麼鍛煉，要是不小心被嚇到，肯定會出問題。

這麼想着，白楊越發地慶幸，慶幸之餘也有些自得。雖然他化形之後的樣子丑是丑了點，不過原形還是好看的，從根須到樹榦，再到枝丫和葉片，整株上下毫無瑕疵，難怪於承朗這麼喜歡，放着一邊鬆軟的沙發不坐，寧願保持着累人的姿勢半蹲在他身邊也甘之如飴。

雖然很欣賞於承朗的眼光，不過當務之急，白楊覺得還是得趕緊想辦法解決目前的困境。不然等會老余來接他的時候，估計就只能看到一人一樹。偏偏這一人里的人還不是他，樹才是。一棵樹怎麼上培訓班？根本沒辦法光明正大地去上。

白楊決定趁着老余還沒來，搶先把這事解決了。就在他準備用幻術的的時候，等了小半天也不見白楊回來，於承朗忍不住納悶，對着樹苗自言自語道：“你主人去哪了？怎麼還沒回來，就一直放你在這曬太陽。這會陽光這麼大，再暴晒下去你怎麼受得了？”

在樹蔭底下待了這麼會，原本熱得一身汗的於承朗，身上的汗意已經止住了，渾身清涼。他自己舒服了，決定也給樹苗換個舒服點的位置。

於承朗站了起來，企圖把花盆搬到角落陰涼的地方，誰知道兩手抓着花盆的邊緣，折騰了好一會，姿勢都換了好幾個，也沒能把花盆挪動一分。於承朗有些尷尬，好在屋裏沒人。他又試了試，發現還是不行以後，只好站了起來，改為拉窗帘。當初裝修的時候，特地讓裝的厚窗帘，能有效地擋住陽光。

趁着於承朗轉身背對花盆，去拉窗帘的時候，白楊見狀，簡直天賜良機，可以省了迷惑人的工夫，連忙飛快地中斷使到一半的幻術，直接跑回房間。為了不引起於承朗的懷疑，跑走之後，白楊還特地在花盆裏插了根自然脫落的小樹枝。

小樹枝在白楊的幫助下，變成了樹苗的樣子，代替白楊被種在花盆裏。

做完這一切以後，白楊假裝睡眼惺忪地從卧室里走了出來，看到於承朗時，更是一副驚訝的樣子：“於導？您怎麼來了？”

“什麼時候來的？”說著不等於承朗回答，白楊就繼續說道，為了避免他再追問，還順便轉移了個話題：“我在房間裏睡著了也沒注意。喝水嗎？”

電視裏經常演，有客人過來，主人家都是要倒水或者拿飲料請對方喝的。白楊自己不喝飲料，這房子之前又空着，一直沒人住，冰箱裏也就空蕩蕩的，沒什麼東西。他又才搬進來，該置辦的東西都還沒來得及去買，因此這會兒要待客，別說飲料，連茶葉都沒有，就只有白水。

窗帘才拉了一邊，於承朗正要去拉另一邊的時候，就聽到身後有動靜，以為白楊回來了，剛想要問去哪了這麼久，就聽到他說自己在房間裏睡覺。於承朗這才想起來，之前才進來的時候，因為卧室畢竟屬於比較*的地方，沒經過同意，他也不好進去，就只是站在客廳從門口往裏看，隨便地掃了一眼。本來就沒認真看，那房間又大，床上還堆疊着夏涼被，那隆起的高度，完全可以擋住白楊的身形，因此沒發現倒也正常。

人壓根沒出去，白擔心，也白等了這麼久。於承朗放心的同時，又有些尷尬，不知道該怎麼向白楊解釋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他家裏。好在白楊似乎是看出了這點，不僅沒仔細問他，怕他下不來台還給搭了台階，於承朗聞言，連忙順着台階下來，說道：“喝，天氣這麼熱，正好渴了。”

這話這麼一說，白楊透過還沒來得及拉好窗帘的落地窗，看了下外面極其燦爛的陽光，對人類來說，溫度確實高了點，於是信以為真。以為他真的口渴，白楊不僅給於承朗倒了水，明明是現燒的開水，卻用靈力降了溫，使其變得適宜入口不說，為了不被發現，還假裝是從冰箱裏拿出事先冰過的涼水兌的。

倒好水后遞給於承朗，喝過之後，相對兩無言。半晌，於承朗先開了口，找話題般地說道：“這盆栽哪買的？看起來挺精神。”

氣氛有些尷尬。

“很多樹苗都接受不了高溫，這樣放在窗前讓它暴晒不太好，下次給它換個位置吧。連盆帶樹的還挺重，剛剛我想搬都挪不動。”

……好像，更尷尬了。

意識到這點，於承朗終於住了嘴。雖然不知道於承朗來幹嘛，不過白楊還是配合著他聊天，畢竟不管怎麼樣，對方都為自己尋找恩人提供了起始資金，聞言於是問道：“要不我們現在就給它換個地方？”

於承朗一聽覺得可以有。他一個人搬不動，白楊雖然看起來瘦弱了點，不過以他在視頻里表現出來的武力值，一個盆栽而已，兩個人聯合起來，應該能搬動。

於是兩人默默地站了起來，聯手把一盆實際上根本不需要換位置的盆栽，搬到了陰涼的地方。

放好花盆以後，再回到沙發上坐好，於承朗終於找回了正確的聊天方式，不再尷尬，變回了談笑風生神情自若的大導演，也想起了他過來的目的。

雖然看這樣子，白楊可能並不需要，不過於承朗還是略微提了提，準備安慰安慰，順便藉此激勵白楊好好錘鍊演技，到時候好打個漂亮的翻身仗。總之現在說他不行的人有多少，等電視劇拍出來，上映了以後，把說過的話吞回去，再反過來誇他的人也就有多少。

早在過來的時候，路上於承朗就想好了措辭，這會兒徐徐說來，話里的那些意思，讓人聽了就會發自內心地覺得，網上的那點糟心事壓根就不值得放在心上，目前只有好好學習演技才是正經。

於承朗一邊說一邊覺得很有道理，感覺自己安慰激勵人的段位又比以前高了一點點，正在欣慰的時候，誰知道說到一半，於承朗突然注意到，白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