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人外有人
“道長抬愛,實令小的受寵若驚。”
李多善屁股快鞠到了天上,像對他家祖宗一樣恭敬,完全不像剛才那個處在崩潰邊緣、弩指言迫的小夥計。
“我真能幫你?”唐力懶得陪他演戲。
“道長真是高明,句句問到點子上。”
“不,”唐力緩緩搖頭,然後盯住李多善,“我只是問出心底的疑惑,一個剛入道的記名弟子,到底能幫你什麼?”
“小的可沒瞎說,正是道長這種時刻能捕捉到關鍵所在的本事,才是真正的高明,任憑一人智謀心機再高,把握不住本質,那也不過是小聰明。”
唐力鼻息一噴,笑言接道:“呵,所以正是我這小聰明,使得我自尋死路,落在了你的手裏。”
李多善聞言眼睛一睜,起身回到櫃枱後面,坐上細高的圓凳,拿出賬本,越翻臉色越是陰沉,道:“哎,真是入不敷出啊,道長若有心相助,只求能讓陳巧匠、陳前輩!把他煉得法器分小店一些,小的就心滿意足了。”
見唐力不答,李多善又堆笑道:“放心,小的一定給最好的價格,只是貨款要晚付那麼一月倆月的。”
唐力一言不發,走到櫃枱前,把一對造化筆啪地放在櫃枱上,道:“你憑什麼可以證明,這對筆會給我引來殺身之禍,而且丹市的人如此難為你,難道不是為了這對筆?我幫了你就是與他們為敵,也是自尋死路,都是死,我為什麼要幫你?如果我此時把這對筆……毀了,你又能拿我怎麼樣呢?”
耐心聽唐力說完,李多善讚許地點着頭,肯定道:“是,你問得很好,首先,你可以試試,看你那未入階的真氣,能否毀了這一對神筆,你試的時候,不如就順便聽聽我的故事吧。”
……
李多善本是萬道門?堯光山分壇?五穀田的農工之後。
五穀田以谷底耕地和梯田為主,起始主要播種糧食和各種普通作物,為靈礦、金石礦、仙草園、靈獸園的凡人僱工提供食物,這樣萬道門就不用從外採購,畢竟凡人以食為天,凡人又是門派獲取資源的主要工具,能自給自足那再好不過。
神通廣大的丹修可以移山填海,卻花不起精力去開採靈石金玉、種植仙草、餵養靈獸,更沒空種糧食。而有了凡人的幫助,只需少量執事參與,就能獲得很大的收益。
修行者亦是凡人而來,凡人有着與生俱來的精力,即便修行者在勞作方面能夠以一當百,又有誰會甘心停下修鍊為其他修行者勞作呢?
再說,靈石一類的緊要資源,真讓修行者去開採,門派高層如何信任?
不過,前面幾種資源倒還好,唯獨五穀田,一開始完全不受萬道門重視,隨着時間推移,這種輕視愈加明顯。
直到後來,大約七、八萬年以前,仙草園有能人將穀類和靈草雜交,育種出可吸收天地靈氣包藏其中的穀類,名為靈谷。
靈谷有靈麥、靈稻、靈豆等許多種,又稱五行糧。
五行糧很快就被推廣至五穀田,開始少量種植,再釀成帶有靈氣的酒。
靈酒可謂是上佳飲品,每日酌量飲用,可提升鍊氣速度,丹修們很是喜愛。
萬道門開始要求五穀田大面積種植,甚至有些分壇乾脆導來靈脈,命令農工一心播種五行糧。
另一方面,靈酒和凡酒一樣,多飲亂性,對於丹修來說,那就是邪念滋生。
可是萬道門的許多分壇不以為意,他們壓迫五穀田的農工改種大量五行糧,釀出更多靈酒,然後放到東土各大都城去銷售,賺取靈石。
再看五穀田的農工,一年到頭卻不過得些銀兩,剛夠溫飽。
好在,按照自萬道門開設五穀田以來的規矩,農工家庭每三年,也可為後輩爭取上山入道的機會,平均每萬傾可得一個名額。
儘管農工們都使用靈牛和機關農具來耕作,一戶人就可打理良田百畝,可一萬頃有百萬畝,算下來,那就是一萬戶人家才有一個名額。
大多數分壇的五穀田不過幾千戶人,成為一個村子。每三年最多一個名額,有時候還會因為不夠一萬戶,隔空一輪,實在稀有無比。
至於如何取得這個名額?
比的是工分,每次決定下發名額前,村長就開始組織工分排次。
工分第一者,後輩又真元充沛,就可上山求道,然後所有人工分清零,重新累積到三年後再比。
說起來滑稽,五穀田是農工自治,隊長、書記、井長……就連村長都是凡人,每五年村民自選,選完由書記往上面寫信一報便了。
李多善家老老少少一共二、三十口,踏實肯干,終於有望憑藉遙遙領先的工分,為李多善的大哥——李多真——爭取到名額。
但就在三年之期快到時,十四歲的李多真卻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拿下,帶到村長大院。
李多善當時不過十歲,跟着全家馬上來到村長家問個究竟。
村長卻說,有人抓到李多真在地里偷吃快要成熟的靈稻。
李多善一家當然不信,口口聲聲大叫冤枉,說李多真是去村北先生家裏學字,為上山打基礎,怎麼可能去偷吃靈稻?
村長就叫人請了那先生過來,那先生卻矢口否認李多真曾經來過。
告發李多真的人,又拿出被吃了一半的靈稻穗。
李多真被父親一巴掌打在臉上,問到底有沒有偷吃!
叔伯和其他長輩們也質問他。
李多真說他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偷吃,就是到先生那裏學認字,然後就回來了,路上卻被抓來。
李多真從不撒謊,一直老實聽話,家裏人怎會不信?
一家人對村長苦苦哀求,說李多真一定是被人陷害。
可村長不聽,命人大刑伺候。
木棍重重打在腰上,一下狠過一下,李多真寧死不屈,沒有偷吃就是沒有偷吃!
父母、親人上去想攔,卻遭來毒打。
村長最後一次問,你說你沒偷吃,何以為證?!
李多真忍住傷痛,對着他的弟弟微笑,“多善,借你小鐮刀一用。”
李多善**歲就開始在地里幫忙,干一天才算半分,只有成年男工的四分之一,但他還是幹得很認真,任勞任怨,就為了幫家裏多積攢一些工分。
見哥哥口鼻淌着血,對自己笑,說可以證明清白,李多善沒多想,拽過腰后的小鐮刀,遞給哥哥……
大家就看李多真撩起衣服,露出肚皮,用一柄小鐮刀在上面開闢出一條血河……
“看,我肚子裏沒有靈稻……”
李多真已經死了,人們還在努力辨認拿破裂的腸胃裏湧出的食物殘渣。
最後終於有人認出,不過是混着少量泥巴的蘿蔔頭!
為了省下錢兌換一、兩枚靈石,他們一家節衣縮食,李多真回來路上餓了,就在自家地頭刨些這個來吃。
李家人要討個公道。
村長突然說,李多真是受家人指使,故意要把事情鬧大。
說完村長還把靈稻灑在李多真的屍體和血污上,就命人把李家人全都抓起來。
那些人對李家人大打出手,他們都是村長的“兄弟”,包括誣告李家真那人,根本就是書記的小舅子,他的兒子也剛十四,家裏工分就比李家少五分,這還是李家被不斷找茬扣分所致。
沒人管,五穀田沒有人敢管這種事情,人人自危,甚至不敢圍得太近。
“都給我住手!”一個衣着破舊的漢子喝住了他們。
“你算老幾?!”村長用目光剜向那漢子英武卻陌生的面孔,“你好像不是我們這兒的人……定是李家請來的匪賊!一起綁上!不讓綁就亂棍打死!”
漢子刷啦亮出一柄機關弩,弩上的靈石箭頭還未點亮,卻足以震懾住那幫撲上來的惡人。
漢子身後同時閃上三人,其中兩人拿出靈氣塑成的刀劍,還有一人持符在手,閉目不動。
……
“那漢子叫千賀天,正是本店老闆,也是我家恩公。恩公的祖輩也曾是堯光山五穀田的農工,當年恩公雇了三個鏢師,都打扮成貧民外出進貨,路過堯光山順道祭祖,才趕上此事,也多虧恩公為人仗義,施以援手……這真是天意!”
李多善說到此處,語氣激蕩,與唐力好一陣四目相對,才繼續講下去。
“他救了我們一家后,將此事稟明了堯光山分壇,分壇派人責罰了村長一干人等,而我則代替我哥哥上山修道,可我那宣道師父根本就是個雜碎!百般刁難,連恩公贈的一百枚靈石都不夠他騙,我當時又不過十歲,怎麼懂得這些,而且前半年都在學字……哎!都怪我自己沒用!”
李多善一拳捶在自己大腿上,唐力看得出他雖是懊惱,卻不捨得損壞店裏分毫。
如果李多善沒有撒謊,那他的命運也可稱得上凄慘。
唐力一直以為自己能夠修行,是多麼的不易,原來這世上大有比他坎坷之輩。
“但一切都是天意啊!”李多善壓下懊惱,“我在堯光山修行三年,未能破介,氣海被毀,真氣被散,神識被封,修為全廢!可是我卻被分派到伏龍山丹市做夥計!恩公花了三百枚靈石把我買來,待我如親生骨肉!三年內教會我如何行商,這次恩公外出,本就打算順道安置下我的家人,把他們接來伏龍山北邊的北安都,不用再受那村長餘孽的刁難!”
“可是,”唐力接道,“結果你的恩公不幸遭了意外,而你作為繼承人卻被丹市的某些人為難,眼看店鋪就要倒閉,你也將重新變成夥計……這個時候我出現了,所以這還是天意?”
“對!這也是天意!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我不會再重新變成夥計,而是會變成一個自由人,一個知道萬道門入道機密的自由人,同時還是一個窮光蛋自由人,這樣一個自由人很快就會被蘇副堂主滅口,而萬道門也很樂意看到這種事情,否則他們該如何安置我這個自由人呢?”
“蘇副堂主?”
“蘇歡毅,就是我剛才提到的三個鏢師之一,本是個散修,經那件事,他得到萬道門賞識,被收入萬道門做執事,可沒想到他也算個人物,以靈根境修為入派,兩年不到就築基成功,放着堂主不當,專挑了伏龍山這邊的差事,也不知使了多少靈石,在丹市做了個副堂主。”
“是那個蘇歡毅?”唐力隱隱猜出些端倪。
“是的,就是他在搗鬼,他想要這家店想得發瘋,因為他知道剛柔筆和善惡筆的存在!他也是除了你我,唯一知道這對神筆存在的人!”
李多善說到此處,一下站起來,繞過櫃枱,來到唐力面前,又把手緩緩伸向櫃枱,伸向剛才被唐力摔在櫃枱上的造化筆……
唰、唰——砰——!
兩支筆突然亮起黑、黃光芒,將李多善伸過去的手重重彈開。
李多善收住幾乎脫臼的臂膀,死死盯住唐力雙眼,咧嘴笑道:“道長看到了吧?這對筆已經認您為主,被蘇歡毅……哦不對,人家築基后已經有了道號——義煥子,應該尊稱他為義煥散人,如果被義煥散人知道,這對神筆果然就在雜貨店內,不止被我找到,還被你滴血立契……”
唐力拿出狼毫筆,塞入一枚火靈石,又一把抓過那對神筆,一手持狼毫筆唰唰唰畫了個火屬分解陣,一手把神筆放在這個他能畫出的最強的分解陣上。
嘩——
分解陣光芒大亮,衝起數尺赤紅,好像一根火柱!
唐力可不想聽這扯淡的事了,對方是個散人,自己拿什麼去斗?!
“你在幹什麼?!”李多善想不到唐力沒有用真氣,而是直接畫陣去毀,雖然他不懂造化陣,但憑藉本能地預感,這陣非同小可!
李多善怒叫着飛身撲上。
唐力微微綻氣,李多善被狠狠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