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論,二哥跟你說過,看人不能單看外表,這位姐姐有練過,她丹田有力,吼功驚人,雖然看起來瘦巴巴的,不過就算半夜有小偷摸進家裏也不怕,她隨便一叫,整個鎮裏的人都能驚醒,小偷也早嚇跑了,不用擔心她。」
唐明跟妹妹說著對她不知是褒是眨的話,只見他對妹妹是又寵又笑,轉頭對白雅君又換了一張臉色。
白雅君拳頭捏得死緊,在心裏一拳把唐小人打倒在地上踩了又踩!
她多想昂着下巴冷哼一聲,轉身甩上門給唐明好看,但背後的黑暗浪潮一波一波打過來,整個背脊森寒透骨,十一月還稱不上寒冷的天氣她卻全身打顫,雙腳都快站不穩了,哪是她逞口舌之能的時候?
她咬着下唇,眼巴巴望着唐明,對他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好像突然對他來電似的,灼熱又無辜的眼神緊緊黏住他不放,對他「巴眨、巴眨」的說話。
連唐小河都感覺到大姐姐眼裏的熱流正勾住二哥情意綿綿的放電……
「嘻嘻嘻。」女生愛男生,就像小河愛大河。唐小河搗嘴偷笑了。
唐明牽着腳踏車,淡淡地出聲問她:「……要來我家嗎?」
白雅君一怔,熱流斷了電,沮喪又懊惱地垂首不語。
「姐姐,我家好多人在,大家一起吃飯,很熱鬧哦。你來我們家等李爺爺吧?」唐小河最喜歡大家一起吃晚飯的時間了。
「……不了,謝謝你。」陌生的環境,不熟悉的人群,更添她的不安。
嗚嗚……外公偷跑,為了訓練她的膽量把她一個人留在家。
嗚嗚……爸爸、媽媽,我好想你們。但她又不敢搭大眾交通工具回家。
嗚嗚……阿名,你怎麼可以把我一個人留下來!
怎麼辦,她要怎麼辦?
白雅君無助,又默默抬頭望着唐明……
「二哥,她又在看你耶。」唐小河當起現場轉播員,就怕脾氣不好、性情忽冷忽熱、不把別人放在眼裏的二哥不知道有人愛他。
「你光看我有什麼用,真當我是你肚子裏的蛔蟲,知道你在想什麼?」唐明眼神冰冰的,聲音更冷淡。
白雅君在想什麼?這可問倒她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看唐明做什麼……他又不是阿名,總不可能叫他留下來陪她——
「沒、沒事了!再見!」她連忙搖頭,趁自己還沒軟弱到開口求他之前逃進門裏,把門關上。
「哥……姐姐好像真的不敢一個人在家,要留下來陪她嗎?」唐小河拉着二哥的手,仰頭問他,不過……他們家今晚有紅燒牛肉呢。
「……回家吧。」唐明拉好妹妹的口罩,叫她坐上腳踏車,載着妹妹回家去。
唐論的右臉頰藏着不能見人的秘密,全家小心翼翼,唐明更不可能帶着妹妹冒險外宿。
阿名,外公好壞,他把我一個人丟下了,嗚嗚……我好想回家。
阿名,有一個跟你同音叫「阿明」的壞蛋,他對我做了好多壞事……
屋裏燈火通明,連走廊、浴室的燈都開着,電視也打開,白雅君把一床被子搬到客廳,把莫名大布偶搬出來陪伴,桌上還有她和莫名的合照,手裏抓着莫名公仔,被子拉到肩頭上,頭低低的縮在茶几前發抖,埋首信紙寫得好忘我。
平常有外公聽她說話,但今天她不說給外公聽了,嗚嗚……
白雅君扳起手指頭,細數唐惡人的罪狀,一件不漏全寫進信裏面——
「那個唐小人,他扯我頭髮,私闖民宅,把我丟進浴缸里,在言語上對我極盡嘲諷之能事,嘴巴抹了萬年毒藥,張嘴吐氣方圓百里內寸草不生,今天還見死不救,欺壓可憐無助的弱女子?誰,你嗎?」唐明蹲在身邊,伸手把她垂落像女鬼的長發塞到耳後。
白雅君瞪着紙張的文字擴散,轉頭看見唐小人近在眼前,嘴巴張開來……
「啊——」
唐明提來一個雙層便當,在她面前打開,上層色香味倶全的飯菜,下層是慢火燉煮的紅燒牛肉湯。
他拿起遙控器,把吵死人的電視音量調降。
白雅君眼睛一亮,吞了口水,沒了尖叫聲。
「……你幹嘛又跑回來?」哼,女子漢女丈夫,美食不能屈,她甩過頭去。
「餵食。」唐明把筷子塞進她手裏,把她五根手指彎曲扳凹,熱騰騰的飯菜遞到她手中。
「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我是阿貓阿狗嗎?」白雅君噴他一臉口水,握住筷子朝他指指點點差點打到他。
「吃不吃?」唐明抹去臉上口水,嫌臟地扔她白眼。
「你既然都帶來了,當然要吃,做人不能浪費食物嘛。」白雅君看見他,整個屋子重新亮起來,才發現肚子早就餓得咕嚕叫,捧着便當大口大口吃起來。
「像頭餓狼一樣,兩碗豆花不夠你塞牙縫?」唐明在沙發坐下來,拿遙控器找他想看的節目。
「……在冰箱啦。」白雅君一晚上沒吃。
所以唐明沒折回來,她還深陷在恐慌的世界裏,手裏緊握莫名公仔,搖着筆桿不斷跟阿名告狀。
「你都不覺得對不起我嗎?!」
「我幹嘛要覺得對不起你?」
「在你狼吞虎咽當下,都沒想到你滿紙荒唐言,在背後詆毀一個正人君子、以德報怨的仗義俠客,此時此刻應該感覺到眼眶泛紅,眼淚急於噴出來,心臟竄燒,羞愧難當嗎?可、憐、無、助、的、弱、女、子。」唐明坐在她身後,抓住她一把及腰長發,打齒縫裏迸出字句,一字一下的拉扯。
白雅君兩手抱着便當,眼睛看着熱騰騰的紅燒牛肉湯,狼吞虎咽得很沒空,看在他良心未泯曉得折回來的份上,就充耳不聞饒過他這一番冷嘲熱諷。
唐明眼睛看着電視,掌心把玩着一把長發,嘴角上揚高高勾着。
白雅君把便當都吃完了,肚子撐了,滿足打嗝,這才回頭控訴他,「你剛才又沒按電鈴,私闖民宅,該當何罪!」
「我按了,等半天你沒出來開門,我進來差點被電視聲炸掉耳膜,看到你很認真在做功課……抱歉,個人無法擺脫好學生的思維,對你抱有期待是我錯了,深切反省。」唐明嘴邊勾着笑容,摸摸她的頭。
白雅君的頭頂上又飛出一團毛線在繞圈圈,來不及解讀他的話,他又繼續說了……
「以為你有心向上,我深受感動你偶爾也想當個人時,靠近一看卻被紙上黑字轟炸了,所以此刻的我傷痕纍纍,痛心不已,等你把便當盒洗乾淨,我要回家去養傷了。」
他一串冷嘲熱諷的字句全在耳朵飄過,白雅君只聽到——
他要回家!
那她的黑夜怎麼辦?
白雅君頓時慌了,氣焰也沒了,可憐無助的弱女子咬着下唇,眼巴巴望着她的黑夜救星,轉眼改了說詞……
「我也沒怪你,只是有疑問,我們家裏裡外外都有上鎖,你每天早上還是能夠進到我房裏把我挖起來,外公又不在,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這個問題我們早就討論過了,老話一句,早起的鳥兒有蟲吃,自己要的答案自己找。」
你的疑問關我什麼事?想知道答案自己早點爬起來,躲在門縫看,就能知道縛蛾如何奔月,不會無知到連這個都要我教你吧?
……這張賤嘴上次是這麼說的。
白雅君兩手抓來抓去緊緊握住拳頭,她要不半夜哭着找阿名躲在角落發抖,要不忍住直接掐住他脖子讓他死的衝動,眼前只有這兩條路可選擇……
白雅君看看外公房子裏傢具擺飾不多,屋裏寬敞更顯空蕩森冷,她低下頭無奈地說:「那個……廚房沒有洗碗精了,便當可以等外公回來再洗嗎?」
嘴巴甜一點就應該說,她害怕一個人留在家,拜託唐明留下來陪她,等到外公回來再回去。
可有些話面對有些人嘴巴是吐不出來的。
唐明見她臉兒通紅,纖瘦時身子直顫抖,不知道是忍了人所不能忍氣到發抖,還是薄臉皮還知道羞恥?
總之,難得唐明大發善心,點了點頭。
「嗯。」
嗯……唐惡人說……嗯……?
白雅君以為還要忍受唐明的毒氣荼毒到他滿意為止,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沒想到他答應得爽快,喜出望外,大呼了一口氣,眼兒發亮心也亮了,抬起頭來就給他一個好大好大、光芒四射的燦爛笑容。
唐明瞪着她好閃亮的笑容,伸出手來,手掌貼住她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