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47

春節過去大半，東川灰茫茫的冬天也多半結束了。

唐悠早已習慣在家與醫院的往來奔波，被醫生叫到辦公室、通知沈霞可以出院之後,人反而顯得有點發懵,瞪到眼睛確認道：“真的嗎？我可以帶我媽媽回家了？”

回家原本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此刻竟然變成全天下最珍貴的奢侈。

主治醫生陪病人走過生命中極度坎坷的路，自然會產生感情與關懷,溫和頷首道：“是的，沈女士的身體狀況已經達到了出院標準，但是為了防止再度病變，還是要定期來做檢查，我們多觀察幾天,如果不出意外，下周辦理離院手續是沒有問題的。”

唐悠心中的喜悅，根本不能用語言去刻畫，瞬間便宛若氣球般膨脹開來。

她這幾個月所承受的壓力、賣房子那孤注一擲的恐懼，還有母親手術時絕望的祈禱，都彷彿發生在昨日。

“太好了，太好了……”唐悠哽咽,腦子裏除了這三個字以外,竟然想不出別的話。

醫生嘆息：“雖然生病的是你媽媽，但你吃的苦不比她少，我們這兒住的全是重症腫瘤患者，絕症難免常見，但像你這樣的孝順的年輕人卻很難找，我第一時間告訴你這個消息，就是希望你能夠放寬心，別給自己太多壓力。”

唐悠飛快地點頭：“多謝您，不過能不能先別告訴我媽媽，讓我親自跟她講？”

醫生答應：“當然可以，這是你的自由。”

唐悠微微舒了口氣，千恩萬謝地走出辦公室，然後又站在走廊陷入沉思：治療癌症的醫藥費金額巨大，從手術到這幾個月住院，幾乎已經把賣房子錢花了個七七八八，還不知道房子沒了的沈霞如果聽聞消息，是否能承受這個打擊？

別說紙包不住火，此刻做女兒的就連包着火的紙都找不見。

除了坦白這一條路，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唐悠抬頭望向病房的方向，難免煩惱，在這種時候，她腦海中所能想出的求救對象，除了向來古靈精怪的柳南，恍然又出現了怎麼也難不倒的戴川。

——

“這件事啊，我早就想問你了。”戴川聽聞狀況，立刻關掉寫了一半的小說，側身認真道：“當然不能跟阿姨說房子賣掉了，那房子肯定有她跟你爸爸重要的回憶，現在說沒就沒，好不容易恢復的身體，說不定又會會氣出問題，到時候誰也擔待不起。”

唐悠鬱悶地坐到他旁邊的椅子上：“那怎麼辦呀？”

戴川皺眉：“我賣版權的合同還沒簽，暫時也沒錢把那個房子買回來。”

唐悠說：“所以現在大概沒有其他路可走了吧？我想想找個什麼好時機跟我媽說，才能讓她受到的打擊最小。”

戴川欲言又止，最後終於建議：“不，還有其它選擇。”

近來唐悠對他信任有加，立刻抬頭：“什麼？”

戴川認真道：“其實我之前就想過，雖然阿姨的術后恢復達到了出院標準，但仍舊很虛弱，別說得過癌症，就算是僅僅是做過大手術，身體底子也肯定大不如前了，真的需要在最好的環境下進行調理，不應該再被打擾，所以……我們聯繫個療養院送她過去吧。”

唐悠早就盼着跟母親團聚，將母親送到另外一個陌生的地方，當然惹得她立刻拒絕：“不行，我怎麼能拋棄我媽媽讓她在外面呢？我要跟她在一起。”

戴川顯得有點無奈：“我就知道你會是這個反應，不過能不能別那麼老土，你去過療養院嗎？”

唐悠抗拒：“沒去過，但想必跟敬老院也差不多，住在病房裏、被護士照顧着，和醫院有什麼區別？我媽現在應當好好享受生活，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從癌症手下死裏逃生？”

戴川勸說：“可是現在療養院的條件很好的，我爺爺之前生病也是去那兒住過的，比家裏方便多了。”

唐悠什麼都好商量，唯獨對於母親的事顯得有點固執，搖頭道：“不行不行，我再想別的辦法吧，大不了就告訴她房子被賣掉了，反正她遲早都要知道的。”

戴川搖晃着手裏的電子筆，沒再跟她廢嘴上功夫，暗自計上心頭，伸手摸摸唐悠：“別想太多，而且明天不是要去簽約嗎？該準備的事情準備好，我可全靠你了。”

“放心吧。”唐悠轉而露出笑臉，想到戴川的小說即將被拍成電影了，無論是作為經紀人、作為讀者、還是作為戀人，都是分外的高興。

——

小小的簽約儀式意味着價值將近千萬的版權購買費用，這在當今火爆的文化市場中也算是天價了。

戴川原本並未對此事抱有太大希望，所以感覺唐悠談下來的金額分外滿意。

他和影視公司的高管握手寒暄后，便接過早就熟讀數次合同，寫上自己龍飛鳳舞的名字，微笑道：“合作愉快。”

陳妙見到大功告成，自然是喜上眉梢：“以後的劇本還希望戴老師多多指教，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受聘為特約編劇。”

戴川不置可否：“我的意見只是參考，現在你們說了算。”

這些日子所有的辛苦都沒有白費，讓陳妙長舒了口氣，從旁邊的助手那裏接過個禮盒，介紹道：“我們是第一次與您合作，這小小的禮物算是個紀念，送給您和唐小姐，希望以後能有更多的機會改編你的作品。”

戴川接過來打開一看：裏面竟然是兩枚純金的硬幣，硬幣上還刻着小說主角的肖像，看起來十分精緻，這禮物雖然貴重，但比起版權費也是九牛一毛，於是他也便沒推辭，遞給唐悠說：“多謝多謝，那就由你保管吧。”

唐悠一手握着合同，一手握着禮物，終於確信自己辦成了一件大事，那金額後面到底有多少個零，自來是工薪階層的她根本數不清，但相信戴川只要勤於創作、愛惜羽毛，未來定然會有更大的發展——想到這裏，她便充滿希望，不禁露出少見的開朗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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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離開影視公司的路上，戴川問：“這回發財了，打算怎麼享受一下？要不然等款子打過來，咱倆就去問問買你房子的人，願不願意再……”

唐悠打斷他：“算了，人家都重新裝修好住了進去，哪有這麼折騰的，再說那是你的錢。”

戴川一手握着方向盤，一手去捏她的臉：“別分你的我的，不然我會生氣的。”

唐悠躲開他，側頭望向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疲憊了太久的大腦里不願思考任何複雜的事，直到發現這輛車開路越來越陌生，根本就沒在往家走，才恍然回神說：“咱們去哪兒？”

戴川滿臉自然：“療養院啊。”

唐悠立刻坐正身體，扶住安全帶側身問：“你怎麼又跟我提這個？”

戴川長嘆一聲：“哎，我說什麼你都不信，帶你去親眼看看總可以吧，又不是說今天非要把你媽送過去，你緊張什麼？”

唐悠被他的快人快語堵得說不出話來：“我……”

“就這樣吧，給我個機會展示下我爺爺住過的地方，如果你不滿意，咱不去就是，看看又不吃虧。”戴川摸住她的手說。

“好吧……”唐悠屈服：“我只是想讓我媽陪在身邊。”

戴川笑：“還說我不成熟，你才像孩子呢，人長大了都要遠走高飛的，母女永遠膩在一起本來就不是長久的事兒，你有你的生活，她也要有她的生活，這回主要是為了讓她身體健康起來，順便在療養院多交幾個老朋友熱鬧熱鬧，等咱倆把生活安頓好，再慢慢把事實告訴她、接她回家不就好了？”

聽到這個貪玩的傢伙講了如此一席話，唐悠瞬間變得安靜下來，歪着頭沒再說話。

她平凡的生活和煩惱，終於有另外一個人分擔了，這感觸實在是又陌生又貼心，很多已婚的人都會把日子描述成灰色的，但至少此時此刻她的天空充滿陽光，需要做的事，無非學會接受的戴川對自己的無限關懷，並且去冥思苦想：該如何對這個男孩子好一點、更好一點。

——

霧蒙蒙的初春，使得山上的景色並不十分清晰，周遭飄散的清新濕氣使療養院的環境格外清幽，四處都是挺拔的高樹和即將綻放的花圃。

唐悠自車上下來后，便一直東張西望：“怎麼像景區似的？”

戴川拿出給副院長帶的禮物，回答道：“療養療養，自然得讓人心情愉悅才談的上養，風景好是基本的，這裏的住宿條件和伙食也不錯，還有專門的營養師和各種教練，我帶你瞧瞧去。”

唐悠靜靜地隨他走到醫院大門外，原本堅定的拒絕，倏忽間動搖了。

作為沈霞的女兒，她也在慢慢學習為人兒女的道理，什麼樣的生活對媽媽更好？或許曾經的想法都只不過是一廂情願吧？

走在旁邊的戴川沒有考慮那麼多，回頭笑道：“等咱倆老了，我就要和你住在這樣一個安安靜靜、衣食無憂的地方，到時候孩子滿世界飛，兩個白頭髮的老傢伙老老實實的頤養天年，也不知道那時候你還會不會陪我玩遊戲。”

唐悠聽到這個二十歲出頭的男孩子，竟然講出頤養天年四個字，不禁覺得有些好笑，眼睛彎彎地問道：“你怎麼就那麼篤定未來什麼樣？”

戴川不顧虎視眈眈的保安在看着，忽然親了她的額頭：“我就是知道，關於你的故事我已經在腦海里推理了一千遍、一萬遍，哪遍我們都能白頭偕老，小說有可能寫錯，但這個是絕對、肯定、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