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厚重的雲層時而遮掩一抹彎月,忽明忽暗。
冷冽的風,寒凍刺骨,捲起地上的沙塵。
燈一盞盞點燃,偶有行人瑟縮着身子,匆匆行經王城內青龍大街上一座座戒備森嚴的高官府第,高聳的圍牆,隔絕出兩個世界。
一頂漆有朱金二色的華麗轎子停在左相府門外,武藝高強的轎夫不畏天寒地凍,耐心等候主子出府。
左相千金俞思凡於琴閣接待貴客,綉有芍藥的紗簾橫隔在雙方之間,僕役及貼身侍女於敞開的門外候着。
燃燒的火盆,熱燙的茗茶,鬆軟的墊子,使人心曠神怡的薰爐,以及在外頭候着的僕役群,整座左相府使盡渾身解數要讓貴客感到賓至如歸。
「三公子今夜好興緻,怎會想到思凡,莫非是想聽思凡彈琴?」美麗絕倫的俞思凡隔着紗簾笑看三公子淳。
身為左相千金的俞思凡,打小常出入王宮,和諸位公子玩在一塊兒,與他們都有些交情。
公子淳舉杯苦笑,本想就口,旋即又放下。「思凡,你的琴藝冠絕,可惜今夜我沒那個耳福。」
她心下狐疑,「何事令公子苦惱?」
「思凡,這回你若不肯幫我,我還真是無計可施。」
俞思凡搖頭淡笑,「您貴為公子,倘若連您都無計可施,思凡如何擔得起您的託付。」
「放眼整座王城,這件事還真非你出馬不可。」公子淳似笑非笑,指尖輕點黃梨木桌面。
「究竟是何事?」
「今日下午弦月在白虎大街上衝撞七弟,已被押入大牢,明早將交由大理審訊。」一說起行事莽撞的弦月,公子淳就頭疼。
「弦月她怎會與七公子衝撞?」俞思凡與可愛的弦月也熟,弦月的爹是大司田,偶爾受邀出席王家所辦的春郊秋獵,她為人直爽,天真爛漫,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是沒有心機的好姑娘。
「起因在於七弟策馬奔馳於白虎大街時,不小心撞倒一名商販,弦月正好經過,你曉得她喜愛仗義相助,顧不得七弟貴為公子,當街要七弟下馬道歉,七弟那性子,豈容得了弦月命令,於是兩人便在大街上鬧了起來,弦月講話又不經思考,言語得罪七弟,便被押進大牢。」公子淳一講起這事就頭疼,他和七弟打小感情就不是很熱絡,這一回七弟意外掐住他的軟肋,利用弦月對付他都來不及了,又怎肯輕易放人。
「弦月一個姑娘家被關在大牢裏……」俞思凡光是想像,就替弦月感到害怕。
「大司田府已亂成一團,大司田心急如焚的想懇求七弟放人,偏偏弦月在眾目睽睽下衝撞七弟,依據律法,弦月將會遭受鞭刑,她一個姑娘家,如何承受得住?」公子淳也是一接到消息,心知七弟那他使不上力,便立刻前來找俞思凡。
俞思凡心下一驚,倒抽了口涼氣。
「看這天候,今夜將會降下大雪,先別說弦月挨不挨得住鞭刑,她在大牢裏恐怕會先挨不過這天寒地凍。思凡,每次弦月見着你,都喊你一聲思凡姊姊,這回你若不相助,那就真的沒人救得了她。」公子淳表面冷靜說明弦月將會遭遇的狀況,內心卻是擔心不已。
「七公子不一定會聽我的勸,放弦月一馬。」她和七公子策確實有交情,可並沒有把握能說服公子策網開一面。
「七弟確實不一定會聽你勸,但他一定會聽五弟的。」簡單說,五弟和七弟是一路的,他們巴不得將他往死里打。
俞思凡心一窒,藏在袖中的雙手緊緊交握,悶不吭聲。
「五弟那,只有你才有辦法。」公子淳直勾勾看着紗簾後的俞思凡。
她面色發白,貝齒緊咬着唇瓣,一顆心冷熱交替,心下焦急弦月真會受到懲治,卻又不想與五公子封相見。
「思凡,你真忍心見死不救?」
她氣若遊絲,「他……五公子也不一定會聽我的。」
「只要你肯開口,他一定會命七弟不再追究,況且大理卿是五弟的外祖父,只要五弟一句話,弦月即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若他沒這自信,也不會走這一趟。
「我……」她陷入天人交戰,全身忽冷忽熱,痛苦難受。
「思凡,你再遲疑,興許弦月就熬不過今夜。」公子淳語氣低柔,刻意加強她的想像。
長指甲深深陷進俞思凡掌心,她仍猶豫不決。
公子淳長嘆了口氣,起身準備離去,「思凡,弦月很喜歡你,她老在我面前稱讚你,說她若有你一半好便心滿意足,此刻她身陷大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或許正哭着求我們能救她。」
公子淳見她沒任何錶示,刻意的又長嘆口氣,「唉,雖然她總是叫你姊姊,不過說來,你和她非親非故,今夜你不願出手助她,也是人之常情,算她活該。」
她不願見死不救,可是……可是要救弦月,就表示得出門求見五公子封,她……不想見他,不想……
「打擾了。」公子淳對她頷首,轉身離開。
留下的俞思凡端坐在琴閣,腦海不斷浮現弦月瑟縮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大牢角落,哭咽求救,緊接着無情的鞭子將弦月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弦月甜甜的笑容,弦月親密拉着她的手,一聲聲姊姊,叫得沒妹妹的她心頭甜絲絲,她很喜歡弦月,怎忍心見弦月受苦。
「小姐……」侍女紫鳶直到公子淳離開後,才踏進琴閣,握住小姐冰冷的雙手,「你別將三公子的話放心上,我服侍你用膳好嗎?」
心亂如麻的俞思凡不是鐵石心腸,她凄然對上紫鳶雙眼,蒼白的唇輕啟,「紫鳶,備轎。」
紫鳶驚慌阻止,「小姐,五公子會不開心的。」
她合上眼,不讓自己有反悔的機會,「立刻,備轎。」
該來的,終究是逃不掉,她出面救弦月,可又有誰來救她?
天際彎月,完全被厚雲遮蓋,鵝毛般的大雪急急飄落,使這夜更加寒凍徹骨,青龍大街上幾乎不見行人,大夥都窩在家中躲避酷寒。
左相家墨黑的轎子來到戒備森嚴的五公子封的府邸外,穿着披風抵禦寒風的紫鳶先行下轎,漾着笑臉對守門的守衛屈膝一福,「我是左相千金的貼身侍女紫鳶,今夜特來拜見五公子,勞煩大哥替我通報。」
守衛認出紫鳶,又瞄了眼轎子,心知轎中正坐着左相千金,他苦惱遲疑,「紫鳶姑娘,公子交代了,今夜不見任何訪客,要不,你們明兒個再來?」
紫鳶頷首,轉身到轎旁,低聲如實跟轎內的小姐稟報。
不過幾句話工夫,即見她嘆了口氣,走回來,端起笑臉對守衛說:「大哥,實在很對不住,但請您無論如何都幫我們通報一聲。」
守衛也嘆氣了,「可是……」
在轎內等候的俞思凡心想此事拖不得,乾脆親自下轎,蓮步輕移走向守衛,字字堅定,「請幫我通報五公子,思凡拜見。」
五公子府上高掛的燈籠照亮美得連花都相形失色的左相千金,守衛不由看呆,冒着被責罰的危險,咬牙點頭,「我這就進去通報。」
守衛疾步匆匆進到府里,其他守衛的雙眼則忍不住往國色天香的左相千金身上飄,光是她那一雙翦翦水瞳,男人見了,無不傾倒。
寒風吹揚起俞思凡身上的狐裘大氅,呼出的氣全成了白霧,她仰頭望着沒有月的夜。
「小姐,外頭冷,你先回轎里等。」紫鳶怕她凍着,忙要扶她回轎。
「不礙事,我就在這兒等。紫鳶,今夜雪下得真大。」
紫鳶回頭望緊掩的朱紅大門,一陣陣寒風吹來,真是凍到骨子裏,她苦口婆心勸着,「小姐,在轎子裏也可以等啊。」
她固執搖頭,「不,我就在這兒。」
沒一會兒工夫,即見府里總管高野匆匆出來見客,「思凡姑娘,公子爺他正忙,不如你明兒個再來。」
俞思凡淡笑看着已步入中年,仍健步如飛的高野,「五公子正忙是嗎?沒關係,思凡就等他忙完。」
「姑娘!」她堅持不走,使高野眉頭深鎖,嘆了口氣,壓低聲勸着:「公子爺得知姑娘今夜來訪,不太高興,姑娘還是先回去,明兒個公子爺氣消,姑娘自然見得到公子爺。」