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0決心

10.010決心

平夏二十八年初,流寇四起,以掠奪糧食、搶奪婦女為目的如蝗蟲般掃蕩,當地官兵試圖鎮壓不料死傷過半,殊不知這一群被小覷的流寇竟然已經形成了一隊看似鬆散卻極有條理的隊伍。他們吸收來自各地的流民、饑民,使隊伍迅速增長,他們目無法紀、強取豪奪,強佔雁水鎮,自稱雁水軍,揚言推翻夏朝政權。

聞此,平夏帝大怒,即刻下令北寧侯帶兵圍剿。北寧侯驍勇,於雁水河畔大敗雁水軍,是為“雁水之戰”。北寧侯凱旋,平夏帝龍顏大悅,特賞北寧侯從今往後世襲罔替,一時間北寧侯尊榮無比。

雖說流寇已平,然而民憤依舊存在,彷彿一張巨大的網重重地壓在了夏朝的大地上,讓人覺得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泰安城彷彿並沒有受到這種低壓氣息的影響,仍舊熱鬧繁華、衣香鬢影,那些貧窮困苦似乎都與這座城無關。

安府一隅,女子一襲鳩羽色武裝,長發僅以髮帶高高束起,手中的纓槍揮舞靈巧宛若游龍,槍刃的寒光趁着日光熹微,折射出一道青光。不過是幾個簡單的旋身突刺的動作,竟讓女子舞出了乾脆利落的味道來。

時光大約是成長最好的一把刻刀,它細細地雕刻着,由心而動,讓一個人從稚嫩變得成熟,也足以讓一個人的性子沉澱。三年的時光在唐綾身上纂刻的,是一股有別於所有閨秀的、帶着幾分難以言說的別樣氣質。

一片落葉飄飄搖搖地從枝頭落下,唐綾眉眼一斂,單手翻了個腕花,槍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借力后翻,在後翻之瞬推出纓槍,在纓槍幾乎脫手那剎握住槍末,腕間使力一挑,劃過落葉,落葉仍舊保持着緩慢墜落的速度,卻眨眼間被分成了兩半。

“姑姑、姑姑!”

孩童的聲音打破了清晨的寧靜,唐綾回手收勢,就見那粉雕玉琢的男孩直直地朝自己撲過來,連忙放下纓槍蹲下身子接住了他,觸到他微涼的小手,她淡淡地掃了緊跟着前來的奶娘一眼,奶娘被唐綾那冷漠的眼神看得渾身打了個寒顫,連忙低眉順眼地請了安。

府裏頭誰不知道,安氏夫婦都是和藹可親的,連公子也是溫潤如玉的性子,唯獨這綾姑娘,與普通人家的姑娘不同,不僅常年冷着臉,又是習武的,光是一個眼神都會讓人心生敬畏。

“姑姑給你這個。”

唐綾下意識地伸手去接,一顆松子糖落到了手心,只覺心頭微暖,冷淡的臉上露出了淺淺的表情。

已經四歲的安展卓乖巧可愛,或許因為從小就沒有母親在身邊教養,竟是比普通的孩童懂事上不少,安府人口簡單,再加上安唯承似乎並沒有要續弦的意思,偌大的安府相較於別的官身府邸要清凈平和許多。也不知是不是有了緣分,從安展卓能認人開始就一直非常喜歡唐綾,即便這個姑姑幾乎不怎麼與自己說話,但是他卻依舊喜歡跟着她,久而久之唐綾也就習慣身後跟着一個小尾巴了。

她沒說話,只是將安展卓抱了起來,恰好若蘭抱着披風匆匆趕來,踮着腳要給唐綾披上,唐綾側了側身子,將披風蓋到了安展卓身上,冷淡道:“小公子的秋衣還沒做好嗎?”

奶娘這才反應過來唐綾不悅的點,連忙噗通地跪下:“是奴婢失職了,請姑娘責罰。”

若蘭看了看跪在腳下的奶娘,又看了看唐綾微抿着的唇,約莫猜到唐綾不會再說什麼了,便彎下身子去扶奶娘:“奶娘別跪着了,姑娘不過是着急小公子的身子,小公子年紀尚小,又是愛到處玩鬧的年紀,奶娘平日裏照顧小公子也是盡心儘力的,只怕這回也只是一時疏忽。”

奶娘偷偷地看了唐綾一眼,也曉得若蘭這些話是替唐綾說的,連連謝過,又命令小丫鬟趕緊回屋去取衣裳。

清晨霧氣已去,一行人便往安夫人的院子走去,被唐綾抱得高高的安展卓拉扯着身上的披風蓋到唐綾的肩膀上,又用小手輕輕地拍唐綾的臉。

“姑姑,笑一笑。”

唐綾甚少拒絕安展卓,微微動了動嘴唇,就當做是笑了,安展卓也是不挑的,咯咯地笑了起來。

在安夫人院子門前碰到了安唯承,窩在唐綾懷裏的安展卓便不安分了起來,扭動着小身子就要下來,嘴裏喊着要爹爹,安唯承連忙大步上前把鬧騰的安展卓抱了過去,幾日未見父親的安展卓這才乖乖地趴在父親懷裏,不好意思地回頭去看唐綾。

“卓兒又給你添麻煩了。”安唯承笑道。

唐綾抬眸看他,歲月彷彿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反倒加深了他如玉溫潤的氣質,只是那雙烏黑的眼睛裏,似乎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深重,就像沉寂的大海,幽黑深邃、內斂沉穩。

她不敢多看,搖搖頭,墜在髮帶下的小珍珠在陽光下光澤溫潤。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武裝漸漸地取代了襦裙,不管是外出還是在府里唐綾都以武裝示人,府里的丫鬟見了她竟偶有失神。並不是容貌上有多肖男子,唐綾始終不過是女兒身,模樣雖不是嬌弱柔美的,倒也能說得上是清俊,只是高挑修長的身材,再加上那股清冷淡漠的氣質,讓人忍不住都想要多看幾眼。

“這幾日練功可有不懂的地方?”一邊往屋內走,安唯承一邊問。

唐綾垂眸,心裏默默地數着步子,“大哥教得好,我都明白了。”

這兩年唐綾多少有些刻意地避免與安唯承過多的接觸,隨着年紀越來越大、相處的日子越來越長,安唯承在她心中的分量日益加重,安府中人人待她極好,她不願意傷害任何一個人,她害怕讓人琢磨到分毫蛛絲馬跡,又或者說,她不願意打破現在這樣的平衡。

安唯承見她不想多說,便也不再言語。

早些日子安夫人受了點風寒,如今才剛好,屋子裏一股暖香,安唯承放下了安展卓,安展卓有模有樣地給安夫人請了安,惹得安夫人輕笑不已,就又馬上湊到了安夫人面前嘰嘰喳喳地說話。這幾年來,安夫人越來越深居簡出,從前還有夫人們設宴給安夫人下帖子,大多都被安夫人以身子不適推了,只參加一些不得不參加的宴會,於是安府在泰安城中更顯低調了。

玩鬧了一會,安夫人便讓嬤嬤帶着安展卓到後院去玩,待安展卓走了,才將視線落到了唐綾身上。她坐得端莊與普通閨秀無異,就連喝茶捧杯的動作都做得行雲流水進退得宜,卻一身武裝;再看看安唯承,溫潤爾雅謙謙君子,卻至今孑然一身……她不禁嘆了一口氣。

“娘有事煩憂?”

看着自己優秀的兒子,安夫人心裏難受又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兒子對已故的媳婦一往情深,也不是不曾隱晦地提過續弦一事,卻都被他拒絕了,只能搖頭,朝唐綾招了招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握住她的手。

“綾兒如今也有十七了。”

唐綾心裏一跳,手指微微握緊。

“我總想着要多留你兩年,但如今再留着你,只怕就要耽誤你了。”安夫人憐愛地輕撫着她秀美的長發,“女子嫁人宛如重生,雖說自古以來婚姻大事皆聽從父母媒妁之言,可我與你父親都不想委屈了你,今日趁着你大哥在,也好替你參謀參謀。”

唐綾慌亂不已,無措中不禁看向了安唯承,不料安唯承此刻正好也是看着她的,兩人視線碰到了一起,他的眼神仍舊如同初見時候那般如若泉水的溫和,就那麼靜靜地、坦然地看着她,卻像是看進了她的心裏,一時間唐綾情難自已,連忙別開了視線。

“我願一輩子伺候在爹娘身側。”她垂下頭,讓人看不清楚她此刻的情緒。

安夫人只當她是害羞了,微笑道:“說什麼胡話呢,除了那些道觀里修行的姑子,哪有姑娘不出嫁的。這兩年是我疏忽了,往後娘外出赴宴,你便不能再像從前一般躲着不去了。”

安唯承沉默地看着母親說著要給唐綾找夫家的話,又看向唐綾垂着頭的側臉,黝黑的青絲垂落在她臉側,他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卻是在髮絲縫隙間瞧見了她蒼白的臉色。

“娘,順其自然吧。”安唯承勸。

“綾兒終究是個姑娘家,比不得男子,現下十七歲說親都已經算是晚了,再拖上些時候都要成老姑娘了。雖說我也喜歡讓綾兒多陪陪我,可是……”

話語間,唐綾忽然下了榻回身就朝着安夫人跪了下來。

“娘,綾兒願意在府中修行。”

唐綾的動作太快,快得讓人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安夫人愣在當場,安唯承則是皺起了眉頭。

他願意讓唐綾順其自然並不是同意她不嫁了,只是他覺得若是無意,往後的生活也不見得幸福,沒想到唐綾竟然有了修行不嫁的決心。

半響,安夫人似乎還沒有從驚嚇中緩過來,怔怔地看着唐綾,唐綾見安夫人如此,心裏難過極了,卻是有口難言。過了許久許久,才朝着安夫人磕了三個頭,道:

“娘,都是我的不對,請你責罰。”

安夫人看着她,搖了搖頭。

“不、不是你的錯。”她撫着額,又道:“承兒,你先帶卓兒回去。”

安唯承微抿着唇,上前扶起了唐綾,又給安夫人換上了熱茶,這才沉默的退了出去。

唐綾抬頭,眼睛澀澀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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繚綾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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