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解下她身上的大氅,親眼證實那大片教他觸目驚心的鮮血來自那頭瘋虎,他這才緩緩吐出積在胸口的焦慮,倘若他晚來一步,就會永遠失去她,心因這個可能性,強烈震痛。
猛地,他用力將她摟進懷裏,真實感受她還活着。
「封……」他的感情是真,他的心急是真,她的心因這份真而痛擰。「不要受傷,千萬不要。」他激切的在她耳畔低喃。
「好……」思凡閉上眼,縱容自己沉浸在他片刻的溫柔里。
同樣受到不小驚嚇的弦月看得目瞪口呆,她一直覺得溫柔的思凡喜歡冷冰冰的公子封很不可思議,甚至覺得陰沉的公子封配不上美好的思凡,可親眼看見公子封對思凡的情真意切,突然間覺得,他們兩個就該在一起。
「剛剛究竟發生什麼事?」思凡想起先前聽見大家驚駭的吼叫。
公子封語氣冷淡,「老六死了。」
思凡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什麼?!」
「老六在眾目睽睽下,死於虎口。」他說得雲淡風輕。
臉色死白的思凡對上他冰冷的眼瞳,久久說不出話。
大王最寵愛的六公子樂死於春郊狩獵。
當日狩獵正盡興的大王與三公子、五公子、七公子和八公子同行,還在叨念不見六公子蹤影,即聞虎嘯震天,好大喜功的大王躍躍欲試,便派五公子與三公子前去探察虎蹤,再回頭稟報。
許是猛虎餓了一整個冬日,逢人張口就咬,公子樂一行人不巧與老虎正面相遇,死傷無數,尤其是公子樂被咬得身首分家,慘不忍睹,當公子封與公子淳趕到時,已來不及救援。
公子封追往老虎逃離的方向,公子淳則回稟此一憾事。
突然失去最寵愛的兒子,大王勃然大怒,將所有與公子樂同行者,不論是否受傷,全都處以極刑,再五馬分屍,以慰公子樂在天之靈。
因公子樂的死,王城上下不論身分,不得飲酒夜宴——凡是違令者,皆斬首示眾。
於是熱鬧的王城變得人人縞素,沒有人敢高談闊論,連春郊所發生的事都避而不談,唯恐項上人頭不保。
百姓不敢談論,王公貴族噤若寒蟬,整座王城,因公子樂的死,而死氣沉沉。
大王共有八子,其中四公子出世,還來不及命名就夭折。
本以為大王最寵愛的六公子樂會繼承王位,不少人忙着討好公子樂,豈料天有不測風雲,公子樂竟喪生虎口,王公貴族們為了大好將來,重新深思熟慮該多與哪位公子親近。
夜黑,風高。
公子封的府邸一如以往悄然無聲,書房點上燭火,他一身黑,簡單束髮,坐在桌案前,面無表情讀着竹簡。
同樣一身黑的總管高野面色凝重,靜候一旁。
老六的死,打亂公子封原本的計劃,使他短期內無法開口請求父王賜婚。春郊那日,當他發現瘋虎轉而攻擊思凡,嚇得他心魂倶裂,深怕她也會和老六一樣,幸好他及時趕到了,倘若失去她,他不曉得他會變成怎樣。
他握住竹簡的手指泛白,瞬間將竹簡捏碎。
「公子爺!」高野心急,踏步上前。
「沒事。」公子封神色漠然的擺手,不理會刺進掌心的碎片,他需要這痛,提醒他記取教訓。
商野憂心動了動嘴,最後還是將話吞進肚裏。
春郊當日,老六死於虎口,所有人陷於一片混亂,他命紫鳶火速將思凡送回府,然後他重回老六陳屍的地方,發現其他死於虎口下的人都沒有老六死狀凄慘,老六被咬得面目全非,彷佛老虎是特地為了老六而來。
一般老虎若已受傷,應會轉身逃跑,這隻老虎卻不然,還發狂似的直衝着老六而去,為什麼?
他懷疑有人暗中動手腳,究竟是誰要老六死?
不,應該說,除了父王外,有誰不想老六死。
老六向來仗着父王寵愛,妄自尊大,得罪的人多不勝數,許多人可以因老六的死一吐怨氣,也有不少人能從老六的死得利,他正是其中之一,其他兄弟亦然。
當日狩獵到一半,老大和老二皆不見行蹤,他們上哪兒去?陪同父王的不一定表示沒問題,離開的也不一定是主使者,所以,到底是誰在策畫這一切?
他閉眼沉思,每位兄弟在父王面前都是滿臉震驚與悲痛,所以看不出誰在背後使計,但不管出手的人是誰,他已知有人開始行動——他若蠢得不懂小心防範,他就會是下一個老六。
「思凡現下情況如何?」他未睜眼,冷聲問。
「紫鳶回報,姑娘喝下大夫開的安神葯,睡得比較安穩了,紫鳶正寸步不離的守着。」
「傳話給紫鳶,這次不能再出丁點差錯,否則要她自行了斷。」
「是,公子爺。」
他不擔心敵人衝著他來,就怕對方針對他的心頭肉下手,瘋虎轉而攻擊思凡真是意外?又或者她其實是下一個?
公子封怒極的睜開眼,起身走至窗邊,「派去保護思凡的人,有無加強戒備?」高野亦步亦趨跟在主子身旁,「已照您的吩咐,要他們小心留意。」
他望着如被潑灑了墨的夜,低喃,「暴雨將至,我們豈能坐以待斃。」
高野心一凜,明了所有人極可能會在轉瞬間失去性命,他單膝下跪,堅定道:「公子爺,奴才定竭盡所能,助您完成大業。」
公子封雙手負於身後,看這天,看種植於書房前的榆樹,想着會有那麼一天,他的雙眼所見,將是廣闊的宮城,他會威風凜凜站在宮城之上,接受萬民俯首稱臣!
無風,無月,夜更深,整座王城除了巡夜的守衛外,城裏絕大多數的人皆已入睡。
一批羅列整齊、拿着火把巡夜的王城守衛走過種滿榆樹的青龍大街后,兩批蒙面黑衣人自暗處竄出,為首的兩人頷首示意后,分別往五公子府與左相府疾步而去。
眼底帶着殺意的黑衣人潛行至五公子府外,悄然無聲躍入高牆內,刺客們早已摸透五公子府的地形,直奔寢房,途中遇到半夜起來上茅房的小廝,在小廝瞪大雙眼,還來不及出聲喊叫時,為首的蒙面黑衣人已讓小廝見血封喉。
隨後的黑衣人把氣絕的小廝拖至花叢下,他們無聲又無息的朝公子封的寢房而去,於迴廊轉角時,巡夜侍衛正巧迎面而來。
「大膽狂徒,竟敢夜闖五公子府!」護衛見狀大喝,所有人迅速圍上。
來不及躲藏的蒙面黑衣人低咒一聲,揚聲,「殺!」
雙方人馬衝上廝殺,刀劍相擊,鏗鏘有聲。
已睡着的仆佣護衛紛紛驚醒,懂武的操起武器加入圍殺,不懂武的則受命高舉火把,將黑夜點亮,讓刺客無所遁形。
另有一隊武藝高強者則守在公子封房門外,不讓入侵的黑衣人刺殺主子。冷夜裏,來不及披上外衣的高野守在主子門外,口吐白霧,揚聲命道:「護住公子爺!」
「是!」護衛們齊聲聽令。
房內的公子封已被吵醒,他長發未束,悠然坐起身,「是誰這麼迫不及待想要我的命?嗤。」
高野耳尖聽見主子說話的聲音,「公子爺,那些不長眼的狂妄之徒吵醒您了,屬下馬上將他們解決。」
他冷冷一笑,隨手披上黑色大氅,拿起一旁的劍,「我倒想看看是誰特地來擾人清夢。」
公子封拉開房門,守在外頭的高野和護衛單膝下跪,「屬下護衛不周,吵醒公子爺。」
公子封冷眼睨了請罪的屬下,傾聽不遠處傳來廝殺聲浪,潛藏在體內的殘酷如墨泛開,他雙眼嗜血閃亮,「來者是客,本公子若不親自接見,豈不是不懂待客之道。」
「公子爺!」高野深感不妥,想要阻止。
公子封不理會高野的憂慮,拔身而起,如同大鷹馳向廝殺之處。
高野與護衛們見狀,立刻緊跟在後。
公子封足尖點落於樹梢、亭頂、井欄,幾個起落,速度極快,只見殘影。前來行刺公子封的刺客們都不是泛泛之輩,他們銜命而來,非取得公子封性命不可,儘管遭受眾多護衛圍殺,有些死傷,他們仍拚命廝殺。
「殺!」為首的蒙面黑衣人已身中多刀,仍未使他退縮,他劍起劍落,血花飛揚。
他的手下聽見他的撕吼,咬牙頑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